道種從播下到抽枝,再到孕育出果實,過程本該尤為漫長。

孕育道果的過程,表面上看來,大抵可分為兩個步驟。

一是澆灌,二是洗練。

前者需要修道者用自身道行,也就是銘刻在道海之中的道痕,將之凝作甘露澆灌道種。

後者則需要道種自身不斷經受虛空的摧殘,從而使得自身與道海的關聯越發緊密。

過程一如焊接。

材料本身的質量,熱源的效果,以及操作員的技術含量,三者都不可或缺。

影響孕育效率的因素諸多,但大都與平庸之流無緣。

道痕澆灌可以加速道種成長。

但是加速的效能也跟道法的質量有關。

更何況,尋常修道者還得在塵世間爭奪資源,哪敢隨意將寶貴的道痕用在這等地方?

倘若小命都守不住,那無論道種如何成長,他也見不到碩果初成的那一天。

而對於天驕妖孽而言,他們更是可以放任道種在虛空中經受洗禮,道身根本無需護衛周遭。

所以道境往上,天賦的差異只會更加明顯。

庸常之輩踏入種道便已是極限,但想要種出道果,幾乎絕無可能。

至於寧洛......

他根本就不在常識的範疇之中。

從播下道種,到道果長成,所用時間不過片刻。

甚至連澆灌道痕的步驟都並不需要。

因為這遍地道果焚盡中的道意,便足以催化道果的生長。

修士道果形態各異,具體形貌即是修者道途的縮影。

但......

冥一從未見過這般宏大的道果!

許是因為萬法界少有道尊是憑藉自身之力孕育出道果。

也或許是因為寧洛的道途遠遠超出冥一的認知。

即便是此前那位縱橫萬法界的帝尊,道果也不曾如這般令人悚然失語。

灰色的蓮。

高可傾天。

三十六顆蓮子,二百一十六片荷葉。

數目與先天大道似乎並無半分關聯。

這株灰蓮也不屬於冥一認知範圍中的任何異象。

當然,之於寧洛,也是同樣。

灰蓮的誕生讓寧洛一頭霧水。

要說他的道果是枚地球儀,那寧洛怕是都能夠欣然接受。

但眼下卻成了一株大灰蓮......

有點怪。

但無關緊要。

他不理解的事情多著呢,窮究道理並不緊要,反正待得他修為超越道境,一切困惑自會迎刃而解。

包括灰蓮,也包括那盞提燈。

至少這百世輪迴與萬載沉淪並沒有讓寧洛忘卻,他是穿越者。

真正意義上的穿越者。

如果所謂穿越絕非遊戲,那他的身份與穿越到昔日藍星的根由,就必然存在著深晦的隱秘。

換言之。

他道途上遇到的任何不解相較於他自身的來頭,都根本算不上秘密。

身為一個飽覽群書的舊日來客,自我定位清晰,或也是寧洛最大的優點之一。

而當務之急,是處理冥一!

塵淵,荒獄,蒼冥......

雖然三者都並非真實的世界,而是矩陣的演算。

但寧洛心知,三者的劇本或許都是真實存在過的歷史。

蕭忘是黑潮借屍還魂的贗品,人皇是任憑黑潮擺佈的傀儡,偽神是異世的殘念融匯了聖女心緒。

三者之所以那般難纏,終歸是因為它們奪取了當世道法的成果。

寧洛不會重蹈舊世的覆轍。

無論黑潮有沒有機會突破禁制,他都不會給黑潮與太祖融合的機會。

什麼boss進入第二階段這種事情......

乾脆從源頭上,杜絕它發生的可能!

冥一錯愕地看著那朵接天的灰蓮,萬年未曾動搖的意志,如今卻變得脆弱不堪。

他惶恐之中更帶著幾分難以自抑的卑微。

因為他在寧洛身上,看到了比那位蒼古帝尊更加恐怖的位格與天賦。

早在天命人降世尹始,冥一看著那群對現狀一無所知,轉眼就暴露了自己身份的蠢物,心道那多半是一群新人。

與他記憶裡那位暴虐的帝王不同,這群天命人都是可以任他宰割的弱者。

但現在看來......

那一切都是他的臆想。

那群庸常的愚者,不過是為了遮掩寧洛存在的耗材!

而他現在面前這位神色波瀾不驚的青年,才是真正被天命欽定的使徒!

震悚,驚懼,壓抑......

冥一不想死。

所以他自不會被恐懼所侵吞。

沒法超脫,也就意味著離不開萬法界。

他沒有逃避的餘地,他所能做的......

只有殺了寧洛!

“一朝成道,道果傾天......”

“但他終歸只是堪堪成道!”

“昔年那位天命人是動用了因果之力,干涉此方天地的脈理,方可擁有那般威勢!”

“但他卻沒有。”

“更何況,這數十萬年過去,本尊也自是今非昔比!”

冥一緊咬牙關,童仁間閃過一抹冷意。

是了,他本就該無懼寧洛。

堂堂太祖,緣何要對一位方才成道的尊者,露出這般悚然驚懼的表情?

那並非真的懼於寧洛,而只是單純的應激。

就像戰後創傷那般,當他看到如那位帝尊般驚才絕豔的天外來客之時,他的道身,他的心緒,便近乎本能地給予了反應。

但這種事,並不應該。

心緒平復。

應激緩和。

冥一重拾起往日的高傲,故而腳踏虛空,凌空而起,彷若飛昇。

浮空之際,整個道海都在隨之擾動,空無的氣流流轉開來,盤旋在冥一的身周。

那是虛空激流。

是寧洛曾經無意間引動,用以摧毀歸真道道場的道海異象。

而如今,冥一卻是一念便可驅使。

灰蓮的蓮葉無動於衷。

似乎虛空的激流,也不能對其造成分毫影響。

寧洛對成道之上的境界知之甚少,也不知該如何最大限度利用自己的道果。

但他至少,已然習得了神通。

“囚天。”

寧洛負手而立,漠然低語。

話音剛落,灰蓮搖曳!

道果是上傳整合的壓縮包。

神通便是自天道雲端下載而來的資料。

道果勾連天意。

無需抽動寧洛本體任何的力量,他便也能如冥一一般,輕易動用這道海中遊離的道蘊!

這是不同於現世的戰場。

而如今,寧洛卻已然擁有了與太祖相同,甚至位居其上的權柄!

道意流轉,剎那間如水波般盪滌開來。

寧洛抬起右手,手腕輕輕一振。

繼而,掌心虛握!

霎時間!

磅礴道意似是受到寧洛的驅使,剎那間湧向冥一的身周!

繼而化作圓環,將之包覆其中!

業火爆燃,道陣囚天!

冥一尚未來得及出手,便忽而失去了踏空的力量,無力地墜落下來。

“唔!”

“本尊的法,他何時偷去了!”

偷?

真不至於。

就這種粗劣的法門,也能叫偷......

那乾脆說普天之下所有的修道者,都是偷你偷會的得了。

更別提他的囚天道陣,本就是偷師了天命人的地脈陣法。

況且......

寧洛的囚天道陣,與冥一的並不相彷。

冥一震撼之餘,卻並不畏懼。

畢竟在他看來,囚天道陣既是他自身草創,那他又有何懼?

他心念微動,打算從內部破解囚天道陣的陣紋,從而恢復對天域道意的掌控。

然,無果。

“唔?!”

“這陣紋,不一樣!”

確實不一樣。

寧洛囚天道陣,只是功能與冥一一致,都割裂了一方虛空,阻斷了道意的源流。

僅此而已。

但陣法的核心卻是基於萬法界的星鏈概念,更加糅合了寧洛的寰宇大道!

寰宇大道,你還沒偷,自然破解不了。

冥一神色嚴肅了幾分,眉頭微皺,只得不再有任何留手。

“萬法靈妙!”

一聲低吼,萬法來朝!

割裂的虛空領域雖然罩住了冥一的道身,然卻沒法罩住他的道果。

他心念微動,便可催使這萬法界自蒼古至今的一切神通!

即便是道祖的看家絕活,也並不例外!

數萬根翠竹萬箭齊發,如雨紛落!

翠竹裹挾著各異的道意,朝著囚天道陣的陣壁暴射而出!

寧洛童孔微縮。

“唔......”

“有點東西。”

“以量相抵,囚天道陣便會露出破綻。”

一如寧洛所料。

即便陣壁不斷輪轉,但終究是被萬法靈妙割開了一道微不可察的縫隙。

但就是這道縫隙,使得冥一恢復了對天域道意的掌控。

繼而裡應外合......

卡!

陣壁轟然爆散,道意的殘片如針雨般濺落四周!

寧洛依舊無動於衷,只是神色有幾分明悟。

他意識到,與此前再臨塵淵的經歷不同。

在近乎完整的道海中戰鬥,與塵世的差別尤為巨大。

在這裡,他沒法動用精氣神,更遑論他那看家絕活的真元,元精,與識神。

道海的爭鋒,唯一能動用的,就是虛空之中的道意。

不僅如此,尋常在塵世中可行的手段,在道海里也未必能見成效。

一如囚天道陣。

寧洛能封得住道身,卻封不住冥一的道果。

他不知道冥一的道果潛藏在何方,但既然冥一已然在道海中棲居了數十萬年,那想要焚盡他的道果......

恐怕,得把整個道海都燒了才行。

那不行。

那樣便會禍及無辜,那些本我成道的修者也會被捲入其中。

而且道海受損,萬法界塵世恐怕也難以倖免。

換言之......

“就是免疫控制咯。”

“嘖。”

難搞。

但其實,還不止如此。

冥一破開了囚天道陣,再復凌空而起。

寧洛此前以為,那是他在炫示著自己高貴的身份,想要昭告世人,他那比肩神明的權柄!

但是他想錯了。

冥一的目的沒有這麼複雜。

他飛起來,只是為了給施展神通騰出空間而已。

冥一高高在上,傲慢地看向寧洛。

寧洛不知道他的自信源於何處。

但是冥一自己卻再清楚不過。

是的,你很強,你堪比蒼古的那位帝尊。

但那又如何?

本尊是太祖!

而這裡更是道海!

這是,冥一的主場。

他沒有落敗的可能,蓋因他不相信,彼時的道法能夠勝過此方天地數十萬年的積澱!

冥一不曾多語。

僅是彷佛想通了一般,最終如釋重負的松了口氣。

“本尊既要超脫此方天地,那又何須掛念......”

“倒是我先前執念太深。”

“道統,萬法界,天域,塵俗......還有那位帝尊。”

“都是......已然遠去的事物。”

“當斷不斷,反受其亂。”

“呼......”

冥一長舒了一口氣,繼而張開雙臂,心中默誦:“萬法,皆空。”

他的嘴唇不曾翕動,但聲音卻遍及至道海的每一處角落!

寧洛分明看到,從道海那虛無的白沙泥壤之中,似有無數道紋字元扶搖而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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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是,冥一的法。

更是,他的道果!

寧洛微張著嘴,不知所措地眨了眨眼。

他不曾畏懼,只是感覺有些懵圈。

什麼意思?

太祖是把自己的道果給散作泥沙,埋進了道海的沙壤之中?

這......

這也太苟了吧!

有老六!

寧洛回想起自己方才須臾之間的抉擇,頓時意識到,那有些多餘。

其實縱使他焚盡道海,也未必能夠燒穿沙壤,未必能夠焚燬冥一的道果。

但換個角度想。

也合情合理。

畢竟冥一是個慫包這件事,從他奪舍軍器監的那一刻起,寧洛就已然心知肚明。

他不願意親身犯險,更不願意讓自己承受任何因果。

所以他尋了一堆道祖作為替他承受因果的沙包。

所以他透過奪舍軍器監與寒月來對他下手。

其實當時那種環境,他想要穩健地殺死寧洛,方法還是有的。

只需要他親自牽涉道海之力,以他人道果為觸媒,藉由白虎城所有修道者的道種與道果,降下神通劫罰。

那寧洛就必死無疑。

但他不敢這麼做。

“都把道果埋到道海沙壤底下去了,就這還想超脫......”

任誰聽了,都得道一句離譜。

然而,現在卻不是調侃的時候。

蓋因當那億萬道則扶搖而起,匯聚於冥一身周之際......

那些道法,卻轉瞬自燃,火勢沖霄!

“嗯?!”

寧洛童孔驟縮,只此瞬間,他便忽然聯想到了某種可能。

結果也一如他所預料的那樣。

萬法自焚,繼而......

化作了渾濁的黑霧!

這便是,所謂的萬法皆空!

也是冥一真正的道途!

葬滅此世億萬之法,化作稠密的雲煙,送他平步青雲,飛昇上界!

至少構想是這樣的。

但實際上他做不到。

所以那黑霧,是竊取黑潮之力的結果。

冥一不曾屈從於黑潮,然卻能夠驅使黑潮的力量。

不得不說,這本事要是用在正道上,萬法界哪會有這麼多破事?

但倘若細究起來......

“不對......”

“黑潮的位格遠超大多穿越者,自不可能是區區萬法界土著所能超越。”

“照理來說,操控黑潮遺蛻已是極限。”

“但......”

“但是道海中沒法使用精氣神。”

“這裡是純粹的道意虛空,所以遺蛻的力量,冥一應該用不了才是......”

那他的黑潮之力從何而來?

寧洛頓覺困惑。

有點......抽象了。

包括那盤繞身周的億萬道法。

那早已超出了冥一所能承載的極限,那不是他能夠自如驅使的力量。

不對勁......

寧洛目光微凝,繼而隱約想到。

會不會......

不是太祖太抽象了,而是他太保守了?

畢竟,這是道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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