芭蕉載著寧洛,一頭扎進了幽深的樹洞。

霧氣從耳邊呼嘯而過,再睜眼時,已是詭夢。

四野流風,林木森然,詭夢中的果林與蜃景都是一般靜謐,根本見不到人看護。

寧洛環顧四周, 一眼便望見了果樹上的青棗。

只是樹上的青棗上滿是白斑,看起來像是並未成熟,還差些火候。

未熟的青棗能不能吃,寧洛不知。

但他知道自己不能擅動。

火山之行不僅讓寧洛得以踏入煉神,更是讓他洞悉了一條規則——詭異未必是由人所化。

火山的詭王是為玄木,也是由古蒼冥的功德碑幻化而成。

那藥林的詭異, 又何嘗不能是這些靈木?

這也是為什麼,穿越者不會在沒弄清楚現狀的情況下,就沒頭沒腦亂殺一通。

倘若詭異並非是人, 而是靈木,那穿越者的殺戮之舉勢必會讓詭異警覺醒夢,最後為他們自己招致殺劫。

寧洛心裡明白得很,因此暫且按兵不動。

當務之急還是收集情報,因為寧洛去過舊日的武城,也知曉該如何判別詭異與過客。

如果是人的話,NPC只會遵循固有的行為模式,只有真正的詭異才有可能對答如流。

只是,寧洛沒見到人。

寧洛壓低腳步,故作從容,穿行於果林之中。

他一方面提防著醒夢,另一邊尚在垂首深思。

“沒有人......”

“拜洞幽所賜,我理應能窺見些蒼冥過往。”

“所以沒看到人或許並不意味著天命失效, 而是這片林子裡,本就沒什麼人。”

寧洛回想起前兩片詭境的遭遇,又思索著他來時所見。

其實詭境入口這一過程, 並非是他的特權, 而是所有穿越者都會歷經的短暫旅途。

鍛冶廠的入口是浮在熔岩之上的黑礦天階。

礦山的入口是猩紅淤泥與枯骨製成的渡舟。

林田的入口是黃葉沼澤與一片漆黑的芭蕉。

這一點旁人與寧洛所見並無不同。

只是他們在踏入詭境的過程中,見不到那些舊日的蜃景。

旁人大都覺著,詭境入口這一過程在於“遊戲機制”。

因為蒼冥界是以神詭入侵,以恐怖作為賣點的副本,所以在入局之前渲染一下恐怖氛圍也理所應當。

詭夢就像是狼人殺,如果不在時限內破解幻夢,那穿越者就將以無用之人的狀態,遭受詭異的獵殺。

寧洛掌心虛握,神道隱現。

與陸川以及其他所有人不同,他在詭夢中並不會削弱實力。

因為他的神道並非借取鬼神之力,而是來自能夠同時輻射到真幻二界的蒼冥道器。

所以詭境入口真的只是用以渲染氛圍的遊戲機制?

必不可能!

那旁人又見不到舊日的蜃景,所以它存在的意義究竟為何?

深林幽靜,寧洛靈感也忽而湧現。

“有沒有一種可能。”

“詭境的入口是某個存在,比如聖女......的引導?”

“是灰霧中有種力量刻意將我渡向詭境。”

“那她這麼做,就必然有著特殊的目的。”

“這份答案,或許,來自詭境。”

世人常說,科學的盡頭是神學。

因為人解釋不了某些未知且神秘的現象,只能將之歸咎於所謂的神明。

而這遊戲機制一說,也是同樣。

矩陣的設計邏輯不可能這麼輕巧。

所以每一次旅途,每一片詭境,都有其存在的目的。

鍛冶廠偷埋黑礦,究其原因還是執事想要省下火靈珠,是因為他的貪念。

礦山以及武城何以出現那些浮誇的功績,池淺又緣何與他人扯著脖子爭吵,說到底還是為了百無一用的虛名。

如果詭變非萬物所願,而是有所根由。

那林田詭變的罪因,想來,源於懈怠。

什麼七情六慾,聖經七罪,佛門五毒,天人五衰......

可供判別的概念很多,所以寧洛不可能將詭境的現狀代入其中,去為它們分門別類。

但至少,果林的罪因是寧洛親眼所見。

因為這片密林,無人修枝。

眾所周知,植物的頂芽生長會抑制側芽的發育,所以樹木想要長勢更好,就得仰賴修枝。

而且對於果樹而言,贅餘的老枝也會消耗掉更多的養分。

那麼想要更多收成,修枝也就不可或缺。

聖果既然能遠銷武城,那它對於東域的重要性便毋需多言。

而如今沒有果農管理,足見他們的懈怠。

寧洛忽然止步。

他環顧四周,微微眯起了眼:“我又回來了,地圖在迴圈。”

未經修枝的果林,很容易判別方位。

因為即便是地上的枯枝敗葉,也都無人打理,因而一眼就能看到寧洛走過的痕跡。

如果人類蒙上了眼,便幾乎不可能走出一條直線。

無論再如何小心控制,行走的軌跡都會越發偏離。

但寧洛特意挑選了兩條並排的林木,踢開了地上的枯葉,而如今,他回到了原點。

這種時候就要使出他雖許久未用,但卻早已烙刻在DNA上的天賦技能——從出卷老師用意的角度來破解詭境。

“旁人踏入詭夢,估計會漫無目的地轉換方向,直到找到能夠問話的人族,從而尋求線索。”

“但他們找不到。”

“因為這片夢境的範圍之內,多半並無人族。”

“然後入夢者或許便會因此焦慮,他們迫切想要破局,卻在找人上耽誤了太多的時間。”

“時間越久,詭夢就越危險,因為詭異會逐漸記起自己的身份,從而進入清醒夢的狀態。”

“那些無計可施的入夢者,最後或許會選擇歇斯底里地大鬧一場。”

“這麼做的確會大幅增加被追獵的風險,但對於已然窮途末路的他們而言,也不失為一條良策。”

“但想要破局,不會這麼簡單。”

“如果我也是個喪盡天良的壞策劃,那我會讓入夢者的愚行,為他們招致更大的苦難!”

寧洛摩挲著下巴,視野逐漸放低。

想要破壞這片果林,最簡單粗暴的手段,無疑是縱火燒樹。

穿越者會心想著,當火勢蔓延,將整座果林都給焚燒殆盡,無論如何夢境都會破碎。

那萬一,不會呢?

寧洛盯著腳下的泥壤,心中有了答案。

“如果詭夢不會因為區區火災而覆滅,那就說明禍源多半藏在地下。”

“倘若東域淪喪的原因在於懈怠,那這裡的詭異興許也會有相近的性質。”

一如鍛冶廠的工人執事詭變成了目露精光的成群鼠詭。

一如礦山武城的池淺之流,詭變成了啼聲嘲哳的鳥人。

寧洛摩拳擦掌,嘴角微翹。

這片詭夢的解法,他已經知道了。

從舊日的果林藥田,再到如今的菀枯泥沼,其中過程已經顯而易見。

既然罪因是懈怠,林中也無人跡。

那就說明,詭變的物件是林中的某種生物。

即便縱火焚林也沒法將之誅殺,反而會把它驚醒。

所以這種生物必然生存在地下,而且多半有著冬眠的習慣。

“剛巧。”

“東域的果農藥農之所以懈怠,想來也是因為聖女的神蹟。”

“因為在蒼冥界,只需要向聖女像獻上禱告,就能獲得嘉賞。而根據武城住民的談話,蒼冥東西南北中五方地域,各自恩賞的條件和收穫都由五方神君來定。”

“至於木行的東域......”

“顯然,福利是能夠就地採摘的聖果聖藥,而他們透過祈禱得來的物件,多半就是木靈珠。”

“或者是與之功用相近的物品。”

“想來這片果林之所以能夠長出聖果,歸根結底也是靈珠的功效。”

“果農們根本無需打理果林,只需要將木靈珠埋入泥壤。”

“那麼棗樹上就會自然而然結出聖果,供果農採摘。”

東域的聖果靈藥從來都不是什麼蒼冥土特產,而是來自聖女的道法,來自神蹟!

這樣一來,一切就都能說得通了。

埋入泥壤的木靈珠會被地下的生靈所吞噬。

而它們在悄無聲息之中逐漸壯大,直到灰霧彌天,災厄降世。

它們或許吞掉了這裡的人族,或許取代了果林的土著,成為了此方地域的霸主。

寧洛能想到最貼近的答案,是蟒。

之所以不是蟲,是因為蟲會蠶食林木,也就勢必會引起果農的注意。

蛇類會在中空的樹幹,地穴,以及岩石縫隙內冬眠。

它們的怠惰與果農如出一轍,因此早先或許不會主動攻擊果農,只會坐享其成,等候著果農的投喂。

而一旦入夢者放火燒山,泥壤溫度升高,超出了冬眠的界限。

蟒蛇便會甦醒。

這便是完整的閉環。

“所以,想要破解果林的詭夢,只需要找到蟒王,將之誅滅,那詭境就會自然崩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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但這樣太簡單了,也不合寧洛原本的目的。

寧洛想要的是聖果,自不可能隨意過關,空手而歸。

而且他也不相信,詭境的演變會沒有人族參與。

因為就算尋常的果農會被巨蟒所襲殺,但那些掌握了神道的高層教徒,又怎可能束手待斃?

寧洛稍一盤算,心中有了推斷:“或許,東域詭變真正的病因,既非農夫的懈怠,也不是地下蟄伏的蛇蟒。而是管理者的放任,是掌權者的坐視不理。”

這般推論並非無中生有,而是來自前兩片詭境的遭遇。

地穴的詭王是巨鼠,禍源是鍛冶廠執事。

火山的詭王是玄木,禍源是礦山的天碑。

那麼追本溯源,致使果林淪陷的多半還是早已知悉內情,卻漠然以對的林場管理人。

寧洛之所以要逆推到根源所在,自然不是聖心大發,想興師問罪。

詭異都早已詭變,反正遲早該殺,又何必管它曾經犯下那般罪孽?

他這麼做的原因,歸根結底還是為了聖果。

計劃敲定。

寧洛已經不是初犯,所以擬定方案也是輕車熟路。

“幻夢和詭境虛實相通。”

“我只要尋到蟒王的巢穴,在那裡脫離夢境,就會出現在枯沼詭境的蛇巢。”

“但如果我所料不錯,枯沼詭境的詭王無疑與林場管理人有所關聯。”

“既如此,只要我重新入夢,就有一定機率回到管理人的居所。”

“而那裡,必然有著已經成熟採摘的果實。”

謀定後動向來是寧洛的習慣。

如今他對蒼冥界的理解足夠出眾,當計劃完善,行動起來便全無阻滯。

寧洛雷厲風行,快步疾奔,物色著最為貧瘠的林區,或者是最為瘦弱的那棵果樹。

因為果農在看到林區貧瘠時,勢必會隨手灑下更多的木靈珠。

但那些木靈珠,最後都會成為蟒王的養料。

不到一刻鍾的時間,寧洛便尋到了答案。

他小心翼翼地鑿開靈木下的泥壤,掘地不過丈許,便見到了一片幽深的洞口。

如此,寧洛知道,他的推演確鑿無誤。

相較於此前礦山火山穿梭時的大意疏忽,現在的寧洛可謂廟算無遺。

寧洛滑下洞穴,落入蛇巢,並未急著打攪眼前那尊龐然大物的安眠。

因為他知道,當蟒王意識到他這個異類的入侵,這片幻夢也會隨之崩塌。

在去往枯沼之前,寧洛還需要一層保險。

寧洛閉目凝神,手掌虛張,低聲自語:“生。”

一抹翠綠的道蘊憑空乍現,汲取了寧洛識海中的涓流,匯成了一粒虛幻的棗核。

棗核深埋於泥壤之中,轉眼發芽破土,抽枝散葉。

烏木虯結,盤錯在一起,形成了一朵木枝所化的花苞,將寧洛整個身軀囊括其中。

神道的動靜總算驚醒了安睡的蟒王。

然而寧洛也早已準備周全。

琥珀色的豎瞳在幽深的洞窟中猛然睜開,瞳仁比之寧洛的拳頭還要更大幾分。

巨蟒狐疑地看著面前蒼翠的光點,還有不知何時出現的那朵烏木花苞,不知在它沉眠的這段時間裡,究竟發生了什麼變故。

但是當烏木的粗枝破土而出,頃刻貫穿了它的身軀之時。

蟒王意識到,這是夢。

萬頃良田轉瞬坍落!

林濤起伏,黃葉蕭索,果林的木枝悉數萎縮,林中的泥壤也繼而沉陷。

東域那一碧千裡的果林藥田,瞬息之間化作焦黃,淪為了一片菀枯的泥沼。

寧洛包攏在烏木花苞之中,也被黏稠的沙土所吞噬。

不過在沙土侵入花苞之前,寧洛便再復入夢。

天地換顏,花苞也繼而消解。

當寧洛再睜開眼,已是青木作梁,血磚紅牆。

馥郁的藥香沒入鼻腔。

這裡,是這片林區的庫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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