體感有些違和。

這種不協調的感受比之還魂更甚,所以寧洛沒法控制自己的身體,只能借由這雙眼睛,觀察著眼前的場景。

這裡是荒古,沒有血海,也並無高原。

層巖疊嶂,林海茫茫。

一如荒古其名,入目所見滿是蒼莽,似乎回到了尚未開啟文明的蠻荒。

寧洛心緒漸漸放平。

“呼......真的回來了,而且我的意識也沒有被吞沒。”

“幸好帶了天命。”

洞幽,不屈,心如止水,三者都不可或缺。

心如止水保證平心靜氣,不屈則是防止本體出現意外。

洞幽早先被寧洛束之高閣,蒙塵已久,因為它提升神識修行速度的效果毫無用處。

而自帶的瞳術雖能回溯靈氣殘留的痕跡,能夠看著餘念未消的幽鬼,但在塵淵和荒獄也沒有發揮的餘地。

不過如果要用來追溯荒古,倒是可堪一用。

眼前場面一片亂象,萬獸奔騰,群妖逃竄。

放眼望去盡是浴血廝殺,不存淨土。

寧洛透過第一視角的兩條手臂,可以確鑿無疑得出結論,這段記憶的確來自於某個人族。

多半正是人皇。

他戰袍染血,攥緊手心,躲在一株粗壯的老樹之後,死死盯著眼前的亂局。

寧洛能感受到到他心底的滔天殺意。

不像是純粹病態的暴虐欲求,而更多則包含著一種不甘,一種仇怨。

這倒是種新奇的觀感。

以至於寧洛自己都有些受其影響,戾氣升騰。

“冷靜!冷靜!冷靜!”

寧洛的情緒本就非常容易受到外界影響,這一點他有自知之明。

他平時冷淡多是來自主動的壓抑,雖說情緒容易波動,但好在他自控能力很強,不會因此輻射周身。

這也是社恐的本能。

在條件允許的情況下,寧洛會儘量主動消化情緒,儘可能不要波及旁人。

所以眼下這種特殊的情況,其實對他而言再熟悉不過。

不就是情緒難以自抑嗎?

無論是看書時遇到憋屈的劇情,還是此前被葉辰這種劣犬騎臉嘲諷,寧洛都會如此。

但他也都能控制得住。

雖說天命也有加持,但這更多來自寧洛的本能。

畢竟心境加成是按百分比來的。

哪怕是A級的「心如止水」,它也不會按著寧洛的頭皮,嚴聲命令:“禁止生氣!不準有情緒!”

那不可能。

情緒是自己的,天命只是輔助手段。

寧洛平穩心緒,從而得以全盤洞見過往的一切,意識再未斷片。

荒古大戰似乎本與人族無關。

妖獸之間互相廝殺,螭龍盤踞,鸞鳥啼鳴。

而處在風波正中的,顯然是那位傳說中的妖尊霸下。

也就是高原的本體,是海晏的祖輩。

這裡面其實也有問題。

因為龍裔的血脈尤為特殊,霸下屬於龍生九子之一,是真龍子嗣,血脈恆定。

所以這只妖尊霸下無論是誰所生,但至少身上必然擁有真龍血脈。這份血脈只會逐漸淡化,既不會因為他和任何一族結合而發生轉變,也沒有任何方法能夠向真龍昇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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純血真龍能夠遨遊虛空,橫渡星河,實力層級遠勝荒獄。

如果真龍鎮壓此世,那荒古根本不可能大亂。

所以,真龍多半不在荒獄界,或者可能根本就並不屬於荒獄。

考慮到荒獄有記載的龍裔只有霸下......

所以它多半只是路過荒獄,然後順帶留了個種。

也是有夠渣的。

既如此,那霸下橫空出世,必然會受到荒獄土著妖族的排擠,從而引發亂局。

或許這便是荒古大戰的起因。

當然,這只是寧洛的猜測。

而亂象之中,這具身體的主人動了。

寧洛看到自己握著金屬戰刀,悄然靠近殘軀遍佈的密林遺蹟。

這說明當時的人族擁有冶煉能力,也多半存在著文明。但他心底那種源自本能的恐懼,也足以證明人族在荒古興許並不佔優。

寧洛躬下身子,剖開妖獸遺骸,撿走它們的五臟,尤其是心肝。

“果然,早在荒古,人族就意識到心肝對於煉血的重要性。”

寧洛心中一凜,現在的他就像是在一心二用,可以一邊做著手頭的工作,一邊冷靜思考。

他看著自己用碩大的皮袋將妖獸的心肝收集起來,驚惶地環顧四周,生怕被妖獸所察覺。

見周圍無人窺伺,寧洛踩著足以沒過腳踝的血泊,在密林的遮掩下,收割著妖族的亡骸。

路上還遇到了幾隻化形成人的妖族。

化形需要優良的血脈,以及至少比擬後世六境搬山的實力。

但妖族既然會在這種大戰中化形為人......原因只有一個,那就是他們受傷了,需要避戰。

寧洛看著自己伏下身子,呼吸急促,額角冒汗。

然後在與妖族相距數百米之遠時,就開始暴起衝刺!

他聽不到這具身體的心聲,但能模糊地理解他的用意。

之所這麼早出手,是因為他很清楚,他沒有躲過妖族野性直覺的手段。

一旦繼續貼近,即便是重傷的妖族,也完全足以察知到他的氣息。

那樣他就會失去先機。

“思路還挺清晰,是個狠人。”

寧洛心中評判,而身體卻如流矢般飈射而出!

暴動的氣血充盈四肢百骸,賦予他勝似七境的覆海偉力!

長風流瀉,音爆驟起!

轟!

戰刀橫掃而過!

妖族殞命。

寧洛心中嘴角抽了抽:“這不是有覆海境的實力嗎,打個重傷的搬山妖族至於這麼慫?是不是穩健過頭了......”

這倒是寧洛先入為主了。

穿越者都有天命加持,神選者更是擁有遠超此世的積累,因而跨境殺敵再常見不過。

可土著之間的戰鬥,尤其是文明尚未完全成型的荒古,妖人之間的博弈並沒有那麼大的天賦差距。甚至妖族血脈更強,因此縱使境界看似更高,人族也不敢有分毫大意。

更何況,所謂化妖撼嶽,搬山覆海,那都是後世對境界的分類。

荒古哪有這種細分。

硬要說有實力評判標準的話,那也多半只是妖王,妖皇,妖尊這種地位上的區分罷了。

沒有明確界定,修煉體系也有別,那人族何以確定雙方實力孰優孰劣?

不能。

所以他只能小心。

不過藉此一戰,寧洛有七成機率確定,這具身體多半就是人皇。

因為他的實力配當人皇。

妖族死後,殘軀重新化作妖獸的形貌,只不過身首早已分離。

寧洛剖出心肝二髒,憤恨地瞥了眼交戰的妖族,隨後悄然遠遁。

視野一晃,當寧洛反應過來,他已經出現在一片人族的聚落之中。

天色昏沉,而他也感覺到自己精疲力竭,視野模糊,體能也近乎涓滴不剩。

看來為了趕回來,他費了不少功夫。

但這可不是個好消息,因為他太累了,累到抬不起頭。

“嘖,抬頭啊,給我看兩眼!”

寧洛可以篤定,自己一定是窺探到了旁人都不曾到達過的夢境,這裡必定存在一些珍稀的情報。

但可惜,他控制不了自己的脖頸,他沒法觀察。

甚至他昏沉得連聲音都聽不清。

他只能看到身旁人族穿著粗麻編織的衣物,趕忙將他拖曳著的那個足有十餘米半徑的碩大皮袋給運走,然後幫他沖洗身子,換了一身粗布麻衣。

“這是在幹什麼?”

“像是想要掩飾他出門的痕跡......”

“莫非他不是人皇,還有上級?”

原因,很快昭晰。

一道模糊的聲音從遠處傳來。

寧洛看著自己強撐著羸弱的病體,躬身靜候著那位大人的到來。

他視野的餘光瞥見了那人手背上的鱗甲。

那不是人,是妖。

結合此前影片中,海晏對血祖吼出的那句“人畜”,寧洛逐漸理解了一切。

雙方交涉片刻,而那位大人不知為何勃然大怒,一巴掌扇在了寧洛的臉上。

寧洛分明沒有痛感,但他卻感覺到自己演技精湛地半空旋身,一頭栽倒在地。

他艱難地爬起來,捂著自己的面頰,用沸騰的氣血將之灼燙得通紅。

然後跪地哀求,似乎想以自己的醜態博取妖族的同情。

可惜無果。

在寧洛的注視之下,他親眼看著那位妖族精挑細選了數百人族,男女參半,滿意離去。

他聽懂了妖族臨走前最後一句話。

妖族選王之戰,無論是作為血食,還是作為其他,對人畜的需求都很大。

你等身為畜類,再敢隨意生病,那本座只能將你們盡數屠滅。

病畜,我們不要。

“這......就是所謂人畜?”

寧洛能感受到自己胸腔中的滔天怒意!

原來人族和妖族在荒古是這樣的關係,那人皇對妖族心存仇怨,也就合情合理。

至少目前,寧洛覺著,公理應該站在人皇這一方。

他攥緊拳頭,目送妖族裹挾著數百同胞離去,而後滿腔怨憤地回到了自己的木屋,掀開了地板。

那是他的密室,也是堆積妖族心肝的倉庫!

濃厚的血腥氣味撲鼻而來,幾乎讓寧洛反胃。

周遭陳列著數百個妖獸的臟腑,赤黑色的血泊甚至漫過了小腿。

而此時的他卻就在血泊中盤膝坐下。

寧洛眼前一亮。

不僅更加確信了自己先前對於人皇身份的判斷,更為欣喜的是,他這一次追溯荒古果然沒有白來。

因為他現在催動的功法,赫然是萬化血獄典。

而且,還是未經扭曲的原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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