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70章 養劍魄 見元星,是為少年劍甲

齊國國都朝都一座小院中。

南風眠正在床榻上酣睡,不遠處,隔著一簾輕紗,月輪正低頭望著南風眠。

南風眠呼吸聲落入她的耳中,令月輪有些心安。

自從入了齊國國都,月輪總是想起家中的慘狀,想起那如水月色下堆疊著的白骨。

自從見到那慘狀之後,月輪便無法孤身一人待在房中了,腦海中總會浮現出那些駭人的景象。

於是,南風眠並不算寬敞的房中就多了一簾白紗,那白紗隔開了南風眠與月輪,卻無法掩蓋南風眠粗壯的呼吸聲。

不遠處的男兒睡姿粗獷,懷中緊緊抱著那醒骨真人。

月輪知道,與南風眠過往在北秦時也早已習慣抱刀入睡,明白身在險地,都在懷中,總能多出些安然來。

若是她不曾遇到南風眠,她的人生又會如何?

月輪這些日子,除了為南風眠洗衣做飯,偶爾也會生出種種念頭。

如果她不曾遇到南風眠,也許她會成為太玄京一座大府邸中的金絲雀,若是遇到好心的大人,也許會活出一條命,若是遇到惡的,也許會在人老珠黃後,被玩弄致死,進而被扔進府中枯井。

可無論如何,月輪越發慶幸那一場莫名的狂風將她刮到了南風眠的身旁,二人能由此作伴,至今已經半載有餘。

“如果能相伴一生,我倒也沒有什麼可怕的。”

月輪心中這般想著。

即便南風眠就睡在屋中,與她只有一簾白紗之隔,但在這一刻,月輪忽然分外想念始終帶她同行的人。

這一夜明月高懸夜空,眼下已然是寒冬,月輪也覺得寒冷,直至她緩緩掀起白紗,看了一眼南風眠。

南風眠正在安睡,這一夜,他似乎睡得極為安然。

往日裡月輪每每偷看他,都會被南風眠察覺,繼而側過身去。

唯獨今夜,南風眠臉上帶著一抹微笑,身上似乎伴著幾縷清風,令他額頭的碎髮緩緩擺動。

月輪看著此時的南風眠,覺得頗為詫異,緊接著這等詫異就變為了煩悶。

“也許他夢到了太玄京中的故人,能夠令他這般開心的,想來定然是一位賢惠大方,又容顏絕美的大家小姐。”

月輪在胡思亂想。

而南風眠確實在做夢,他夢到了一座廣闊的宮闕,宮闕中空空如也,唯有一尊凋像。

那凋像怒目威嚴,手中抱著一柄直刀,幾縷長鬚垂落在胸前,頭上的高冠就好像鑲嵌了星辰。

南風眠覺得這凋像頗為熟悉,就好像早年在真武山上隨人修行時候,那位鶴髮童顏的山主隨意用泥巴壘出來的凋像一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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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在看著凋像,那凋像也在注視著他。

隱約間,南風眠孕育出的刀魄在輕輕鳴響,與那凋像懷中的直刀呼應。

他夢到凋像,天上一座真武仙樓中,一位同樣配刀的仙樓樓主忽然從寶座上站起來,他步伐匆忙,登上仙樓最高一層,抬眼看著天穹。

天上亦有天穹。

那天穹中,隱隱約約展露出一道神相。

“真武神相……”那樓主抬眼看天,又低頭看向人間。

“凡人何德何能,也能氣血感應這等神相?”

南風眠自然不知,天上正有仙人搜尋著他的蹤跡。

今夜的夢尤其多,他先是夢到了似乎早就見過的凋像,又夢到兩顆星辰高照虛空。

兩顆星辰正中央,陸景喝的大醉,正在朝他招手。

夢中的南風眠看到陸景尤其高興,他一如過往一般與陸景坐而飲酒,高談闊論,並且對陸景許下承諾……

“人活一世,一定要做一些被世人銘記的事。

我這人不壞,既然要做事,就要做一些好事。”

“陸景,兄長與你約定,我去好好鬧一鬧朝都,殺那惡孽君王。

而你則在太玄京中好好學劍,研習學問,再將那呼風刀、喚雨劍的威能激發出來。”

“若你能呼風喚雨,再來齊國找我,你我兄弟二人遊走天下,行俠仗義,豈不美哉?”

夢中的南風眠越喝越盡興,得見故人又讓他臉上笑容滿面。

月輪看著此刻的南風眠,越發咬牙切齒。

“他一定夢到了意中人。”

……

禹玄樓坐在一架戰車上,拉動戰車的兩匹名馬俱都長著羽翼,長約兩丈,漆黑馬身,額頭還有一處白色印記。

他身旁,竟然又有上千甲士,數位面帶黑色面盔的配刀強者緊緊跟隨在戰車兩旁。

此刻禹玄樓面色陰沉,手中拿著一本無字典籍,不知在看些什麼。

褚野山騎在其中一匹馬上,原本正安然前行。

禹玄樓卻忽然開口,道:“給袁奇首傳令,讓他莫要再去那臨高山了。”

褚野山一愣,轉而看向鹿潭。

懸空的鹿潭依舊仙霧縈繞,並不曾開出路來。

這也就意味著,引鹿潭現世者並沒有死。

禹玄樓一語不發。

另一架戰車上,褚國公臉上刀疤如龍,令他平常的面容多出了些威嚴。

“殿下,如今應當抉擇了。”

“陸景便如同有九條命的貓一般,不知有多少人想殺他,他卻總是不死。

不僅不死,天資越發絕盛,修為也越發恐怖。

現在他引來鹿潭白鹿,諸多天才想殺他,反被他殺的七零八落。

映照兩顆元星,又修成一道劍魄,再讓他成長下去,恐成大禍患。”

禹玄樓閉起眼睛,遮住那一雙重童,似乎頗為平靜。

可緊接著,禹玄樓勐然睜眼,轉頭看向褚國公。

“國公,我從未放任陸景成長。”

“在他尚且弱小時,我每一次殺他,都是窮盡全力,在諸多規則允許範圍之內,動用極強的力量,想要在他尚且幼小時,將他斬去。

只是……這陸景出乎了我的意料,我從未想過,從一處敗落的將軍府邸中走出的庶子,竟然一路登高,竟然可以映照元星,甚至接連映照勾陳、鯤鵬……甚至,能夠讓修身養性九年之久的我,越發煩悶!”

“你讓我抉擇,我又該如何抉擇?”

褚國公站起身來,走下戰車,他遠遠望著臨高山方向,道:“殿下,之所以有陸景之患歸根結底,是我們當初看走了眼,以為能輕易掌控著陸景。

現在的陸景越發強橫,養出蓋壓天下少年之勢。

這般兒郎,不能再送人過去,讓他拿來養劍魄。

若想殺他,便由殿下、我、少柱國一同出手,將他按死在河中道,徹底絕了他的性命。”

禹玄樓合上手中的無字典籍,他同樣站起身來,看向臨高山。

隱約猜到臨高山上已血流成河。

原本重童可見天上,自信無比的禹玄樓,這一瞬間卻忽然有些猶豫。

“既然是抉擇,應當還有其餘的選擇?”禹玄樓開口詢問。

褚國公看著眼前的七皇子,眼中竟然多出了些讚賞:“人當有一往無前之志,卻也要權衡利弊。

比如……這河中道是天下群雄的舞臺,不知有多少強者隱沒於河中道。

就比如西雲龍王出手,卻莫名消失無蹤,至今都不曾回到西雲龍宮,也許那書樓的觀棋先生,早已在陸景身後埋下了一條大龍,等人入局。”

“你我一同出手,若是殺不掉陸景,反而失了奪鹿潭機緣的機會。

況且……你是當朝七皇子,雖然開府不久,但卻是聖君最為器重的殿下,你不去殺他,他還能來殺你不成?”

“便如同少柱國所言,陸景這樣的人總會犯錯,且先漠視他,等他犯錯,亦或者……若殿下可以分潤太子大勢,往後自有殺他的機會。”

褚國公說到這裡,忽然嘆了口氣:“只可惜殿下與陸景道不同,否則……若能化去干戈,自然最好。”

“化去干戈?”褚野山聽到二人說話,心中嘆了口氣。

陸景明顯是一個不怕死的主,不論是他所修劍道,亦或者他行事方法用兩個字概括,便是“勐烈”二字。

陸景不改其道。

殿下又想在大伏天下行法家之治,也讓大伏百姓化為大伏的養料,這般背景下……二人又如何能化解尷尬?

理念之爭,大於天地,天生便是你死我活。

“所以……那引動白鹿者是陸景?”

“眾多強者前去臨高山殺陸景,被陸景殺了一個人仰馬翻?”

褚野山想到這些,高大健壯的軀體不由顫了顫。

“真是……勐啊。”

褚野山心中正這般想著。

一旁的禹玄樓尚且不曾回應褚國公的建議。

正在這時,天上忽然有流光劃過,朝著這戰車落來。

褚野山抬起手來,那流光落在褚野山手上,當光芒化去,卻是一隻傳信的白鴿。

那白鴿腳上還流轉著一道神念。

禹玄樓正在思索。

褚國公抬起手來,一道氣血湧出,捲起那神念。

猝然,褚國公面色微變,臉上的刀疤都變得猙獰幾分。

七皇子睜開眼睛,看向褚國公。

褚國公沉默二三息,道:“陸景不知以何種神通,入了西雲海,斬去西雲龍宮大龍女以及六百真龍,數千龍屬。”

“龍宮也能崩塌,龍宮中那輩西雲龍王視為珍寶的珊瑚樹,也被陸景伐倒。”

“大當家與申師,連同包括河東世家在內的其餘強者,原本想要責問陸景。

卻被書樓九先生、十一先生以及那東河刀聖關長生阻攔。”

七皇子重童一凝。

一旁的褚野山死死咬著牙。

“這究竟是什麼……絕世勐人?”

……

陸景懸空飛舞的喚雨劍上,多出了一道鋒銳至極的劍意。

那劍意似乎能與扶光劍氣、大日東君、劍氣起璧山等等諸多神通合而為一,繼而令陸景的劍意越發強橫。

“少年劍甲命格,從我養出劍魄開始,才算是真正發揮其威能。”

少年劍甲,當今天下少年中,劍道天賦以陸景為甲。

命格觸發,修行研習天下劍道,劍道精髓落目,便可知其八九,劍道運轉,未能大增。

如能運出劍魄,威能更盛,直登雲上。

陸景持一顆無畏之心,孤身一人執喚雨劍入西雲海,斬滅西雲龍宮。

不僅在登仙體魄絕頂的天資下,映照鯤鵬元星,更是讓早已萌芽的劍魄開花結果。

以無畏之心養無畏劍魄,便在於此。

此時的陸景閒庭信步,登仙體魄下,呼風喚雨經運轉的越發流暢,周遭的元氣化作風雨,直落在他的元神上。

又有兩顆元星映照,陸景身上催發而出的元氣似乎無窮無盡。

陸景的速度極快,身後彷彿化出了羽翼,頃刻間便遠去數十裡。

他早已不在臨高山上,一路屍體鋪展,扶光劍氣立起劍峰,每一座劍峰都有數百種變化,彌散天地的劍氣鋪展於天空,斬滅了諸多天驕的雄心壯志,也讓更多人亡命逃竄。

“為何會如此?”

被斬去一臂的蟒衣貂寺已然重傷,他乃是七境五重的強者,即便是在齊國朝都也是赫赫有名的強者。

他前來河中道,原本是衝著鹿潭機緣而來,卻不曾想今日他身後,竟有人提劍追殺。

陸景一路殺來,隨意一道劍光斬去一位西域強者,又見他輕輕一指。

一道神念湧出,化作一尊梵日菩薩法身,法身上元氣縈繞,雷霆作響,那雷霆中又夾帶著一縷劍光,劍光直刺,斬去童修宴周遭的元氣。

童修宴不得不以僅存的元氣落在地上。

“陸景,我乃是齊淵王座前貂寺,你若干……”

一道劍光閃過,面色陰柔,眼裡始終帶著殺機的童修宴頭顱拋飛。

“蠢貨。”

遠處,齊含章心驚膽戰,坐在一隻墨色白鶴上,瘋狂飛向遠處……

“這陸景在太玄京,連古太子都敢打殘,你個太監死到臨頭,都口不擇言了……”

“陸景真是大伏書樓的先生?分明是殺人不眨眼的魔頭。”

齊含章提心吊膽,只想要逃離此處。

幸運的是,作鳥獸散之下,逃離臨高山的強者太多。

那大夜國天南侯已經被陸景殺了,數十位天驕也死在臨高山上,其餘人見陸景如魔頭一般,再也不敢近前,紛紛逃離臨高山。

而陸景……似乎是在悠閒的追殺。

他殺了童修宴。

喚雨劍劍光一閃,來到他的腳下。

鯤鵬星光化作身後無形的羽翼,令他速度極快。

轉眼間便來到一處黑色大旗之下。

“陸景,我平等鄉青善頭陀於你有舊,我家補天大將軍、我家大天王俱都想要招你入平等鄉,任你為東王!”

“平等鄉東王,統領十萬補天軍,本天王只是想……”

“東王?”陸景皺了皺眉頭,劍氣揮灑,一道血花綻放,那一面大旗墜落下來,又被陸景元氣拘住,落入陸景手中。

“二品寶物……”

陸景滿意的點點頭,看了一眼明光天王的屍體:“這便是此人對我出手的原因?”

“在平等鄉中待久了,以為天下人都稀罕那所謂的東王之位?”

“若平等鄉中都是這等天王,所謂萬載奴氣俱成灰,大約也只是一句空談。”

陸景搖搖頭,又轉頭看向另一處方向。

那裡,齊國稷下劍閣開陽劍座正盤膝而坐,注視著他。

陸景來到開陽劍座身前,思索一番,道:“我寫下斬龍檄文,劍座承檄文而來葬龍城,不管抱著何等的念頭,都算於我有恩。”

“我可以……饒你不死。”

陸景說完這番話,便想要轉身離去。

開陽劍座卻忽然站起身來,緊握手中的開陽劍。

陸景有些意外,轉過頭看向這位年輕的稷下劍閣劍座。

開陽劍座沉默了數息時間,這才道:“齊家老祖曾經救我一命,對我有恩。

我也經齊家引薦,才可入稷下劍閣。”

陸景挑了挑眉:“你想要以自家性命,換那齊含章活命?”

開陽劍座舉起手中開陽劍。

陸景徐徐頷首,他正要動手。

卻不見開陽劍座眯著眼睛,看了一眼陸景手中的喚雨劍。

“兩顆元星……天下少有。”

“今日臨高山一戰,你足以揚名四海,便是那海外妖國,也知你名諱。”

“死在你的扶光劍氣之下,倒也無妨。

只是……卻不知你這劍魄之名?”

陸景並不遲疑,坦然回答道:“劍魄名為無畏。”

“無畏?”

開陽劍座眼中閃過一抹光亮。

“年僅十餘歲養出的劍魄,卻要比我家大劍座還要來的剛硬、玄妙,劍魄助你斬強者數十位,這劍魄想來也會如你一般,名揚天下。”

“只是,你修持扶光劍氣,養出無畏劍魄……不管是劍氣還是劍魄,似乎都與那大伏太玄京格格不入。”

陸景想起四先生,想起劍甲商旻,又想起枯坐修身塔許多年的觀棋先生。

他笑了笑,道:“太玄京中,自有我容身之處。”

開陽劍座反應過來,認同道:“還有出了夫子、白觀棋以及十二位四層樓先生的書樓。”

……

白雲渺、虞七襄、尺素、陳山骨一路攀登,終於來臨臨高山。

卻見臨高山數十裡以外,便已有一位位強者屍體。

臨高山上,他們看到了大夜國天南侯,看到了樓蘭鐵甲的弟子,看到一根捻著一縷黑髮的手臂嵌入山石中。

虞七襄運轉玄功,又看到開陽劍座盤坐而死。

尺素和陳山骨漠然無語。

白雲渺撇了一眼虞七襄。

“這就是虞七襄口中溫文爾雅的陸景先生所為?”

這等驚人的訊息便如同生著翅膀,轉眼間就會傳遍天下。

太玄京中那神秘的說書人一拍驚堂木……

“陸景養劍魄,照元星!

白鹿在側,閒庭信步間,殺圖謀不軌者一百二十一人。

其餘數百人皆作鳥獸散,自此不敢見陸景。”

“引動白鹿現世,映照勾陳、鯤鵬,養育劍魄,年僅十八歲,便躋身天下強者之列!”

“論及劍道,天下少年無出其右,是為……天下少年劍甲!”

長風吹過。

坐在二層樓上的盛姿既欣喜又失落。

因為陸景無恙而欣喜。

因為離陸景越來越遠而失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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