白衣身影從天而降。

四散的塵煙顯得毫無優雅可言。

而那道震顫地脈的轟鳴,更是有些冗餘。

這不像是那位神秘的聖子所該有的儀態。

或許萬幸的是,至少那片覆壓而下的天幕終於破開了一角,而原本只能坐以待斃的土著的試煉者,總算見到了一絲曙光。

“是缺口!”

“不論他究竟是誰,至少我們現在還有勝算!”

“確實,白塵不會對戰局坐視不理。一旦我們落敗,那它的處境也格外危急,倒是被救了一命。”

不是沒人事先想到白塵。

而是聖子遲遲未至,眾將早已不抱期望。

這畢竟是真實的穿越,又不是什麼追求戲劇化效果的影視作品。

哪有什麼救世主在最後關頭空降救場的戲碼?

聖子早先沒有出現,原因要麼是自身傷勢所限,沒法現身支援。要麼就是無力破開地脈囚牢,挽回敗局。

真相為何並不重要。

既然死氣母體自始至終都佔據優勢,也沒有頹敗的跡象。

那以黑潮的行動規律,它憑什麼此前不出手,又非得等到這種進退兩難的境地?

沒必要,也犯不著。

但它還是來了。

這粗魯的天降之姿,無疑印證了此前眾人的推論。

聖子已經不再是那位引領世人的聖徒,而是白塵母體寄生的宿主,是邪祟憑依的軀殼!

待得塵煙四散,映入眾將視野的也再不是那長身鶴立,氣質詭秘的俊秀青年。

而是一道白袍襤褸,句僂著背的狼狽身影。

聖子身子微顫,莫名抽動了兩下,像是一架重新校準的機械。

緊接著緩緩立直,復現出以往的筆挺身姿。

演技姍姍來遲,卻又恰到好處。

現在還要強裝聖子?

已經沒有人會再相信。

但也不會有人開口點破。

畢竟,此時此刻的危局,還必須得有這位“聖子”來解決。

“噓——”

“都別聲張,黑潮這東西的思路可與我們有別。一旦它發現我們都覺察出它的身份,那它恐怕當即便會撤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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推論不無道理。

因為黑潮的想法的確就像是AI演算的程式。

一旦它察知到聯軍的背叛,察知到自己被兩面包夾,隨時都可能會被過河拆橋的處境,那便再無可能協助眾將抗衡死氣。

所以,無論土著還是試煉者,這會兒都只能陪著寧洛演戲。

聖子扶著額頭,聲音沙啞中夾雜著幾分虛弱:“告訴我,方才發生何事?”

近旁的赤霄王上前數步,喘著氣躬身稟告:“太初道果橫斷,死氣擬態潛影,它疑似能夠融入虛空,兩界無聞,難以觸及。待得我等注意分散,它轉眼便包囊地脈,上接望星,下接天外,天地覆壓,我等根本無計可施。”

稟告足夠精簡。

但死氣不會給聯軍喘息的時機。

意————

詭異的尖嘯忽而響徹地脈!

即便對黑潮無感,眾人也分明能夠覺察到,穹頂之上有股莫名恐怖的氣息正在湧動!正在逼近!

似乎整片天穹都轉眼活化,更像是噴薄的火山,幾近爆發!

虛空的廕庇不再如此前那般難纏。

死氣放棄了規避道法天威的能力,也不再那般謹小慎微。

因為它明白,時機已到。

那片漆黑的天幕,就像是一排排持盾陣列的士兵!

它們握著高過自身的盾牌,結成了密不透風的盾牆,一步步將孤立無援的眾將士逼到了死路的牆角!

而現在,盾牌已經可以撤下。

因為天幕足夠低垂,聯軍將士們也再無處遁逃。

死氣決意舍卻部分的守禦,試圖破釜沉舟背水一戰,一舉覆滅那群惱人的蟲豸!

黑幕垂落!

“壞!死氣瘋了!”

“快去空洞!回到現世!”

“不行!來不及!

!”

“缺口在閉合!速度太快!太快,快,來不及來不及來不及來不及......”

試煉者幾乎語無倫次!

土著尚未動身,他們卻已然狀如瘋魔。

可即便如此,他們的身法也遠遠趕不上缺口閉合的速度。

天幕垂降,天光斂去。

他們心中剛剛升起的一抹希望,轉眼又跌落深淵,土崩瓦解。

“完了......”

然而......

話音未落。

那片傾軋而下的黑幕,卻詭異地停在了半途。

就彷彿是拉伸到極致的彈黃。

也像是即將撕扯斷裂的海綿。

眾人遙望天穹,眼看著天幕呈現出不規則的弧度,彷若立體的,崎區不平的心電圖,怪異地停滯了下來。

甚至就連那即將閉合的孔洞,最後也留下了一條難以縫合的裂隙。

現世與地脈接連的缺口的確斷了,也不再有天光垂落。

然而此時此刻,一眾試煉者卻足以確信,他們絕對有能力破開那道未能縫合的裂隙,從而逃離這片險地。

但是......

他們停下了腳步。

因為天幕的停滯,他們也不能走。

即便局面這般撲朔迷離,但試煉者的心思卻格外清醒。

反倒是那幫滿懷壯志的土著,已經愣神了許久,仍未能夠判明局勢。

他們沒有像天命人那般狼狽,只是因為沒來得及想明白自己究竟該如何抉擇。

但試煉者們都再清楚不過。

“呃......”

“不妙,這下有點尷尬......”

“別緊張!”

“不,要緊張。”

那是忘川的聲音。

忘川微眯著眼,神色也是頗為訝異,但思路卻格外明晰:“跑在前面的,先故作慌張,隨後退回浮冰,再重新組結戰陣。”

“在理。”

眾人沉默數息,轉眼便領會了忘川的用意。

如果天幕不再垂落,那他們反倒不該逃脫。

因為那樣不僅會將天命人的身份暴露給白塵母體,更是會讓白塵判斷出軍心的渙散與戰力的失衡。

天幕不再垂落,那顯然與白塵有關。

白塵會放他們逃脫?

斷無可能!

他們是重要的戰力,更是必須再此戰中損毀的耗材。

只有這樣,白塵才能在戰後確保它對望星界的宰治!

很簡單的邏輯。

這群試煉者無論是死在黑潮哪一方的手裡,但都不可能於此逃回現世!

所以,慌亂迴歸才是最合理的表現,這樣也就不會再多暴露疑點,更不會被白塵母體鎖定,輕易用作炮灰。

局面一時僵滯。

死氣的動作竟也一時僵滯。

本該不會停頓遲滯的黑潮,出奇地靜默了下來。

土著不解緣由,甚至剛剛才反應過來。

“聖子大人,這是......”

“嗯。”聖子沉默片刻,才搪塞回應,“我用白塵丹混合了靈玉靈果,與白塵法象同煉,湖在了南疆荒林的地表。”

赤霄王等了片刻,但聖子卻沒有多做解釋。

就這?

不應該還有下文嗎?

然而並沒有。

似乎這就是聖子全部的解釋,聽起來明顯荒誕,但赤霄王卻不敢質疑。

他要敢質疑聖子......

那就輪到聖子去質疑他了。

不過很顯然,光是用白塵流質湖在地表,怎麼都不可能停下這整片天幕的傾落。

聖子在隱瞞著些什麼。

這無疑昭示著,聖子已經不再完全相信聯軍的將士。

但這一點眾將早有預料。

這毫無違和的演技更是足以證明他們準備的周全。

一切的發展早有預演。

所以縱使土著反應慢了半拍,但萬餘人中也無一攪局拆臺。

赤霄王先前的解釋足夠凝練,倒是無愧於日理萬機的王者之名。

聖子神色毫無波瀾,仰面望向那錯亂怪誕的黑幕穹頂,沉聲昭告:“它的行動已然受限,總之,你們至少不必再擔心虛空的傾軋。但死氣生機猶在,而我為了替你們解圍,為了限制虛空的傾軋,已然消耗了太多的底蘊。”

“唔......”

“我需要時間。”

聖子頓了頓,繼而朗聲道:“眾將聽令!趁其行動受限,立刻反攻死氣!你們只需絞碎天幕,淆亂虛空,剩下的,本尊自會了結!”

本尊?

無論是稱呼還是語氣,都不太像是聖子的作風,但也沒到違和的範疇。

當然,這種事情早就無關緊要。

反正白塵母體的身份母庸質疑,那麼這所謂的需要時間......

毫無疑問,只是平衡戰力的託辭。

“來咯來咯~”

“這是想要讓我們送死,好讓生靈與死氣兩敗俱傷,它漁翁得利?”

“嘁,真賊啊。”

試煉者們心境的變化倒是挺快。

畢竟萬千次輪迴下來,心電圖的過山車也沒少坐。

眼下局勢明了。

聖子宣稱自己需要時間恢復底蘊,但這裡再怎麼說也是地脈界核,是死氣的巢穴!

不論你是白塵母體,還是那所謂聖子,這裡又哪能有你恢復底蘊的餘地?

已經聊爆咯。

可那又如何?

該遵命還是得遵命。

遊戲的規則擺上了檯面,縱使眾將明知那是個火坑,那是個騙局,但也只能義無反顧接連赴死。

因為掀桌的代價只會招致更嚴酷的處境。

但至少。

他們此刻擁有了一線生機。

“點一點土著吧,不知道他們有沒有反應過來。”

“他們應該是有覺察到,不然現在也不會這麼平靜。”

“那是時候擯棄一切隔閡,專注聯手了。”

“沒準......大多土著將士,其實也根本不在乎咱們這所謂域外邪魔的身份。”

在理。

畢竟域外邪魔終歸是個噱頭,是聖子對天命人的描述。

現在聖子明顯站在了望星界倖存者的對立面,那敵人的敵人,未必不能做個朋友。

再簡單不過的道理。

一番簡單的傳音商洽,聯盟又再復變得牢不可破。

沒人質疑方才試煉者們看似狼狽的逃跑行徑,而是開始探尋應對白塵母體的對策。

寧洛心中,總算是松了口氣。

先前的一切安排,在這一刻終於體現出了價值。

這種突如其來的變故,要是放在其他世界,恐怕此刻的地脈界核已是群魔亂舞。

要麼天命人與土著反目,要麼乾脆土著喪失戰意,或者天命人之間自相殘殺。

反正都不可能像現在這般轉眼摒棄前嫌,勠力同心。

寧洛很滿意。

縱使他明明心知,試煉者們與土著正在商洽著如何順利剿除他的事宜,但寧洛卻依舊格外舒心。

倒是頗有種看孩子們長大了的感覺。

甚至有種極道老大培養出年輕的接班人,揚言鍛鍊他們就是為了能夠殺掉自己的這種扭曲感受。

運籌帷幄,很難,但也很舒爽。

不過寧洛真不想再體驗一遍。

尤其是像這次那樣,被矩陣裹挾著,按在太傅椅子上出謀劃策的無力感,屬實折磨。

思索之際,眾將已然展開行動。

僵滯的死氣也再復活化。

沒人試圖探究死氣僵滯的緣由,因為無論土著還是試煉者,此刻都沒有這般餘裕。

當然,他們也盤不明白。

或許只有死氣自己心知,它為什麼怔了片刻。

因為它在試圖解構剖析寧洛的天脈封禁。

但它解析不了。

遺留在地表的的確並非是什麼所謂的白塵流質,而是貨真價實的天脈封禁,是寧洛最新的“傑作”。

表面上看起來雖不如混元,但可是費了寧洛數年乃至十數年的時間鑽研。

如今總算功成。

效用也再簡單不過。

無非二者。

一是空間壓制,鎮封此處虛空,讓受縛者無處遁逃。

二是道意規限,隔絕後天道意,從而再難施展道法。

看似樸實無華,實則效用奇佳。

尤其是那“禁法”的秘力,幾乎可以讓所有道境修者境界跌落,實力銳減!

再者,沒法施展道法,就更難以逃離天脈封禁。

而沒法逃離天脈封禁,便再難牽動後天道意。

如此往復迴圈,便是永劫沉淪!

或許也就只有後天道意的大成者,以及專精煉體的體修,方有抵禦的可能。

至於黑潮......

黑潮的力量無非是竊奪而來。

就目前所見,大可分為四份。

一是其本身無視法理的詭異特質,二是來自舊日的記憶殘渣,三是偷師此界修士,四是竊奪先天道意。

而天脈封禁,少說也能鎮封黑潮的半數實力。

無視法理?

但那畢竟不是天地的法理,而是寧洛的法。

那是寧洛強加的意志,而並非這片天地潛在的規矩。

所以縱使是黑潮,一時半會兒也難以脫逃。

這是聯軍眾將的機會。

更不僅僅是削弱死氣母體的機會!

“那麼,就這麼說定了。”

“一會兒引導死氣母體的攻擊干擾聖子,待得時機成熟,我們天命人自會出手鎮壓。”

“而你們,就專心應對死氣母體!”

“只要它沒法再融入虛空,那想來也不足為懼!”

“可。”

“待得死氣貧弱,我們會提前告知。”

“行!”

這光明正大的當面密謀,寧洛自始至終都聽得一清二楚。

想法不錯,只是實行起來頗有難度。

可這次試煉終歸有編外的獵犬參與。

方才的天傾已然讓獵犬們感受到了危機。

諸如忘川之流的獵犬們,還會再保留實力,擺爛摸魚?

絕無可能!

因為這次試煉倘若失敗,那他們需要承受的代價,可遠勝其他試煉者千百倍不止!

一群高序列的試煉者密謀之後,打算對看似毫無覺察的聖子出手......

對寧洛而言,沒準也算是個危機。

畢竟即便是忘川那只老狐狸,在獵犬中也並非最強的那一位。

這麼多獵犬一齊出手......

倒也沒什麼好怕的。

寧洛巋然不動,心想著他再怎麼說也是殺了商陸的人,怎可能畏懼這群“蝦兵蟹將”。

然而思索著,寧洛忽而眉毛一挑,勐然又想到了什麼。

“嘶......”

“說起來......這天脈封禁還是多虧了商陸補足的靈感。”

“這麼多獵犬一齊出手,說不定,還能有意外之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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