翌日凌晨天剛矇矇亮,魚龍幫便即啟程上路,隊伍中多了一個溫華。

在大漠中趕路,最好的時機自然是太陽沒出來時,和太陽落山後。

趁著涼快多趕些路,午未日頭正盛時,便能找地方休息,避過大漠中毒辣的太陽。

跟徐鳳年從出發起,就不受魚龍幫眾待見不同,溫華很快就跟魚龍幫眾打成一片。

這小子雖說如今才算是真正的踏入江湖,以前最多算個浪跡天涯的浪客,但他畢竟不是初出茅廬,活得比許多老江湖還要通透。

能說出“有人來就有人走,這就是江湖”這種話的,可沒有幾個人。

所以在一些人情世故上,不過遊歷江湖三年的徐鳳年,卻是遠遠比不上他。

不過也有可能是徐鳳年,壓根沒將魚龍幫和劉妮蓉放在心上的緣故,根本不在乎魚龍幫眾對自己的態度。

經昨晚散步時徐鳳年確認,溫華這小子的確是看上了劉妮蓉。

這個世界算是影視衍生的世界,並非原著,所以沒有陳漁、李白獅這些人物。

原著中溫華深愛李白獅,結果這女人卻是黃龍士的一顆棋子。

最終坑得溫華手足換手足,折劍出江湖。

如今這個女人既然不存在,溫華心裡自然沒有執念,遇到符合他審美和喜好的劉妮蓉,他自然毫無例外的“又”一次喜歡上。

所以他追求劉妮蓉的第一步,就是先跟魚龍幫眾成為“自己人”,然後再透過一些日常小細節,一點點的走進劉妮蓉心裡。

不得不說,這套路很棒。

至於以前遇到看上的小娘,為什麼不用這種套路。

很現實,那時候硬性條件不行,他一個吃了上頓沒下頓的流浪漢,拿什麼去施展他那些套路?

可如今卻大不相同,他已經身入一流高手行列,擱在江湖中也是響噹噹的一方小宗師。

距離頂尖高手行列的一品大宗師,距離也不是很遠。

因此再來使用這些套路,便會效果斐然。

從雁回關到留下城有四五天的路程,這一路上劉妮蓉與溫華越發親近。

互相的稱呼,也從溫兄和劉女俠,發展成了溫華和妮蓉。

溫華的下一步目標,是把妮蓉進階成蓉蓉或蓉兒。

雖然他們暫時處於朋友以上,戀人未滿的階段,但徐鳳年相信,發展成戀人也不過是時間問題。

別人與劉妮蓉親近,只會讓魚龍幫眾妒恨。

可溫華與劉妮蓉親近,幫眾們卻只是無奈嘆息,自怨自艾,誰讓他們沒人家溫公子優秀?

這就是區別。

溫華如今的境界,跟徐鳳年差不多在伯仲之間,皆是半隻腳踏入一品的存在。

他悟性不差,輪迴者們手裡的高深內功也不缺,還有血菩提這種增功神藥。

一年多時間修煉下來,絲毫不比徐鳳年那五成大黃庭功力弱。

只要他能將八式莫名劍法吃透,把劍意打磨圓融,便可一腳踏入一品大宗師之境。

若再找到悲痛莫名和怨忿莫名的心境,領悟這兩招的劍意,戰指玄高手不成問題。

不過想要再進一步,就需要靠自己去領悟了。

將心境提升到與天地共鳴的地步便是天象境,可借來天地之力,劍訣威力自然倍增。

舉手投足,一招一式若能令天地同力,則是陸地神仙。

令天地同力和借天地之力,可是兩個概念。

這就像天道聖人和準聖的區別,天道聖人可直接調動天道之力鎮壓一切,準聖便只能借來部分天道之力。

若天道不借,比如被聖人阻攔,準聖也不比大羅金仙巔峰強多少。

人貓韓貂寺擅以指玄殺天象,便是因為他能切斷對手跟天地的連線,阻止對方與天地共鳴。

強行將天象修為拉回指玄,再憑自己於指玄境浸淫多年的絕對力量,輕鬆斬殺對手。

可面對陸地神仙,他這招就不好使了。

……

留下城繁花似錦,毫不遜色北涼腹地的陵州大城。

徐鳳年領頭,一行人跟著他進了一座江南官商做派的府第。

徐鳳年自去與主人家打交道,溫華和劉妮蓉、公孫楊這個幫中長老跟在他身後,其他幫眾和貨物,則是被主人家讓門房安頓好。

經過一番試探與反試探,徐鳳年終是取得了魏姓主人家的信任。

在客廳奉茶閒聊片刻,主人家便即告辭離開,徐鳳年幾人也被安排到廂房歇息。

幫眾們被主人家安排人,分批帶著去青樓放鬆消遣了,溫華卻沒有去。

他在房間裡洗了個澡,換過一身衣服後,便想去找劉妮蓉聊天。

結果尚未到達劉妮蓉的房間,便見她嘴唇帶血,滿臉淚水的從門洞裡大步走來。

溫華臉色大變,快步迎上劉妮蓉,緊張的問道:“發生了什麼事?你怎麼受傷了?”

“嗚嗚嗚……”

此時正是劉妮蓉一生中最脆弱的時候,看到溫華,她那強裝的堅強瞬間崩潰,再也壓抑不住心底的悲痛,撲進溫華懷裡痛哭失聲。

溫華先是愣了愣,不過很快就回過神來,他輕輕抱住劉妮蓉,沉聲問道:“究竟發生了什麼事?”

劉妮蓉只是痛哭,卻什麼都說不出來,因為她不知道該怎麼說。

公孫楊一直在給北莽傳遞北涼軍情,出賣國家,讓徐鳳年獲知,然後被徐鳳年生生逼死。

這種事她怎麼可能說得出口?

從立場上來講,她作為一個土生土長離陽人,公孫楊為敵國當細作,該是死不足惜。

可偏偏公孫楊卻是幫中除了爺爺外,對她最好的人。

她不希望在公孫楊死後,還要被打上叛徒的標籤,所以她不會對任何人說起。

見劉妮蓉不開口,溫華也不知道該怎麼安慰,只好柔聲道:“無論發生了什麼事,你還有我。”

雖說並非溫華刻意,但不管怎麼說,他這會兒都算是趁虛而入。

這句話,讓他順利走進劉妮蓉心裡。

她抬起梨花帶雨的俏臉,盯著溫華的眼睛道:“告訴我,徐奇究竟是誰?”

溫華臉色一變,怒道:“是姓徐的欺負你了?”

劉妮蓉沒有回答他的話,只是再度道:“告訴我。”

溫華依然沒說出徐鳳年的身份,他只是問道:“你現在很悲痛對嗎?”

劉妮蓉沒說話,只是聽到他這句話後,眼中淚水更是如決堤般而下。

溫華不知道發生了什麼,但他大概能明白劉妮蓉現在的心境,於是道:“你先去取你的劍,然後來我的院子。”

說完輕輕推開她,轉身往自己的院子行去。

劉妮蓉沒問為什麼,只是轉身回房提上自己的劍,然後去到溫華所在院落。

此時溫華已經提著自己的劍,站在院子裡等她。

劉妮蓉沒說話,只是定定的望著他。

溫華神色肅然的道:“記住你現在的心境,我要傳你一式劍法,這一式劍法威力絕倫,但只有在你現在的心境下,才有可能練成。”

劉妮蓉愣在那裡,溫華不待她說什麼,已然拔劍出鞘,施展開一式劍法。

在施展劍法的同時,口中將這一式劍法配套的心法唸誦出來。

一遍結束,他沒有停下來,而是緊接著開始第二遍。

劉妮蓉不知不覺被這一式劍法吸引,不知為何,心裡的悲痛更深了幾分。

她於無意識間拔劍出鞘,跟著溫華施展開來。

大約十幾遍後,溫華停了下來,看向依然在一遍一遍施展這一式劍法的劉妮蓉。

他在一旁沉聲道:“姓徐的究竟對你做了什麼?他究竟是誰,又為什麼要這麼做?”

他的聲音十分舒緩,但聽在劉妮蓉耳中,卻讓她悲痛更甚,腦海中不斷浮現出徐鳳年逼死公孫楊那一幕。

她不知道徐鳳年究竟是誰,不明白他為什麼一定要逼死公孫楊。

因此在那極致的悲痛中,又帶著幾分莫名。

悲痛莫名。

這一招是無名愛妻被殺之時所創,當時他心中悲痛萬分,又不知道愛妻因何事被何人以何種手段所殺。

因此在悲痛中又蘊含著莫名。

此時劉妮蓉的心境,便正好符合了這一招的劍意。

“啊……”

劉妮蓉仰天尖叫,一股蘊含著悲痛與莫名的劍意,自她身上沖霄而起。

“轟”

一道微弱的劍氣,在悲痛莫名的劍意加持下,卻是威力暴漲,生生轟塌了一堵牆壁。

劉妮蓉怔怔看著那堵垮塌的牆壁,又難以置信的垂首看向自己手中長劍。

江湖中對武者層次的劃分,除九品境界外,還有另一種稱呼。

七八九為下三品,屬於不入流,四五六為中三品,為三流水準。

進入三品,則可躋身二流高手的行列,二品算一流,一品金剛至天象,屬頂尖高手。

天象以上的陸地神仙和陸地天人,則是絕世高手。

劉妮蓉不過堪堪跨過下三品,進入六品的境界,在江湖中不過是三流水準,還是三流武者中墊底的那種。

可這一擊的威力,卻已經達到一流高手的層次,這怎能不讓她失神?

此時溫華卻已經走到垮塌的牆壁前,對牆壁另一側盯著他們,眼神不善的護院抱拳躬身致歉。

“對不住對不住,我們大小姐方才頓悟,武功有了一些精進,一時沒控制好力道,還請諸位轉告魏老爺,毀壞的牆壁我們願意賠償。”

護院們神色這才有所緩和,一名似是領頭的道:“府中有習武場,若想練武跟老爺報備後可去那裡,日後莫要再在院裡練。”

溫華賠笑道:“一定一定,實在對不住,驚擾諸位了。”

護院們這才離開,前往正房稟告主人魏豐去了。

魏豐因收到公孫楊的死訊,正在公孫楊的房間裡跟徐鳳年議事。

突然聽到一聲巨響,讓兩人皆是心中一驚,連忙出門檢視,正好遇上來稟報的護院。

待弄清情況後,兩人這才松了口氣。

魏豐對徐鳳年笑道:“能搞出這麼大動靜,看來這位魚龍幫大小姐,手裡頭有點東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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徐鳳年苦笑道:“許是公孫楊的死刺激到她了吧。”

在兩人前往事發地檢視垮塌的牆壁時,溫華和劉妮蓉已經不在那裡,而是去了劉妮蓉的房間。

“這一式是我所習莫名劍法中,威力第二強的劍法,名喚悲痛莫名,其中蘊含悲痛與莫名的劍意,是我一直沒能練成的劍式。”

這一式在沒有相應的心境時,無論如何都是練不成的。

光是學會招式,沒有領悟劍意,就不能算練成。

可一旦練成,就是徹底練成,一得永得。

哪怕施展這一招時,並無悲痛莫名的心境,但只要劍式一展開,心境就會自然而然回到練成時的那一刻。

而在施展時,如果恰好也處於悲痛莫名的心境,威力還能得到加成。

悲痛越深,莫名之意越強烈,這一招的力量便越強大。

但一般來說,即便是練成這一招的人,也很少會在平時施展。

因為每施展一次,都無異於讓自己回到曾經最悲痛莫名的那一刻,再感受一次曾經的痛苦。

經過一番宣洩,劉妮蓉的情緒已經初步平復。

聽完溫華的解釋,她感激的道:“謝謝你傳我劍法,有了這一式劍法,我也算多了幾分自保之力。”

溫華搖搖頭,柔聲道:“這是你的機緣,若非你擁有了這般心境,就算我願意傳授,你也練不成。”

“不過之前究竟發生了什麼事?為什麼你會忽然擁有這種悲痛莫名的心境?”

劉妮蓉微微垂下頭,哽咽道:“公孫叔叔死了。”

溫華霍然起身,瞪眼道:“公孫前輩死了?怎麼死的?”

劉妮蓉聲音低沉的道:“自殺的。”

溫華一滯,又緩緩坐回凳子上,蹙眉問道:“他為何要自殺?”

劉妮蓉搖搖頭,悽然道:“我不再問你徐奇是誰,你也別再問我公孫叔叔的事,好嗎?”

溫華沒有絲毫猶豫,頷首道:“好,我不問你,至於姓徐的是誰,等到時機成熟,我會告訴你。”

劉妮蓉輕輕點頭,主動轉換了話題,“你之前說,悲痛莫名是莫名劍法第二強的劍式,那第一強的呢?”

溫華嘆道:“第一強的劍式叫怨忿莫名,要心裡充滿怨忿,卻又不知該去怨誰恨誰。”

“這樣的心境,比悲痛莫名更加難以捉摸,恐怕我這輩子都練不成這一式了。”

劉妮蓉沉默片刻,忽然開口道:“我希望你永遠也練不成這一式。”

溫華微笑道:“我師父也是這麼說,不過也無所謂,只要我把其他八式劍法練到登堂入室的水準,就能進入華龍幫武庫,修煉更厲害的劍訣。”

劉妮蓉咋舌道:“莫名劍法還不是最厲害的劍訣?”

溫華搖頭道:“不是,華龍幫最厲害的劍訣,已經是劍仙層次的劍訣。”

“雖說我如今也是華龍幫的人,可對於華龍幫,我也不過瞭解到冰山一角。”

“沒有一定的實力,連深入瞭解華龍幫的資格都沒有。”

劍仙層次的劍訣。

劉妮蓉有些失神,她的師父,華龍幫副幫主肖鏘,一輩子都在追尋的東西,就存在華龍幫的武庫中。

原本她心中所憧憬的那個寫意江湖,是武當掌教洪洗象騎鶴過東海,是東海上北涼刀客鄭吒與王仙芝神仙打架,是龍虎山上劍神李淳罡一聲劍來漫天飛劍。

可這一路走來,初涉江湖懵懵懂懂的她,彷彿看清了更接近真實的江湖,那是一個弱肉強食的江湖。

原來神仙打架、高手過招的那個江湖,離她是那麼遙遠,遙遠得跟她一點都不著邊際。

但是華龍幫,那座武庫中,卻存著她所憧憬的那個江湖。

這一刻,劉妮蓉看向溫華的目光,徹底變得不一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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