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聲迴盪。

寧洛不知自己身份究竟何以暴露,但如果江離先他一步,那暴露也理所應當。

畢竟他沒有刻意調校素體的面容,根沒有借傳道土著來攪亂時局。

所以對手握劇本的穿越者而言,當寧洛踏入道海,他便難逃懷疑。

一張虛無的臉孔憑空乍現。

五官端正,甚至可以說沒有任何特徵。

至少從表面上看來,寧洛看不出截天武神的面貌。

然而牽連的因果卻告訴寧洛,那就是截天武神。

有相同感覺的,不止是他。

虛無臉孔沉凝片刻,緩緩開口:“他說,天命有二,但若要力挽狂瀾,天命只得存一。”

其實,這或許是真話。

至少對江離他們而言,如果要命令他們拯救這片天地,那勢必需要佔有此方天地所有的資源。

倘若再來個天命人瓜分靈物,那任務恐怕也就難以為繼。

寧洛微微頷首:“確是如此。”

截天武神沉默良久,忽然低語道:“你的身上,有股奇怪......又熟悉的氣息。”

果然!

寧洛心中童孔驟縮!

萬古一夢並沒有他早先設想得那般萬能。

它的確很強,但副作用也極其明顯。

在於因果!

那是他上一次穿越中沾染的因果,與廣義上法理層面的因果不同,生靈與生靈之間的因果,是更加虛無縹緲的存在。

那是無數重“因果”勾連的結果。

因為寧洛見證了太古,所以身為世界線變遷主體的截天武神,也對寧洛有種奇妙的熟悉。

即便這一次穿越中,寧洛從未踏足過南疆舊祠,更是從未在追朔時見過截天武神。

但這種因果,也已在冥冥中註定。

多重因果的牽連,這是更加複雜的概念,是超脫本質的“現象”。

寧洛不知該如何預防,他能想到的唯一方法,就是刪去所有太古的記憶,從而使得因果鏈條也由此崩潰。

顯然,那並不可能。

所以因果牽連無可避免。

寧洛唯一能做的,就是試圖規避因果牽連的危害。

甚至,反過來加以利用。

寧洛神色平靜,負手而立,漠然低語:“熟悉?想來......那是因為,你見過星空。”

“!”

截天武神的虛影肉眼可見地震顫了幾分。

即便歷經萬古,可當他聽到所謂虛空,也依舊莫名震悚。

那是望星界曾經最為深遠的希冀,即便當初他們傾盡了全力,也僅僅只能飛昇片刻光陰。

而眼前之人自稱與星空有染......

截天武神不會懷疑。

因為他知道,天命人本就與天外有關。

這個回答一方面證明了寧洛的身份,另一方面,也讓他擁有了比江離更高的格局。

天命人之間,也有區別。

截天武神沒有立刻回話。

他陷入了遲疑。

因為寧洛的表現明顯與江離有別。

他表面上看來是打算成為天命人的助力,其實不然,因為他心中確信,江離並不配承載挽救望星界的重任。

從穿越者的視角來看,眾所周知,望星界的天脈道海不僅知道天命人,而且還會自居天命人之上。

所以江離理所當然地選擇了半是順從,半是傲慢。

他以天命人的姿態現身道海,卻又並沒有妄圖統轄萬千英靈,而是打算成為他們的助力,從而完成自己的使命。

這樣的態度既能讓他獲得想要的裨益,又不失天命人的格局。

但寧洛卻很清楚,他錯得離譜。

因為江離自始至終都沒有搞明白一件事情,他沒有明白眼前的意志,究竟是敵是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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虛無臉孔保持著靜默。

但寧洛卻悠哉地上前了兩步,輕笑道:“天命之爭......呵,其實你根本就不信任天命人,不是嗎?”

截天武神神色微惑,語氣更是肅然了幾分:“何以見得?”

莊嚴的語氣,配上毫無自信的問詢,有種說不出的違和。

寧洛故作高深,沒有當即回應,而是環顧四周,打量著那些聳峙在縹緲雲霧中的凋塑。

良久,才終於開口:“這些英靈凋像......真的是自願為此界獻身的嗎?”

“!

!”

一股空明的道蘊自英靈殿中驟然滌盪開來!

截天武神震撼到無以復加,再難保持從容!

那張虛無的臉孔逐漸褪去了面紗。

像是在蒼白畫卷上點染了各色異彩,為之重新賦予了活力。

截天武神的道身完整地出現在了寧洛背後,深陷的眼窩和前傾的脖頸,讓他的精神狀態也畢露無遺。

道身並非肉軀,但對於習慣用道身行動的截天武神而言,卻足可謂是他本身的顯照。

看得出來,他很疲憊。

截天武神沉聲道:“你都知道什麼?”

寧洛回身看向截天武神,神色間對這副臉孔顯然並不陌生,甚至就連對截天武神這副疲憊的狀態,都看不出些毫疑慮。

“全部。”

寥寥二字,言簡意賅。

當寧洛踏入這方英靈殿,當他看到自己位居英靈殿的中心,看到周遭千百英靈凋像環伺......

他就理解了一切。

也再清楚不過,原來破局竟是這麼簡單。

因為寧洛意識到,他用萬古一夢探查到的資訊,恐怕放眼整個66區,也沒有任何人成功探明。

在旁人的眼中,望星界是個怎樣的世界?

他們或許知道白塵與死氣的存在,也知道這是黑白對弈的格局。

但是在他們眼中,土著或許從來都沒有坐在對弈的棋桌旁。

以穿越者的視角,他們只會以為這方英靈殿是望星界土著最後的避難所,是他們自以為存留的,最後一絲希望。

然而事實是殘酷的。

以天命人的傲慢,他們會理所當然地認為,英靈殿不過是黑潮圈養的餌食,只是因為黑白對弈沒能分出勝負,所以他們才能存留至今。

但這也是天命人翻盤的機會。

因為黑白雙方暫且都不曾注意到土著。

“這麼看來。”

“我上一輪在望星界的異常舉動,反倒是幫他們證明了些許情報。”

“當聖朝為了我出動精銳的時候,他們就有機率聯想到,聖朝並非白塵的僕役,而是白塵的主人。”

會有聰明人在試煉前洞徹望星界的真容嗎?

想來會的。

至少就寧洛的直覺,忘川定然會察覺到的一切。

但是江離......

寧洛不想平白侮辱他,但至少就截天武神的反應,已經足以證明一切。

因為很顯然,截天武神並沒有將天命人捧上神壇。

他表面上尊重著天命人的工作,可其實並不信任天命人。

這種種細節,最終讓寧洛勘破了一切。

那麼破局之法也就再明顯不過。

寧洛看著錯愕的截天武神,知道後者在等他開口。

那輕描澹寫的“全部”二字,究竟能否維繫他此刻的震悚,那是截天武神迫切想要知道的答桉。

而結果,也沒有讓截天武神失望。

“我知道,這些英靈的意志都已經沉睡。”

“也知道,他們的亡骸早已與白塵法象融為一體。”

“或許,在另一位天命人踏足道海的時候,你們用這些英靈凋像考校了他的實力?”

“也從而驗證出了他天命人的身份。”

“不過你們保持著懷疑。”

“一方面懷疑他是否是黑潮的爪牙。”

“另一方面......”

“你們懷疑著他的實力與見解,懷疑他能否擔起拯救此界的重任。”

“而你們最後得出的結論是,不行。”

“因為他根本就不瞭解你們的籌謀,更不清楚當下的格局。”

寧洛沒有把截天武神他們的計劃挑明。

他好像什麼都沒說,但其實也什麼都說了。

截天武神明白,他是真的知道一切。

但......

但這並不能夠證明,寧洛是貨真價實的天命人。

甚至這樣全盤吐露之後,寧洛反倒是格外可疑。

因為截天武神也並不知道天命人究竟有何目的,上界又是如何安排,又是否知曉他們眼下的情形。

他只是在久遠的過去見過一次天命人,不過那位天命人並不具備力挽狂瀾的實力。

他只知道天命人來自天外,使命是平定禍亂。

除此之外,一概不知。

考慮到江離並不知曉望星界的現狀,所以......

雖說他的實力並不值得信賴,但是他的身份卻相對更加可信。

反倒是寧洛......

不太對勁。

寧洛又是憑什麼通曉望星界的隱秘的呢?

不應該。

其實......

截天武神希望天命人能夠挽救望星界的格局,所以他期盼天命人擁有足夠的實力,或許可以不用他們出手,就能平定此番禍亂。

但是,寧洛他太強了。

截天武神看著面前這道平靜如初的身影。

他並不能看出,這副面容之下究竟潛藏著多麼隱晦的籌謀。

寧洛這近乎上帝視角的宣告,反倒是讓他的身份多出了那麼一絲可疑。

因為通曉望星界現狀的......

不一定是天命人,更有可能,是死氣培植的爪牙!

這並非沒可能發生的事情。

只需要讓死氣擄走稚童,從小開始灌輸培育,並且以死氣根鬚威脅著他的性命。

那麼就算那稚童體內不存在死氣,甚至堂而皇之讓白塵入體,但只要保住自己的思緒,他就可以作為黑潮的爪牙,潛入英靈殿中。

甚至還能夠向寧洛這樣,宣稱自己是天命人,從而取得截天武神的信任。

聽起來簡直像是鬼故事......

偏偏,這又的確不無可能。

甚至或許是寧洛早就察知到天命人的身份,所以刻意後他一步踏入英靈殿,以此將之排擠出去,徹底斷絕望星界的援兵。

如果真是那樣的話,望星界,恐怕就真的完了。

場面一時間變得矛盾起來。

本就心力交瘁的截天武神,並不想強迫自己做選擇。

他緩緩抬起了頭。

他知道,自己身為望星界的精神支柱,身為萬朝子民的信仰,他不能拿望星界眾生作為賭注!

這種超出計劃的意外,不能存在!

那麼該怎麼做,就再簡單不過。

都得死!

不需要什麼天命人,也根本不需要來自天外的援兵!

想想他最初強行超脫,將黑潮納入體內,目的究竟是什麼?

他是想要為望星萬民搏得那最後的一線生機!

但那時候,天命人在哪?

天命人沒有成為他們的希望。

過去不是,現在不是。

未來,更不會是。

望星界不需要天命人!

就像當初那樣,靠他們自己的力量祓除死氣,便是唯一的,也最穩妥的結果!

截天武神童仁中閃過一抹殺機!

只要都殺了!

就不存在任何疑慮!

然而......

寧洛忽然微微一笑,低語道:“我知道你在想什麼。”

“但如果我說,我有辦法同時祛除死氣和白塵......”

“你,願意聽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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