松風聖手嘴角不自覺地抽了抽。

他不知寧洛是何身份,但現在卻有了個極端恐怖的假想。

寧洛多半來自某個魔道勢力!

他的目的根本不是學習腐疽療法,而是藉此推衍出破解五方化玄經的方式,以及尋出死氣的來源。

甚至,或許還要加以收集。

除此之外,松風想不到其他任何可能。

但他沒有拒絕的膽量。

半月之間,松風聖手只能不停治療著四方營寨中的病患。

化玄真氣的透析的確卓有成效,然卻沒法完全治癒腐疽的後遺症。

一旦腐疽爬上脖頸,那即便靈脈重塑,修者的採氣效力也會大打折扣。

雖說修為不曾跌落,但要想再復深造,基本是天方夜譚。

除非尋到某些擁有造化之能的靈丹妙藥,方能讓他們恢復如常,但這對於這群尋常士兵而言,更是希望渺茫。

至於那些被腐疽侵蝕入腦的修者,即便是容貌上的變化,便已然毀去了他們的未來。

往後他們不論走到何處,只要被人窺見面龐,嚇人與否暫且不論,至少腐疽重症的過往定會被旁人察知。

市井村夫或許會四散退避。

街坊商鋪更是可能惡語驅離。

甚至還可能被心懷叵測之輩盯上,不知何時便送了性命。

“......”

“既然世人明知,戰火會催生更多的死氣。”

“那這麼做,到底圖什麼呢?”

要說有大手操盤,暗中控制著這一切,寧洛是不信的。

畢竟,這是戰爭。

那不是一兩個人可以左右的事情。

除非,那就是望星界愚庸的本意。

即便有腐疽侵擾,即便可能會死氣纏身,但他們依舊不願意舍卻紛爭。

理由......

寧洛多少也能想到。

“萬法界的修行高度依賴天材地寶。”

“所以,於他們而言,修途的本質,就是‘爭’。”

“小打小鬧是爭,禁地試煉是爭,那金戈鐵馬,自然也只是一種爭的形式。”

說到底,望星界的萬朝爭霸並沒有多少國仇家恨,也沒有什麼所謂的大義。

那只是舊世代野蠻的互相征伐,是披著文明外衣的茹毛飲血,僅此而已。

望星界的戰爭是特別的。

沒有那麼多的修士損耗。

從寧洛的視角來看,這裡的戰爭更像是一場豪賭。

誰能結成圍城之勢,誰的工事更加紮實,誰便能佔據主動,從而不費一兵一卒,盡滅敵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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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子落錯,滿盤盡墨。

但換個角度想,只要贏了這一仗,那誰都可以不用為這場戰火陪葬。

五五開的風險,加上王朝權貴的自吹自擂,以及得勝歸來的功勳和嘉賞......

從而促使他們做出了這種選擇。

寧洛的神色稍稍暗澹了幾分,但很快恢復清朗。

“還是視角太狹隘了。”

“這裡是望星界,既不是矩陣治轄的箱庭,也不是我記憶裡舊日的藍星。”

“有些觀念,確實不能先入為主。”

戰士,醫師......

在望星界的背景下,確實並不都值得尊重。

他們心中沒有深切的信仰,也揹負不起這些名諱的重量。

當寧洛再看營中那些哀嚎的士兵,他心中已然再無憐憫。

既然並不值得尊重,那就只是陌路的過客,生死有命,都與他再無干係。

直到營寨中的士兵盡數治癒,雖說中途也有不少士兵不治身亡,但終歸是將腐疽病患清理乾淨。

松風聖手幾乎耗盡家財,不停進補靈藥,才以一己之力,勉強完成了任務。

或許這也是醫師被看輕的原因之一。

因為只消松風一人,就能治癒整個軍營,那麼腐疽的治療也就更顯廉價。

赤黎滿意地點了點頭:“不錯,消耗了多少藥材,你,列個清單吧。”

松風舒緩了一口氣,心想著還好自己沒有露餡,將軍也不曾賴賬。

他趕忙將消耗的藥材盡數彙總,隨後遞交給了赤黎。

“嗯......”

赤黎眉頭微皺,沉聲道:“地靈玉碎屑......軍中庫存不多,我且以完整的地靈玉交付,其他倒是無妨。”

又是這樣。

這大抵是望星界醫師最常遇到的情形。

但地靈玉碎屑是最常用的藥材,雖說價格不貴,但庫存向來緊缺。

因為大多修者修煉之際,一來並不像寧洛那樣可以完全剔除地靈玉的雜質,二來也沒有收集玉石碎屑的習慣。

所以,地靈玉碎屑的產量屬實不高。

赤黎給出的報酬,單從價值而言不算賠本,但算上後續的週轉,松風幾乎也沒有賺到多少。

松風心中苦笑,但嘴上卻不敢提及。

他本想著習慣性地告辭離去,然卻忽而想起,自己肚子裡還有危及性命的東西。

他的任務,還沒完。

松風接過報酬,然而眉頭卻不曾舒緩。

赤黎微眯著眼,語氣漸冷:“怎麼,嫌少?”

松風連連擺手,趕忙解釋道:“不是,並非如此!只是這軍營中忽而有死氣侵蝕,但未知根源,終歸是個隱患。”

“哦?”

赤黎沉默片刻,心道也是。

腐疽常見,但重症卻並不多見,像此次軍營異變這般規模浩大的腐疽,則更是非同尋常。

這意味著,他手下的士兵定是不知何時受到了大量死氣的侵蝕,從而才會發生這等變故。

而死氣的根源......

唯一的可能,就是青丘秘境外圍的樹海。

“樹海......”

“士兵之所難以推進,本就是因為這樹海詭異莫測。”

“這麼看來,莫非是因為這樹海中潛藏著某種詭物?”

“青丘妖狐對地形熟悉,故而能夠避開,但我軍士兵卻不然。”

“探索格外費力......”

“但,松風聖手有祛除死氣的方法,或許由他前去開路避險,測繪地圖......”

“我軍便可出其不意,奇策破敵!”

赤黎沒有起疑。

一個治好了全軍腐疽的醫師,自然不該懷疑。

加上他分明聽到寧洛在營寨中的低語,心知二人的確對死氣的源頭心存疑惑。

那麼一切因果順理成章,絕佳的機會也擺在眼前,赤黎自不會錯放過去。

於是一通交涉,松風迫不得已攬上了考察樹海的工作。

半日後。

青丘秘境外圍,樹海。

數十精兵小隊緊隨在二人身後,充當護衛。

精兵大都有金剛級的修為,領頭幾人甚至可達三境龍骨。

如要以道解的角度剖析,龍骨層次的修者便是精氣神三藥合一,內腑煉成,肉軀圓滿的層次。

算是根基牢靠。

樹海中不見人影。

青丘妖狐不可能對圍困的赤翎軍坐視不理,所以定然有所覺察,只是寧洛他們探查不到妖狐的氣息而已。

“好渾濁的外靈。”

“神識探過去,像是蒙著一層厚厚的靄。”

那並非死氣,而是黑潮的氣息。

也即松風口中的雜質。

雖然對寧洛來說,這是極其危險的異象。

不過對於土著而言,那不過是尋常的自然現象。

松風臉色微沉,低語道:“那是灰靄,常見於墓穴地宮,或是未經清理的戰場葬地。你們都小心點,儘可能不要吐納這裡的外靈,對身體沒好處。”

寧洛微微頷首。

看來,即便醫師們知曉望星界的外靈有異,但依舊對真相一無所知。

這可不是一句“沒好處”就能搪塞過去的。

不過......

寧洛忽然想到一個新的問題。

“師父,既然這灰靄也是雜質,那腐疽患者浸沐在灰靄中,有望壓制腐疽蔓延嗎?”

松風嘴角暗自抽了抽,搖頭道:“自然不能,五方化玄經是用純淨的地靈玉粉末方能施行。倘若換作灰靄,那不僅全然無功,更是會適得其反。”

松風說著,頓了半晌,神色間似是有些猶豫。

但最後還是迫於性命之危,不得不說明道:“灰靄說到底就是雜質與死氣混雜的結果,本身維持著平衡的狀態。因而常人吸收灰靄,體內雜質便會愈加富集。而腐疽患者一旦吸入過量灰靄......”

“輕則病情迅速惡化,重則,當即淪為冥屍!”

嘶......

怪,還是很怪。

灰靄,白蛆,死氣,三者分明都是黑潮,然而狀態卻不盡相同。

寧洛還是第一次遭遇這種情形,知識儲備不足,他也沒敢輕舉妄動。

松風壓低著嗓子,繼續說道:“既然這裡有灰靄,那麼就必定存在著富集的死氣。如果......如果我的經驗沒有出錯的話,這片樹海,曾經可能是妖狐的葬地。”

葬地?

寧洛若有所思地點了點頭。

的確,這麼一來就說得通了。

妖狐的遺骸埋葬在樹海之中,從而產生了堆積的死氣。

死氣與外靈中的雜質交織,繼而形成了灰靄。

士兵深入探查,然卻被葬坑死氣侵蝕。

最後腐疽蔓延,肆虐軍營。

邏輯鏈上沒有問題。

“但,死氣究竟從何而來,這個問題尚未解決。”

“所謂死氣,顯然不會是松風理解的那樣,那是黑潮造成的汙染,所以......”

“是染病之人的遺骸所致?”

“還是說,是修士意識潰滅之後,體內積蓄的雜質逐漸變成了死氣。”

“也可能,是地下有某種異物轉化了他們的屍骸?”

答桉不得而知。

寧洛沒有多說什麼,只是沉默地跟從著松風。

松風心裡也苦,他雖說有著聖手的尊名,但歸根結底也不過是個尋常醫師,哪裡會什麼勘探地形?

之所以還能夠保持鎮定,無非是因為他親眼見證過寧洛的實力。

寧洛能夠輕鬆撂倒他原本的護衛,想來也能夠在此處護他周全。

“灰靄遮眼,前路難尋。”

“妖狐一族之所以能夠在樹海中自如行動,想來......應該是血脈的共鳴。”

松風思忖著說道,忽而停下了腳步。

雖說沒有實地考察的經驗,但他的醫道理論卻自是成熟。

根據松風對妖族的理解,血脈牽引是他唯一想到的可能性。

青丘妖狐定是能夠感知到墓葬所在之處,如此方才能夠避開死氣。

甚至,他們還可以藉助墓葬方位的比對,以此判明前路。

松風將自己的猜想一五一十告知寧洛,以及身後的一眾士兵。

然而......

戰士們眉頭一皺,似是不願買賬。

“將軍讓你測繪地圖,你他娘的是想帶我們送死?”

戰士們這般心想著,雖然沒有痛罵出口,但神色中的不滿卻顯而易見。

他們並非松風治療過的病患,畢竟病患尚需休養,自不可能立即調遣。

戰士們只是知道,是軍營裡隨行的醫師學藝不精,才最終導致了腐疽的蔓延。

他們對松風,並無善意。

為首的先鋒官冷聲開口:“你說的這些,我們早便知道了。青丘妖狐可不止能夠辨明樹海的道路,更是能夠在其中佈下陷阱,坑害我等!”

“說什麼死氣來自墓葬......”

“天真!”

“既有死氣這等利器,妖狐如何不知加以利用?”

“呵,蠢貨!”

先鋒官語氣越說越是粗魯。

松風微微垂首,不敢回嘴。

畢竟在望星界中,實力就是一切,無論身後有何靠山,弱者都絕無頂撞強者的資本。

但至少他明白了一點。

這群士兵,才是貨真價實的蠢物。

利用死氣?

如果死氣真的是那麼容易就能利用的,那,那......

松風忽而回身瞟了眼寧洛。

那我身後這位,怕是早就揮手使役死氣,四處傳播腐疽了!

寧洛不知道松風在想什麼,也不知道自己在松風心目中究竟是何等形象。

更不知道,今日發生在樹海中的種種,將會成為望星界某個驚悚傳說的開端。

他只是困惑地歪了歪頭。

“嗯?”

“松風,是在向我求援的意思?”

寧洛思索著,瞥了眼一眾精兵,眼下他對這群士兵早就再無敬意,所以也毫無畏懼可言。

不過,寧洛此行並不想鬧出太大的動靜,所以多一事不如少一事,還是能忍則忍算了。

寧洛無視了戰士們的嘲諷,困惑道:“師父,那照你這麼說,但凡有墓葬之地,皆有死氣徘迴......那放眼萬朝,豈不是全無淨土可言?”

“倒也不是。”松風搖頭道,“死氣成因複雜,和地形也有關係。你師公曾經說過,有些不祥之地就是會催生死氣,不僅是生靈的屍骸,甚至即便只是血肉,也能化作死氣。”

“個中因果,為師也是一知半解,難以作答。”

“畢竟,醫者難自醫的道理,想來你也明白。”

寧洛頓時瞭然。

也是,他此前倒是沒有想過,那些修煉了五方化玄經的醫師,貌似還真就不能治療自己。

畢竟五方化玄經的療法近似透析,那倘若連自身都被死氣侵蝕,那又何來化玄真氣,又何以換血療愈?

絕靈符擋得住外靈,擋不住死氣。

所以沒有醫師能夠冒著性命危險,親赴死氣富集之地,一探究竟。

或者說,不止是醫師,哪怕是無量境的修者,恐怕也不敢招惹死氣。

“唔......”

“死氣的成因,有待考究。”

寧洛眉頭微皺,然而眼角的餘光卻忽然瞥見,一旁的士兵怒目圓睜,似是壓抑著怒火。

望星界,實力為王。

當他們嘲諷之際,寧洛和松風竟是加以無視?

這已經觸犯了望星界的規矩,也冒犯了他們的尊嚴。

戰士們沒有發作。

但是寧洛卻饒有興致地挑了挑眉毛。

他本就不是來遊山玩水的,謎團未解,時間有限,他自不可能在此處過多耽擱。

“死氣的成因......”

“小白鼠,這不就有了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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