夕陽西下,黃昏的雪原上,無數的韃子騎兵從多個方向聚攏而來。人馬喧譁如潮,旌旗獵獵如黑雲一般。

巴圖蒙克增援而來的四萬騎兵,以及東套之地北部的兩萬多騎兵兵力在東城城下全部集結。小小的東勝城,原本只是一座明軍於早年間在此建立的衛所寨堡。現如今,城內外集結的明軍和韃靼兵馬超過二十萬人。令人不可思議。

城牆上,朱暉和楊一清看著韃子騎兵於城池四周雲集的場面,兩人均默然無語,說不出話來。

朱暉心中驚懼之餘,也暗自慶幸。只要在城外多耽擱半個時辰,今日所有出城作戰的兵馬,以及押運糧草的兵馬都將全軍覆沒。

幸虧今日自己決意死戰,城中兵馬也救援及時。雖然付出了超過六千多兵馬的傷亡,騎兵更是折損了大半。但終究是成功的撤回了城中。而且更重要的是,兩萬多石糧食以及一些兵器物資成功的護送進了城。

有了這兩萬多石的糧食在手,在城中的十幾萬兵馬起碼可以支撐個半個月左右。當然,是在節儉的情形之下。這便有了極大的回旋餘地,不至於很快崩盤。

“保國公,你是對的。韃子大軍果然已經在這裡了。哎!情況大大的不妙了。”楊一清面色慘白,看著城外的韃子兵馬,輕聲嘆息道。

朱暉輕聲道:“是啊,大大的不妙了。”

楊一清道:“我想,我們該好好商量一下,接下來該怎麼辦了。”

朱暉沉默著,微微點頭。

城外的韃靼兵馬開始紮營。巨大的牛皮帳篷很快便在東勝城周邊矗立起來。天黑之後,韃靼人在雪原上升起了篝火。無數的火堆遍佈城外,像是天上的繁星一般密集。韃子士兵圍著篝火又是喝酒唱歌,喧囂之極,折騰的沒有停止的時候。

東勝城軍衙大廳之中,明軍高級將領參加的軍事會議也在緊急的召開。氣氛有些沉悶,人人面色凝重。因為人人都意識到局面的險惡,心中都很擔憂。

楊一清試圖緩解這種壓抑和沉悶的氣氛。

“各位,情形你們也看到了,韃子的主力騎兵來了。有人稟報,韃子營中搭起了金帳。那說明韃靼小王子巴圖蒙克親自來了。呵呵,看來我們很有面子,韃靼小王子都親自領軍來了,對我們很是看重呢。呵呵呵!”

楊一清的笑聲乾巴巴的,沒有人附和著他笑。因為這其實沒什麼好笑的。楊一清想要故作輕鬆,但是所有人都知道情形之惡劣,事關生死,事關大軍的存亡,沒有人能笑的出來。

楊一清砸了砸嘴,嘆了口氣道:“各位將軍,不要這麼悲觀。韃子不擅攻城,他們拿我們沒辦法。我們有城可守,有兵可用,有糧可食,他們能如何?他們願意在雪地裡挨凍,便由得他們去,我們有時間跟他們耗。”

“楊大人,我們沒有多少糧草。我們堅持不了多久。您的這些話,不該跟我們說。我們心裡都清楚的很。您不用把我們當傻子欺騙。”一名將領沉聲道。

楊一清皺著眉頭看著那人,那人是寧夏鎮副總兵仇鉞。當初平息安化王之亂立下大功的一名將領。之前是寧夏鎮遊擊將軍,因為平叛之功,升任寧夏副總兵之職。

楊一清自然跟他很熟悉,但是兩人關係並不和睦。因為寧夏平叛之事,楊一清其實很尷尬,吃了敗仗。仇鉞和張延齡協同,裡應外合方得了手。仇鉞對楊一清在平叛之時的一些排擠張延齡的作為也都知情,平素根本不肯附和楊一清,對他敬而遠之。倒是對張延齡讚不絕口,每和部下談論平叛之事,必談張延齡,而絕口不提楊一清。楊一清心中對他甚為惱怒。

楊一清駐守寧夏鎮,既任三邊總制,卻又代任寧夏總兵之職,其實於理不合。本來這個位置無論從資歷還是功勞都應該由仇鉞擔任的,但是楊一清就是不肯將這個位置讓給仇鉞,會同兵部以各種理由拖延,便是對仇鉞的打壓之意。

這次出兵,仇鉞反對的聲音最大,說這是一次荒謬的莽撞的出兵。氣的楊一清嚴厲的呵斥他。本來不想讓他跟隨出征的,但是仇鉞在軍中威望甚高,作戰經驗豐富。帶著他有利於作戰和穩定寧夏鎮兵馬的軍心。這才命他跟隨前往。

但是楊一清卻也只讓仇鉞率領一萬兵馬,負責後勤和巡營等事務,並不給他重要的位置。軍務大事也不和他商議,其實便是將他邊緣化。讓他只隨軍,卻無指揮作戰的實權。

仇鉞倒也不爭不吵,每天喝酒,渾渾噩噩,胡言亂語。說什麼現在不喝酒,以後便沒機會喝酒了,因為這次出兵凶多吉少云云。楊一清若不是擔心寧夏鎮兵馬的軍心不穩,早就辦他了。

這一次是危急時刻,這時候的軍事會議,當然要邀請仇鉞參加,集思廣益。結果這廝果然說話不中聽,開口便是拆臺。

楊一清皺眉喝道:“仇將軍,這怎是欺騙?你這是什麼話?難道老夫說的不是實情?韃子敢攻城麼?而且當此之時,你當鼓舞士氣,而不是冷言冷語。你是領軍之將,這時候當積極的想辦法化解眼前的困境才是。”

仇鉞冷笑道:“早知如此,何必當初?這次出兵從一開始便是一個錯誤。是在拿我大明將士的性命當草芥。”

楊一清怒極,拍案喝道:“仇將軍,你若再胡言亂語,動搖軍心。本人將以軍法處置你。”

仇鉞冷笑道:“楊大人,我犯了哪條軍法?我說的都是實情。有些人為了一些不可告人的目的而草率行事,卻不容別人說是麼?人人都長著眼睛,都看得清清楚楚。別人都不是傻子。”

楊一清臉上漲紅,當即便要下令將這個不識抬舉的仇鉞狠狠的懲辦。朱暉見狀連忙開口制止。

“楊大人,仇將軍,大敵當前,怎可內部吵鬧起來?楊大人,消消氣,仇將軍也是心憂眼前局面罷了。不必發這麼大的火氣。仇將軍,你說話也有些離譜。現在說什麼該不該出兵的話,你不覺得是廢話麼?眼下要商議的是如何解開困局。十幾萬將士被困在這裡,你若真在乎將士們的性命的話,便該積極的想辦法,建言獻計才是。而不是說這些話,破壞內部的團結。若是再說這種話,我也是不依的。”

仇鉞聞言,冷哼一聲,不再說話。他和朱暉並無過節,況且朱暉說的也是實在話。自己便是再不滿,現在說那些馬後炮的話,卻是於事無補。

朱暉掃視眾人,沉聲道:“諸位將軍,我說兩句。目前的情形對我大軍甚為不利。但楊大人說的也沒錯,我們尚有十幾萬大軍,有城池可守。另外糧草還有半個月到二十天的存量。還不至於悲觀到絕望。所以諸位不必哭喪著臉,如喪考妣一般。你們都如此,教其他將士們如何有信心?”

眾將領微微點頭。宣府遊擊將軍孫大富道:“國公爺,楊大人,教卑職看,咱們不能坐以待斃。不能等著他們困死我們。卑職認為,我們當主動出擊。他們在城外紮營,咱們應該出城襲擊他們。我們十幾萬兵馬,他們只有六七萬人,怕他們何來?”

“對,這個主意不錯。咱們怕他們何來?”有將領大聲附和道。

“叫我說,出城跟他們決一死戰便是。他奶奶的,怕他們什麼?大不了馬革裹屍,以死殉國。”

“正是,正是,我們可不怕死。”

“……”

眾將領七嘴八舌的叫了起來。

朱暉皺眉擺手,示意眾人安靜下來,沉聲道:“諸位,襲營怕不是個好主意。一來,韃子怎會給我們這個機會,我們出城襲擊,便是白白葬送將士們的性命。他們巴不得我們去攻擊他們。況且,我們小股襲擊的意義何在?殺他們一些人?漲漲士氣?那對眼前困局有何幫助?若是全軍出擊的話,我們又何必要躲在城裡?早就該出城決戰了。正是因為韃子是騎兵,我們並無勝算,所以才會如此。正面決一死戰,那是最後的選擇,別無餘地之時的選擇,眼下當然不是最佳的時機。我知道你們不怕死,但也不能白白的死。”

楊一清點頭道:“正是。諸位都不懼生死,令人欽佩。但是一旦我大軍兵敗,被殲滅的後果可不僅僅是眼前的生死,這干係道後續邊鎮的安危,大明的安危。韃子會進攻邊鎮的。大軍必須全身而退,或者戰勝韃子,才能算是好的結果。”

眾將領紛紛不說話了。是啊,死是容易的,後續引發的連鎖效應卻是更可怕的事情。他們可以無懼生死和韃子決一死戰,但是大軍覆滅之後的後果將士災難性的。韃子乘勝進攻邊鎮,幾處邊鎮兵力空虛,如何能擋得住?

“公爺,你說我們該怎麼辦,你吩咐便是了。這種時候,我們也不知道該怎麼辦了。您儘管說便是了。”孫大富沉聲道。

“對對,保國公和楊大人拿主意便是,我們執行便是。”眾將紛紛點頭道。

朱暉點點頭,緩緩道:“我的想法只有四個字,堅守待援。而且即刻便要派人突圍出去求救。讓朝廷在半個月之內,派遣大軍前來救援。唯有如此,方能逼迫韃子大軍撤離,我們才能脫困。這是我和楊大人認為唯一可行的辦法。我們必須要派人衝出去求援。不知諸位是否贊同?”

眾將沉吟思索,紛紛點頭道:“看來只能如此。我等無異議。”

朱暉點頭道:“很好,既然諸位都這麼認為,那麼現在我需要你們當中一人能夠承擔這冒險突圍求援的重責。諸位誰願意擔當此責?可毛遂自薦。”

屋子裡瞬間一片死寂。所有將領都面面相覷,沉默無聲。這是個極為危險的任務,突圍和送死無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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況且這不是死不死的問題。而是能否突圍出去,搬到救兵來的問題。座上眾人捫心自問,都自認沒有這個能力。

尷尬的寂靜之中,一人沉聲道:“保國公,如果必須要這麼做的話,下官願意前往。”

眾人轉頭看去,驚訝的發現,說話的人便是此刻面無表情坐在那裡的仇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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