是因為這個世界更趨向真實?

還是因為萬法界的層級已然即將觸碰到星域。

寧洛不知道。

他從中唯一獲得的有用的資訊,大抵就是那所謂星域的概念。

此前身在藍星,世人被虛飾的穹頂所籠罩,根本見不到真正的星空。

但現在看來,那在藍星網際網路上尋不到隻言片語記載的星河,卻是真實存在。

上界......

或許是吧。

畢竟寧洛也很清楚,他所在的“維度”理應是比萬法界更高不少,所以他們才能以穿越者的身份降臨諸世。

不過現在想這些也全無意義。

畢竟真相如何,只要登臨神選之地,便自見分曉。

至於太祖冥一的說辭......

寧洛出乎意料地認同。

他對舊世的剖析並無任何錯漏,說是一針見血,鞭辟入裡也毫不為過。

尤其是以寧洛出身自舊日藍星的視角,更對那所謂世人之罪深以為然。

確實。

有人的地方,就有對立。

有對立的地方,就有捕風捉影,斷章取義,乃至積毀銷骨,眾口鑠金。

抽象,魔怔,反串,拱火,水軍......

要說愚庸烏合有多令人作嘔,寧洛自認要比冥一更為知悉。

主流群體在不斷演替,但林中的烏合卻始終都是那麼一批。

鴉雀爭相嚎叫,常人卻難有靜心的餘地。

所以從來不是林子的問題。

那群鴉雀才是禍因。

一如冥一所言。

是人的問題。

道法之於萬法界,一如科技之於藍星。

科技網路給藍星帶來便利,卻難以讓人之思維跟上時代的演替。

道法給這片天地帶來蛻變,卻沒法給人智帶來與之相應的進境。

世間生靈的愚妄,根本沒有資格,承載更進一步的文明!

寧洛認同這一觀念。

但不意味著,他會認可冥一。

烏合愚庸恆久存在,他的確覺得這群人是文明的惡瘤,只要一朝不清除乾淨,文明始終不可能遞進。

確實,沒毛病。

冥一口中陳述的剖析都講得尤為在理。

但那又如何?

這種說辭,寧洛可太懂了。

穿越之前的那些JRPG遊戲裡,放眼望去,這般狡辯的最終boss比比皆是。

嘴上滿口道理說得天花亂墜,幾乎能蠱惑人心。

聽起來好像他們的格局高人一等,也更加佔理。

但那只是表象而已。

他們口中的至理,不過是為了掩蓋自己的低劣行徑,為自己貧乏的道德與卑劣的人格,披上一層名為格局的外衣。

就像年事已高的毛賊幫自己孩子偷了一書包文具,被抓到後卻揚言自己是在哺育祖國的花朵,為了孩子安然成長勇闖龍潭虎穴,披荊斬棘!

多有格局!

但哪有這樣的道理?

太祖冥一不也是相彷?

確實,你的大道理講得頭頭是道,你把自己的過往包裝得也很是悽愴。

但這和你的暴行並無干係。

寧洛盤坐在地,手掌抵著額頭,索然無味地搖了搖頭。

他原本澹漠的眼神中,多出了幾分譏諷與輕蔑。

“所以,你很委屈。”

“委屈到讓你覺著此方天地所有生靈都是低劣的愚庸。”

“他們都該死。”

“而你身為其中唯一洞徹世象的智者,只有你有資格登臨星空,飛昇上界。”

“是這樣嗎?”

冥一眉頭微皺,他聽得出寧洛語氣中的傲慢與輕視,於是冷漠道:“難道不是嗎?你們上界的意志,不也是在隨意干涉此方天地,視下民為螻蟻?”

還在詭辯!

冥一的說辭,幾乎讓寧洛回想起了穿越前的所見。

回想起那些沉溺在抽象文化與攻訐謾罵之中的,自我陶醉的網路毒瘤。

二者的本質沒有差別。

確實,你說得很對。

矩陣的意志的確凌駕於眾生之上,甚至可以一念毀去整個藍星!

但寧洛當時的情緒只是夾雜在震驚與惱火之間,最後卻不曾動容。

他知道,自己有資格憤怒,但卻沒有資格站在道德的制高點指責。

因為,矩陣的維度比他們更高。

那是神明!

就像人類撕毀紙張,踐踏螞蟻一樣,是矩陣的位格讓它凌駕於眾生之上!

而且它的目的也多半不是自我情緒的宣洩,更是某種遠大或重要的使命。

如果有朝一日,寧洛要向那道神秘的無上意志宣戰。

他一定會說,那只是因為他自身的不滿,是因為他不甘於被矩陣拘束。

而不會義正詞嚴地吼一句,自己是為了替那消失的藍星萬民復仇,是為了高舉人類存亡的大旗!

少來這套。

而太祖冥一......

他並非神明,然卻以神明自居!

“你是不是太高看自己了?”

寧洛神色古怪,語氣摻雜著幾分不屑:“你對事象的剖析偏僻入裡,但為什麼,對自己惡毒的暴行絕口不提?”

“嘴上滿口大道理,但這和你縱容黑潮,竊取眾生道果,肆意奪舍殺戮有何關係?”

“你不過......”

“是把自己當成了神明。”

“自以為你能夠和上界的意志一樣,擁有隨意干預此方天地的權柄。”

“但你實則不過是個與旁人一般無二的愚庸,是被你唾罵的那群烏合的同類。”

“你們本質上並無區別。”

“都只是陶醉在虛妄幻夢中,甚至以此為傲的,自我意識過剩的愚庸。”

舉世皆濁我獨清,眾人皆醉我獨醒。

話語本身沒什麼毛病。

但問題在於,冥一根本不是鶴立雞群的那只鶴。

而是只自欺欺人的,披著鶴羽的雞。

那你哪來的鶴立雞群的底氣?

冥一神色僵滯,一語不發。

或許是因為這數十萬年以來,他從未被人這般指著鼻子嘲諷,更沒有人膽敢在他面前露出這般高人一等的神情。

他積蓄了數十萬年之久的優越感,在這一刻雖不說蕩然無存,但也已然瀕臨潰堤。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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因為他發現。

他最擅長的詭辯歪理,好像......

講不過寧洛?

還真是。

這數十萬年間,每一次時代的演替,他都需要尋找新的領路人,來代他承載因果。

曾經祭煉本我,合於天道的意志並不算多,就算逐一喚醒也不夠用。

所以便需要衛道者的助力。

他不僅需要將自己的思想與願景灌輸給道祖,更需要讓衛道者們死心塌地。

世人不曾見過神蹟。

因而早先都會覺得,或許冥一便是那所謂神明。

冥一的角色扮演很成功,他那滿口大道理也從未有過疏漏。

但那只是因為凡民未曾親眼見過天命人的來去,更不曾見過星域,所以才會被冥一所矇蔽。

可寧洛呢?

笑話!

再怎麼說,寧洛好歹也是網絡時代的產物。

易拉罐,二極體,鍵盤俠,魔怔人,道德標兵......

寧洛什麼沒見過?

論詭辯,論講歪理,論自欺欺人......

抱歉,別說是你區區萬法界,哪怕這個世界的格局再高那麼幾個層次,也不可能超越新世代網民的認知。

跟誰倆詭辯呢?

太祖唯一的優勢,大抵在於,他這幾十萬年的閱歷讓他沒那麼容易破防。

就算破防,也不會輕易表露出來。

一如現在的冥一。

他被寧洛洞徹了本質,但也只是心中有幾分羞怒,臉色卻並無變化。

幾十萬年的老妖怪了,臉皮還是夠厚的。

隨你怎麼說,反正本尊就是覺著自己就是比凡塵下民高貴,就是覺著自己有資格被尊奉為神明!

怎麼著?

這下你要如何批駁?

冥一醒悟了過來,輕搖著頭,自語道:“你是上界之人,不知凡塵疾苦,更不知這數十萬年滄桑,究竟能帶給人何等體悟,你不理解也自是正常。”

寧洛懂,他太懂了!

這話翻譯一下,不就是那句經典的......

我是長輩,我年紀比你大,閱歷比你多,所以我說得更在理,你得聽我的!

說不過理就開始搬資歷,試圖尋到自己唯一的優勢,並藉此佔據話語權的高地!

寧洛太懂了。

那如何應對?

還真沒辦法應對。

冥一與寧洛此前穿越時遇到的對手都不盡相同。

他臉皮的厚度和他那貧乏的自我認知,已經無恥到堅不可摧的地步。

心理的攻勢根本不可能讓他破防。

但也沒有讓他破防的必要。

因為,時間差不多了。

冥一為了拖延時間,與寧洛談論半天。

但寧洛又何嘗不是?

寧洛緩緩撐起身子,似是對冥一方才的妄言滿不在乎。

他舒展筋骨,松了松肩胛,繼而漠然看向冥一:“行了,你是個什麼貨色,我大抵是明白了,多說無益。”

冥一笑了。

多說無益?

你怕是還不知道,北境蒼原或許已然淪陷!

你辛苦經營的道宗,早已亡命於黑潮遺蛻的追獵之下!

但是他忽而察覺到一絲違和......

許是因為寧洛的表現太過散漫。

散漫到彷佛胸有成竹,不像是個在承受天域威脅,艱難求生的入局者。

更像是擁有上帝視角,笑看著此世變局的神明......

是了。

寧洛,比他更像神明。

因為冥一勐然意識到,他的情緒,他的心念,似乎都在被寧洛牽動著。

他有種莫名的急切,想要急切地證明自己。

似乎只有他能證明自己比寧洛更加高貴,他才可以配得上神的尊名。

但......

但是從什麼時候開始,他潛意識中預設自己的位格屈居於寧洛之下?

冥一記不清了。

但當他想到這裡,他又是驚覺,會不會有這麼一種可能,寧洛其實早已料到了今日的變故......

會不會......

北境蒼原的佔據,與他料想的並不一致?

他的直覺很準。

挑釁的話語湧上喉頭,卻又卡在了嘴邊。

冥一抿了抿嘴唇,目光遊離,心中頓覺不安。

然而此刻的寧洛,卻忽然有了動作。

寧洛默不作聲,僅是緩緩張開了雙臂,甚至閉上了眼。

時間到了。

和這等惡臭的老妖怪談話,屬實讓他反胃。

尤其是當那些至理從這種畜生的口中說出來,更讓他倍覺不適。

但已經沒必要再繼續下去了。

不僅是因為蒼原的戰場已經分出了勝負。

更是因為,寧洛已經明白,或許萬法界的隱秘尚不止於此。

他先前誤以為這位太祖有多可怕,現在看來,也不過是活得久了點罷了。

當然,他的無恥與自負,的確遠遠超出寧洛的認知就是了。

堪稱世界之最。

然而......

“瓊海潮湧,萬法皆空,黑龍禍世......”

“有問題。”

是了!

現今的寧洛,已然知悉了前因後果,更是明白了矩陣預示的真意。

瓊海潮湧,指的是歸墟爆發,巨浪吞天。

萬法皆空,指的是萬法冥一,也是指代冥一的暴行。

那黑龍禍世呢......

局面都已經發展到這等地步了。

那黑龍在哪?

寧洛始終沒看到那只所謂黑龍。

這不對勁!

所以,在剛才沉默的間隙,寧洛洞察到了此前的一點疏漏。

因為被冥一吸引了注意,所以他一直都遺忘了某個至關重要的存在——

黑潮!

黑潮在蒼古末年降世,此後被那位自稱為帝尊的神選者鎮壓。

關於黑潮的來歷,寧洛如今只有這麼些隻言片語的描述。

但光是這零星的線索,就足以發現問題。

“為什麼他明明有實力祓除黑潮,但卻選擇了區區鎮壓?”

這不應當。

而且,根據冥一的描述,想來那位天命人是被強制接引走的。

他的使命理應並未完成,但是他稱霸人間的行徑卻引得了矩陣的不滿,從而將之強制召回。

那位天命人究竟為何要這麼做。

寧洛目前尚心存不解。

但至少有一點,他是明白的。

“黑潮的禁制,要裂了......”

天脈有缺,地脈代償。

如今的寧洛,終於領會了這句話的含義。

天脈有缺,或許是意指蒼古的那場覆世大劫。

彼時天域道海幾近淪陷,但卻由天外來客力挽狂瀾,鎮壓黑潮。

黑潮被封印在東荒的虛空,那裡更是蒼古時期,萬法道的人間道場。

那想來,多半也是地脈的核心。

寧洛不知道那位穿越者究竟用了何等秘法,但多少也能確信,那秘法一定是與天脈地脈有所關聯。

正因如此,天域才一直對凡塵龍脈那般敏感。

但現在,多半要壞事了。

寧洛希望局面不會發展到那種地步。

然卻更明白,矩陣在他們穿越前派發的使命,便是祓除黑潮,平息禍亂。

那麼結論就很明顯了。

不管黑潮的禁制會不會破除,他都要親手將之撕碎,再祓除那些蒼古的餘毒!

所以,現在的實力,尚有欠缺。

無論是面對冥一,還是面對黑潮,都還不夠。

因此,至少,他得種道才行!

寧洛張開雙臂,心念微動:“浴火。”

話音剛落,寧洛身後那片繁茂的果林,陡然升起萬朵蒼白的光焰!

光焰迸發的瞬間,冥一身形劇顫,童孔地震!

幾乎只是瞬息,血絲便爬滿了他的眼童,連他道身的額角都青筋遍佈!

“你敢!

!”

“我有何不敢?”

“你!你!你!

!”

“你方才言稱本尊自欺欺人,但現今的你又何嘗不是?!”

“你這難道不也是作惡!是在殺人!

!”

冥一不敢出手。

他生怕現在出手,或許會更快毀去這片果林。

因而他只能咬牙切齒,試圖以言語的攻勢,讓寧洛回心轉意。

但那種事情,自不可能。

寧洛緩緩睜眼,雙眼眯得狹長。

“也?”

他輕笑了一聲,語氣慵懶中帶著高傲,更是摻雜著幾分嘲弄。

“我何時說過,我要以神明自居?”

“呵。”

“你難道不是很清楚嗎?”

“我可是天命人啊......”

“我自始至終都並非神明。”

“只是個像市井小販那樣計算得失,單純選擇了最優路線的普通人。”

“僅此而已。”

話音剛落,業火焚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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