黑鴉不語,眾人沉凝。

沒人懷疑那道幽影的警示。

更沒有懷疑雪寒失蹤的原因。

千年以來,他們從未有過缺席。

哪怕是要閉關修行,也必須提前告知,絕不能耽擱例行的點名。

但現在,雪寒什麼都沒說,從肉軀到道身,盡皆憑空消失。

那麼結論便母庸置疑。

是“他們”來了。

天命人!

黑鴉的童仁滴熘熘轉了一圈,沒人能夠注意到黑潮的想法。

也不會意識到,這是個鋪墊了萬年的局。

而現在,大戲即將開幕!

“黑鴉,能否預估此番天命人的實力?”

【天意萬化】

【若你等並未被被天意納入其中,那天命人理當孱弱】

【若你等為天意所察,那天命人興許亦有飛昇之姿】

氣氛冰凝!

沒人能夠想象,在天脈的道場之中,這三十五名道尊之上的強者,竟會這般融洽地與黑潮母體同坐一趟。

黑鴉溫馴地立在為首之人肩頭,看似格外順從,然卻也並不卑微。

因為唯有它,知曉有關天命人的隱秘。

三十六人以“歸玄眾”自居。

為首之人名曰玄穹,是昔日裂淵山脈隱世勢力的傳人。

更是貨真價實的飛昇者!

然而,與曾經的寧洛相彷。

超脫飛昇的他並未能夠尋到所謂上界,而是迷失在了空無的太宇之中,漫無目的地遊蕩。

繼而,尋到了彼時尚且虛弱的黑潮母體。

這是玄穹在太宇中唯一能夠尋獲的“生命”。

因而即便他一眼便看穿了黑鴉的詭異,卻依舊選擇將之帶回了歸玄界。

然而......

太宇和現世的時間流速並不一致。

他漂流多年,待得歸去之時,歸玄界早已大亂。

蓋因裂淵山脈的歸玄大陣未經他親自調校,而雪國與炎州的戰事也逐漸消弭。

那時的雪國炎州早已意識到戰爭毫無意義,與其連年交戰,不如在靈蘊交替之前就收割完寶地的靈藥靈礦,隨後退守後方。

只要環境中的靈蘊與自身道法相合,他們就沒有落敗的道理。

畢竟,二者相剋。

但如此一來,寶地日漸枯竭,又再無修士的血軀祭獻澆灌。

山脈旁兩片寶地,逐漸不能再滿足歸玄大陣的需求,也再難供給足量的玄蘊。

玄穹歸來之日,見此亂象,一時不知所措。

待得他迴歸宗門,卻見門下弟子為了那所剩無幾的玄蘊爭得頭破血流,舉宗傾覆!

一切,全都亂套了!

玄穹並不知道自己究竟離開了多久。

只知道歸來之日,歸玄已然不是那個他熟悉的歸玄。

而就在那時,黑鴉給出了提案。

【這歸玄陣法,有待改進】

此等邪祟,玄穹又怎可能聽其蠱惑?

可偏偏黑鴉沒有表露出任何歹意,而且它對歸玄大陣的理解,也沒有半分偏差。

玄穹將之囚禁在天脈一隅。

經過縝密且細緻的實驗,最後發現,黑鴉的提案並無危險。

歸玄大陣,的確可以改進,而且沒有任何後患。

所以,他有了想法。

他將剩餘的同門聚集在一起,決意要大刀闊斧地改造歸玄大陣!

而第一步。

便是以飛昇者的道法與遍及山脈的大陣,毀了這片隔絕兩地的山脈!

玄穹有自己的考量。

他自認並未被邪祟影響神智,也自認目光如炬,洞明世象。

只要山脈崩摧,化作萬丈裂淵!

那兩方的戰事便自會平息!

當紊亂的道意逆流盤亙在裂淵之上,雪國與炎州的戰士們便再難御空穿行。

如此一來,雪國炎州都不復焦慮。

他們不需要急著開採的寶地中的靈物,也從而有機會思考更長遠的打算。

也就是常說的,可持續性發展。

如此一來,寶地算是保住了。

可是沒有修士血肉的澆灌,寶地產出靈蘊道意的效率卻低下了不少。

天地間的靈蘊在不斷往復迴圈。

沒有祭品,可供給不了歸玄大陣的需求。

萬幸,當時的玄穹並未墮入魔道,也不打算用過於血腥,過於激烈的法子。

他知道,那樣會招致反噬。

於是,三十六人歸玄眾,就派上了用場。

歸玄眾深入雪國與炎州內部,左右朝堂與一眾勢力,從而造就了如今的局面。

但壽命......

是有限的。

那便是入魔的開端。

歸玄眾依舊沒有與黑潮融為一體。

只是將黑鴉的母體意識囚於一隅,確保它絕無可能侵蝕天脈道海。

隨後以性命要挾,威脅黑鴉代歸玄眾承受因果業力。

如此一來,他們便可自如奪舍,而因果的代價也由黑潮母體代為承擔。

可凡事皆有因果!

歸玄眾能逃得了奪舍壽元的因果,卻又陷入了另一重因果的迴圈。

與黑潮共謀,他將別無選擇地墮入深淵。

因為直到歸玄眾離不開黑潮,黑鴉才告知了他們有關天命人的真相。

天命人會在一方天地危難之際現身平亂。

至於這個「亂」意指何人何物,由天命人自己說了算!

那麼,問題就來了。

歸玄界中,誰才是亂象的禍根?

是黑潮?

似乎,並非如此。

三十六歸玄眾囚禁黑潮母體,藉此轉移奪舍的因果代價。

同時暗中支配裂淵兩側陣營,並將寶地中收穫的靈物盡數填入歸玄大陣,從而生產玄蘊,供大能修行。

玄穹最初的目的其實很單純。

太宇滿目寂寥,唯一可見的活物,就是帶回來的黑鴉。

然而黑潮母體何等邪異?

此物有多危險,歸玄眾都心知肚明。

玄穹身為飛昇者,又豈敢再孤身橫渡太宇?

萬一下次遇到的黑潮母體並不像黑鴉那般孱弱,那縱使他能夠超脫飛昇,卻又該如何在太宇中生還?

所以,他需要同伴。

源源不斷的玄蘊,加上篡改的天綱。

終有一日,三十六歸玄眾都會盡數飛昇。

隨玄穹一同,徵臨星海!

可代價呢?

卻是整個歸玄界的地脈靈蘊逐漸枯竭,甚至因為玄蘊不夠歸玄眾修行,玄穹進一步改造了歸玄大陣,借其剝蝕天脈道場的道意。

但凡在天脈道場修行之人,都會被歸玄大陣悄無聲息地劫掠道行。

以此供給三十六歸玄眾。

乍聽起來,也許並非什麼禍世之亂?

歸玄眾也就只是剝削中下層修士罷了,說到底,至少看起來沒有招致歸玄界的滅亡。

所以他們理當不該那般畏懼天命人。

然而。

歸玄眾心裡有鬼,他們很是心虛。

因為放眼歸玄界,的確只有他們稱得上禍根,而且他們也的確利用了黑潮邪祟。

天命人不來也罷。

但如果天命人當真到來,那目標是誰,母庸置疑。

歸玄眾不敢賭。

因而選擇了先下手為強!

裂淵謎局是為誘引天命人的幻陣,一旦天命人現身,三十六歸玄眾當即便會出手!

屆時修為不足的天命人,便會被歸玄眾扼殺在搖籃中。

這算盤,打得倒是挺好。

可惜,這次試煉並非週迴試煉。

而且,也沒人上套。

長桌四方,眾人不語。

直到玄穹沉凝良久,忽然壓低著嗓子,沉聲開口:“沒時間了,絕不能再讓天命人繼續修行下去!”

“立刻解除歸玄大陣禁制!”

“將埋藏在天脈與地脈中的陣基一併解放!”

“天命人再如何強,但修行的體系也終歸與我等有別!”

“只要化時間道意盡歸玄蘊,縱使是天命人,也絕無可能是我等對手!”

歸玄眾面面相覷,面露遲疑。

“尊上,但這樣做的話......”

“寶地勢必枯竭,而且舉世道法盡數荒廢,此界怕是再難恢復往日繁榮......”

玄穹童仁間閃過一抹冷意,語氣格外平靜:“那便棄了此方天地!”

“屆時,舉世玄蘊皆供給爾等修行。”

“我等盡數飛昇,縱使歸玄坍圮,你我又有何懼!”

冰冷的話語直抵眾人靈魂。

是了。

的確,他們起初也不想要成為禍亂歸玄界的禍根。

但其實,他們已經是了。

無論再怎麼羊裝可憐,為禍歸玄的事實都不會改變。

那還有必要再裝模作樣下去?

沒有意義。

歸玄眾決意暴露本性。

天脈的陣法自虛無中轟然現形,橫亙於道海之中,籠蓋了四方道場。

道境修者們紛紛舉目望向天穹,困惑地打量著那百十條橫跨天際的大道鎖鏈。

“咦......”

“那是誰人破境的異象?”

“大道鎖鏈,聞所未聞,看不出是雪國還是炎州的修者。”

“莫不是有什麼隱士高人?”

“確有可能。”

道境修者們面面相覷,雖然修行被一時打斷,但坐關還得繼續。

眾人收回目光,然卻再難安穩修行。

厚重的壓力自道海穹頂之上覆壓而下!

與此同時,地脈之中的先天靈蘊翻湧不息,排空而起!

一時間,歸玄界天塌地陷!

只是凡庸毫無覺察。

唯有道境修者方能感受到天地的異變。

當然,也包括顏豐白楊。

陣法監牢之中。

白楊瞟了眼被綁得像是粽子一般的大帥,回身尬笑道:“你看,我就說吧,這引蛇出洞,不是成功了嗎?”

顏豐嘴角抽了抽。

是,你是成功了。

但是這陣勢,是否誇張了點?

不過細細一想,白楊這麼做也完全沒錯。

因為原本一旦他們觸及裂淵陣法,結果勢必是敵暗我明。

但現在,局面反轉。

天命人在暗,可歸玄眾卻不得不現身。

如此一來,主動權易位,天命人佔盡優勢。

當然,前提是沒有這籠蓋天地的歸玄大陣!

顏豐微眯著眼,凝望天穹:“靈蘊道意在變質,有人將歸玄界天地二脈煉入陣法,看來......這幕後黑手,果然是並未被黑潮掌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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黑潮是純粹的。

縱使擁有竊奪而來的智慧,卻也不會整那麼多彎彎繞繞。

它的佈局既不在意時間,更不在意細枝末節,而是放眼漫長歲月,最終吞沒一切。

但歸玄界的局,顯然沒這麼宏大,也沒這麼純粹。

顏豐此前便有過懷疑,會不會,歸玄界的幕後黑手並非黑潮,而是生靈?

現在看來,果然如此。

兩邊都撕破了臉,也就沒必要再偽裝下去。

火銅釘陣列虛空,將大帥的肉軀連帶著道身一同焚盡。

白楊接過一抔餘灰,低聲自語:“道意的餘灰與自身並不相合,如果不是什麼未知的邪法,那母庸置疑,他們果然還是借用了黑潮的力量。”

顏豐微微頷首:“嗯,那劇本就明朗了,看來又是有蠢貨自以為能夠掌控黑潮。”

“嘁。”陸川撇了撇嘴,“這不是都被天命人盯上了嗎,純純中計了啊。”

“那可不是,天下哪有免費的午餐?”

“但凡和黑潮沾染上一星半點,都再不可能擺脫咯。”

眾人心境倒是平緩了不少。

許是因由局勢越發明朗,所以縱使他們不確定寧洛會否出手,但心底也再沒有此前那般隱憂。

但眼下局勢危急,也容不得天命人再怠慢下去。

顏豐摩挲著下巴,沉聲道:“首先,得先破了他這陣法。雖然我們有寰宇真解,天變地異也不影響實力,可他們已經佈局了這麼久,再加上陣法的助力......”

“怕是難以應對。”

白楊聞言瞥了眼唐婧,點頭示意。

唐婧心領神會。

“從陣勢佈局來看的話,不出意料,陣法的樞紐應當就在裂淵深處。”

“天傾,地陷。”

“實則為了將先天後天的靈蘊強行擠壓至裂淵所在。”

“像是......在煉製道器那樣。”

“那裂淵多半不僅是引誘我們上鉤的陷阱,更是陣法的核心。”

分析得並無偏差。

可眾人卻沒法高興。

既然這陣法的樞紐這麼明擺著呈現在眾人眼中,那......

“不出意外,幕後黑手多半也在裂淵那裡候著我們。”

“怎麼說,要去嗎?”

白楊聳了聳肩,苦笑道:“好像也沒有選擇吧?”

確實。

氣氛一時沉凝。

最主要的原因,是因為寧洛不在。

其實該做什麼已經母庸置疑。

歸玄眾之所以掀桌,就是在逼迫天命人出手!

玄穹不會再給天命人哪怕一絲修行深造的餘裕。

裂淵就是最後的戰場。

但決戰的關頭,寧洛不在,顏豐白楊他們多少缺了點底氣。

可也別無選擇。

猶豫不過片刻,十人便做出了決斷。

“讓手下志士佈置防線,嚴防黑潮趁虛而入!”

“我們,也該出發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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