金風送爽的午後,張延齡從乾清宮見了朱厚照出來,走在皇宮濃密樹蔭掩映下的小道上。

今日是來向朱厚照請求離京前往南京府和廣州府,全面推進兩府貿易特區事宜的。上奏了一些自己準備實行的想法和建議。請朱厚照幫著斟酌斟酌。

當然,對於這些事朱厚照其實根本給不出什麼好的建議,跟他說了也是白說。但是,這樣的姿態是極為重要的。事實上,在過去的幾個月裡,張延齡經常和朱厚照溝通相關事宜的推進和想法。徵求朱厚照的意見和看法。

這麼做當然不是真的認為能從朱厚照那裡得到一些很好的建議。而是要讓朱厚照明白,自己對他這個皇上的尊重。

張延齡心裡明白,以自己如今的地位,已經可以稱得上是權勢熏天的權臣了。自己雖沒有擔任內閣六部的主要官職,政務上似乎也無權過問。但實際上,自己的話已然可以左右朝政的實施。因為自己對朱厚照影響巨大。

況且自己還握有重兵。爵位尊顯,聲望又高。這若不算權臣,那什麼算權臣?

但越是這種時候,越是要行事謹慎。古往今來的權臣,幾無好下場。那便是因為他們大多在權勢熏天之時便開始膨脹,不知道自己是誰了。或許他們並無謀逆之心,但是他們的行為和手中的權力已經構成了對皇權的極大威脅,引發了皇帝的猜忌和擔心。那便是最危險的訊號了。

張延齡自然沒有篡位當皇上的野心,那種事也不會成功。但因為目前勳戚獨大,自己又如日中天,聲勢鼎盛。這種時候要格外的保持冷靜,行事也必須更加的謙卑。

雖然朱厚照並沒有表現出特別的警惕,但張延齡知道,這種事隨時會冒出苗頭。一句話,一個行為動作,或者他人的幾句讒言,都可能在朱厚照心中留下一些不好的種子。所以越是這種時候,越是要和朱厚照多溝通,多推心置腹的交談,給予他足夠的尊重。

就像張延齡正在推進的大明貿易的事情,事實上便是一種變革。即便知道朱厚照對這件事沒有什麼有益的建議,張延齡還是會全程向朱厚照通報這件事的進展以及自己的一些想法。徵求朱厚照的意見,向他解釋其中的關竅。

甚至,在朱厚照提出一些自以為是的建議的時候,張延齡也並沒有否定和嘲笑,而是以認真的態度去分析其中的利弊,向朱厚照徵詢是否必須要這麼做。

朱厚照本就是個聰慧之人,一旦他發現自己提出的建議是個壞主意的話,他便會就坡下驢。而張延齡也會給予肯定,只說時機未到,將來皇上的建議會在某種情況下可以實行云云。其實便是給朱厚照一個臺階下。

這當然有些繁瑣和心累,這本不符合張延齡原本的脾性。但是如今的張延齡早已非以前的張延齡,隨著年紀的增長,隨著對大明朝上下的越來越親身的瞭解,張延齡也學會了聰明的應對這些事情。

張延齡之前一直不喜歡老氣橫秋說話像個謎語人,繞彎子來來去去,說一半吞吞吐吐的人。但到了如今這個情形,張延齡發現自己越來越和那些人相像了。張延齡也終於明白,原來不是他們願意如此,而是他們必須如此。

當然,張延齡並不想被同化。在原則性問題上,他是不會讓步的。如果朱厚照執意要瞎指揮,張延齡將會毫不猶豫的給予否決。目前自己做的這件事可不光是為了朱厚照做的,那是為了這片土地上的百姓做的。是為了扭轉中華逐漸滑向閉關自守最終被欺凌百年的命運而做的。這件事上,絕無討價還價的餘地。

好在朱厚照倒是一直沒有在這件事上橫插一槓,或許他是真的醒悟了,對於張延齡一直都是全力支持的態度,並沒有指手畫腳。

朱厚照這幾個月來雖然沒有按照罪己詔上說的那樣勤勉,但也改變了不少。兩三天一次的早朝倒也沒有落下,在宮中的行為也收斂了不少。和之前相比,朱厚照的變化很大。朝廷上下官員私底下談及,都是給予認可的。

張延齡當然也很欣慰。事實上張延齡對他的要求很低,只要他不要胡來,自己便已經很滿意了。至於寄希望於他真的成為一位勤勉的好皇帝,張延齡卻是根本沒有這麼想過。

張延齡從乾清宮廣場一側的花木中的小道走出來,耀眼的秋陽之下,他意外的看到了一個人的身影正迎面走來。

那個人是楊廷和。

自張太后的事情之後,張延齡便再沒有和楊廷和有過單獨的交流。實際上是楊廷和可以避著張延齡,張延齡可從未主動迴避過他。

本來因為張太后那件事,張延齡並不打算輕易饒了楊廷和。雖然答應了張太后,但是張延齡並不打算遵守承諾,他對楊廷和厭惡之極。這個人道貌岸然,留他在朝中佔著首輔的位置,終究是個隱患。

但是張太后似乎明白張延齡的想法,在她避居佛堂之後,任憑張延齡處置了身邊的幾名宮女之後,她命人送了一封信來給張延齡。在信中她再一次請求張延齡不要動楊廷和。

說是請求,不如說是威脅。張太后在信上告訴張延齡,如果他不遵守承諾,那麼她也將不顧一切。到時候皇家醜聞天下知曉,張家也無立足之地。張太后說,她這麼做只是希望能夠從此放下此事,和楊廷和兩別相安,不再有任何的虧欠和瓜葛。

張延齡心中惱怒,卻也只能作罷。他是瞭解張太后的性子的。張太后其實性格是很剛強倔強的,在這一點上,自己其實跟她很是相像。眼下她的內心裡並沒有完全相通這件事,也並沒有完全的相信自己的話。這時候自己對楊廷和動手,反而真的可能激怒她。或許時間能夠讓她明白這一切,淡化對楊廷和的感情,明白整件事的緣由。

張延齡當然不希望事情鬧得不可收拾,一個被愛情衝昏了頭腦,被楊廷和貌似完全掌控之下的女人,發起瘋來真的什麼都會做得出來。所以自己只能等待以後再對楊廷和動手。

況且,張延齡其實也有些猶豫。要解決楊廷和的話,必然引發外廷的反彈。楊廷和雖然不堪,但是外廷以他為首,文官集團還是頗有些報團取暖的習氣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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如果真的要鬧起來,也許會弄的沸反盈天。文官集團中也有不少實力人物。如楊一清等人,都是一方大員,不是那麼好惹的。張延齡當然不會懼怕他們,但是鬧將起來,朝政動盪,於自己正在做的大事不利。大明朝現在正當變革之時,張延齡最不希望看到的便是因為內部的混亂導致大事被耽擱。

所以綜合考慮之下,張延齡便將楊廷和的事放在一邊。反正將來有的是機會,定是要找他算帳的。

楊廷和低著頭走來,他顯然也看到了張延齡,腳步有些凝滯。

張延齡昂首走過,並沒打算搭理他。但楊廷和卻開口了。

“護國公有禮了!”楊廷和聲音低沉的道。

張延齡頓了頓,繼續往前走去。

“護國公留步,我想和你談一談。”楊廷和叫道。

張延齡皺眉轉頭,沉聲道:“你我有什麼好談的?楊首輔,你我之間無話可談。”

楊廷和依舊拱著手道:“護國公,何必拒人於千里之外。本官不是要和你談別的,而是為了公事。”

張延齡走了一步,卻又停住了。

“你們外廷最近有人言語不遜,對本人正在推進的事情指指點點的,說些風涼話。行事也推諉拖沓。楊首輔,你是來跟我說這件事的麼?那麼便請你好好的約束他們,若是膽敢破壞朝廷大事,本人將會嚴厲追責。”張延齡沉聲道。

楊廷和笑了笑道:“護國公放心,你所做的事情,是對大明有利的事情,是件利國利民的大好事。本人是不會允許他們胡言亂語的。”

張延齡愣了愣,皺眉道:“哦?你也知道我正在做的事利國利民?倒也奇了。”

楊廷和沉聲道:“那也沒什麼奇怪的。這段時間,本人詳細的鑽研了護國公起草的那十餘條詔令。每一個句,每一個字都拜讀了數遍,認真的思考了護國公要這麼做的目的和思路。本人不得不承認,護國公此次大力發展貿易之事,乃是解決我大明困境的英明之舉。本人越想越是覺得護國公眼光高遠,格局遠大,非我外廷眾官員所能相比。心中深感欽佩和慚愧。”

張延齡歪著頭看著楊廷和,心想:這狗東西是什麼意思?灌我迷魂湯?

楊廷和繼續道:“護國公,本官之言句句出自肺腑,絕無半點虛言。其實我們的目標都是一致的,都是想要我大明中興,百姓安居,國富民強。以前我認為,只有我外廷官員這麼想,也只有我們能做到,所以……外廷其實做了不少有悖於上下團結,有悖於大明穩定的事情,也付出了不小的代價。但是,本官現在明白了,護國公是胸懷大志之人,也是有能力有辦法有格局的人。此次開脫海貿路線,頒佈各項新政,便是在積極的為大明謀發展,為百姓謀幸福之舉。我代表其他官員,向護國公表示敬意和欽佩。”

張延齡心中更是疑惑,呵呵笑道:“那倒不必了,本人受不起。你們只要別拖我的後腿,我便謝天謝地了。”

楊廷和沉聲道:“護國公,我向你保證,我絕不會允許有人從中作梗。外廷若是有人敢真的掣肘護國公的話,不用護國公說話,我楊廷和第一個參他。”

張延齡訝異又疑惑,不知道楊廷和葫蘆裡到底賣的是什麼藥。這廝突然說這些話,那是要做什麼?迷惑自己麼?可惜自己對他可並不買賬。他便是舌綻蓮花,自己也不會相信。

彷彿是猜到了張延齡心裡想什麼似的,楊廷和沉聲道:“我知道護國公不肯相信我的話,但本官只能說,一切用事實說話。我外廷會全力支持護國公的。不但如此,我今日特地進宮來見護國公,更是有一個建議想要跟護國公商議的。這對於護國公正在做的大事是很有好處的。我覺得必須要和護國公好好談談,提出我個人的建議。”

“哦?什麼建議?你說說看?”張延齡忽然感覺有些意思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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