獨孤天星扯掉披著的韋二郎白袍,慢慢走向唐柳二人,聲嘶力竭,眼角崩裂,灰白毛髮披散,配以滿身傷疤,真如九幽厲鬼,鎖魂羅剎。

唐休瓏慢慢後退,最終到一案幾前撲倒。

柳子慶眼睛越睜越大,毛髮豎起,突然大叫一聲,朝含元殿外跑去,沒跑幾步,頹然倒地,四肢抽搐,嘴角冒白沫,接著悄無聲息,眼見著被活生生嚇死。

獨孤心慈立定冷笑,冷聲道

“若哪位老天在罰帝國英靈,某亦願帶著千萬英靈戰那賊老天”

“若能以某殘軀換回這千萬英靈安息,某縱死不悔,若某之死能護佑燕唐,某願承受千刀萬剮”

獨孤心慈回到聖人身邊,猛然跪倒,一臉木然的看著聖人,等候裁決。

聖人盯著獨孤心慈滿身的傷痕,突然低身手掌撫向其後背,獨孤心慈抖了兩下卻靜止不動。

聖人慢慢撫摸著一道傷痕,溫聲說道:

“這道刀傷何時何地何人所傷?”

“神龍六年呼瑪,闊爾庫特”

“這道傷疤呢?”

“神龍六年海蘭泡,陣中流矢”

“這道呢?”

“神龍十年塔河,無名人士”

“這道呢?”

“神龍六年海蘭泡,無名人士”

“這道呢?”

“神龍六年漠河,無名氏”

“看來神龍六年汝受傷頗多,之後稍減”聖人笑道。

“不錯,神龍六年某進階大術師,試問天下能傷某的又有幾人?”獨孤心慈傲然挺直身子。

“大術師倒有豪氣,這臂膀上的呢?”

“神龍初年北冥雪原,華師”

“哈哈,想必是華師看汝不聽教訓,用教棍打的吧?”

“那是華師自知大期將至,喚某跪倒,用法杖擊打,讓某永世記住,獨孤天星乃燕唐人,此生若有負燕唐,他會從雪原裡爬起,把某送回九幽地獄”獨孤心慈一字一頓回答。

聖人凝住笑容,深深的看一眼,一言不發走上玉階,坐上龍椅。

“刑部尚書陸象先,大理寺卿韋抗,御史中丞宇文融,控告遼陽郡王嗣子十大罪審訊可有結果?”

“已有結果”三人起身拱手,齊聲道。

“結論如何?”

韋抗和宇文融看向陸象先尚書,陸象先尚書朗聲宣佈:

“某等三人一致決斷,進士柳子慶,御史中丞唐休瓏控告獨孤天星十大罪疏,無一成立,遼陽郡王嗣子獨孤心慈清白無罪”

整個含元殿,帝國的最高權力聚集場所開始一片寂靜,接著韋二郎大叫一聲,溫鈺郎君也滿含眼淚,無數關心獨孤父子命運的臣工一片歡聲笑語,而開始階段控訴兩人罪行的大臣則一片死寂。

獨孤心慈起身,微笑拉起自己的嗣父,先給聖人躬身行禮,又給三位主審官施禮,給術士協會的會長韋一笑大術師施禮,又和溫韋兩位擁抱一下,再團團對著歡呼的文臣武將拱手作揖。

“侍中宋璟卿,紫微令張說卿,紫薇侍郎蘇頲卿,黃門左侍郎張嘉貞卿,黃門右侍郎源乾曜卿,汝等可有異議?”

“某無異議”張說首先拱手回稟。

“某亦無異議”張嘉貞與源乾曜也拱手回稟。

宋璟和蘇頲均嘆口氣拱手道“某亦無異議”

“那好,此案由三司結案,有司整理備案,交與某審閱後存檔”聖人囑咐。頓頓再次起身,向獨孤心慈招招手,“遼陽郡王嗣子,新科進士獨孤心慈上來一下”

正侍候獨孤郡王穿衣袍的獨孤心慈指指自己,不明所以。

聖人點頭,獨孤心慈披上白袍緩步走上玉階,不看仍匍匐地上的武王,躬身給玉階上的太子與皇三子行了禮,又給梁國公姚崇施禮,然後站在聖人面前。

聖人看看他,突然又打量一下皇三子,溫聲問道“三郎,這是汝之堂弟,他衣服被毀,汝可願借他外袍禦寒?”

皇三子燕浚二話不說,解袍帶脫下紫色大科綾羅王袍送到聖人面前,聖人接過來,親自給獨孤心慈披上,獨孤心慈木然無語,任由擺佈。

聖人幫獨孤心慈束上腰帶,拍拍獨孤心慈肩膀,“還合身,記得這是汝三哥,今日借汝一袍禦寒,往後可得好好報答”

“謝三皇子”獨孤心慈不知這位皇子的名字封號,只得胡亂應對。

“叫三兄即可”皇三子陝王燕浚笑道。

“獨孤心慈,汝有何求?某現可應允汝一事”聖人又問道。

獨孤心慈聽聞,拱手道“某亦有一事相求聖人”

聖人繼續笑道“說來聽聽”

下面殿內眾大臣也靜下來,想聽聽這位剛洗刷冤屈的遼陽郡王嗣子有何要求,畢竟受如此大冤屈,如不補償,怕有傷忠臣之心,只是均在揣測,這位新晉進士是為自己或友朋求官呢還是求財,畢竟廟街魔狼愛財天下皆知。

“某墾請聖人為帝國戰死的將士建一座英靈祠”獨孤心慈緩緩說出了自己的要求。

聖人再次斂住笑容,嘆道“此乃某失察”

聖人坐上龍椅,揮手示意獨孤心慈轉身,獨孤心慈滿頭霧水,準備下玉階回到自己嗣父跟前,卻被聖人制止“先站在這兒吧”

獨孤心慈默默到姚崇後面站定,畢竟站在聖人面前不好,不是怕擋住聖人,而是怕被人誤會為傳旨的宦者。

“工部尚書崔卿”聖人喊道。

一紫袍大臣出列,拱手,正是工部尚書崔泰之。

“汝明日即召集有司,會同司馬老神仙,勘測大明宮各處,看有無合適建英靈祠的地點,要環境雅靜,地域寬廣”

“某明白”

“所需費用由內庫支出”聖人又吩咐道。

“建英靈祠乃國之重事,此事可由國庫支出”崔泰之尚書笑道。

“嗯,此事稍後再議”聖人吩咐。

“御史中丞唐休瓏,光祿少卿王承慶,給事中陸質,侍御史張薔,武王府長史李洲,京兆府別駕張渠,左散騎常侍元行衝,戶部侍郎丁高郎,宣威將軍燕國鋒”

聖人開始點名了,眾人一聽,均是控告或強烈指責獨孤心慈的一群臣工,這是聖人開始算後賬,給獨孤心慈報仇來著。

其他眾人亦開始冒冷汗,幸虧當時口風緊,聖人恐怕亦早有瞭解此案,不然怎會如此清楚獨孤心慈在遠東的戰績呢?

點名九人惶惶不安到中央紅地氈上站好。

聖人卻不理他們,招手吩咐,“把進士柳子慶抬到殿後看住”

“京兆府孟府尹”聖人又叫出一人。

京兆府孟溫禮府尹不慌不忙出列,他今日可隱隱偏向獨孤父子的。

“刑部陸尚書,司徒奇才可有誣陷之罪,是證據確鑿吧?好,孟府尹,汝速派人封住摘星樓,查點司徒家資產,等候處理”

“某速即去辦”孟溫禮接差而去。

“把此子先押入監牢”聖人又指向癱倒在地的司徒奇才,一個自作聰明的豪富少東。

獨孤心慈撇撇嘴,姚崇看著好笑,問道“汝可恨此子?此子如何如此恨汝?”

“某亦不是開元通寶,何須人人喜歡?某亦無九竅,如何有閒空去恨一無關之人?”獨孤心慈笑道“姚公怕也希望某今日無法得脫吧?不,怕是去歲就天天盼著本郎君戰死在漠河城下吧?”

姚崇一凜,悠悠道“此前確有此心,今日得見獨孤大術師,只盼燕唐多幾個像遼陽郡王嗣子這樣的大才”

“燕唐像某這樣的大才很少見的”獨孤心慈繼續胡扯“特別是像某這樣把腦袋別在腰帶上的”

姚崇仔細想想才弄清獨孤心慈的意思,笑笑又問“汝先前看著那個摘星樓的小子笑什麼?既然無恨他之心,怎有嘲笑之意?”

“某未曾像梁國公樣當過相公,某的肚腹無法撐船”

姚崇繼續想了一會才弄明白此子說的是相公肚裡能撐船這句民諺,嘆道“跟汝說話很累”

“其實某剛才在笑聖人”獨孤心慈眼珠一轉說道

“汝的膽子真的很大”姚崇嘆道。

“某笑聖人,不對,某是想對聖人笑”獨孤心慈越解釋越亂“得了,聖人比相公大,肚裡不但能撐船還能跑馬,某是笑聖人這建英靈祠的資金馬上就有了?”

姚崇雖然年歲漸大,但迅速明白了獨孤心慈的意思,這個司徒家的資產應夠蓋一座英靈祠了。

聖人一邊理事,一邊也聽到了這二人的小話,頓時眼睛也一亮。轉向那邊的九人更是笑意盈盈。

姚崇暗嘆,聖人這是舉一反三啊。

含元殿內的諸多臣工已肅容靜待,文左武右,各佔其所,中間前面站著九位等候處置的臣工,後面則是三百三十一名新科進士,同樣面色各異,溫韋二人喜形於色,高適等人也面露欣喜,但那些在聯名狀上簽名的則惶惶不安,看著聖人之下,姚公之後的那個紫袍同科,如同岱宗壓頂。

這可是在遠東殺人五十五萬的廟街魔狼,這可是憑一己之力戰群臣翻轉十大罪的遼陽郡王嗣子,這可是在含元殿罵死同科進士的甲榜第三。

聖人以目梭巡一邊自己的臣工,卻不理會等待審判的數位臣子的焦灼心態,招手讓邊上一位抱著糊名考卷的宦者過來,接過考卷,溫聲到:

“諸位臣工,今秋制科的考卷在此,經有司評判,前三十三,哦前三十二名的精心之作做了個排名,每份考卷上均有數十評語,以優良好分列,得優最多者為一等,宋卿,某即拆除糊名宣判名次,汝可有異議?”

“某等無異議”宋璟相公看一眼其他政事堂同僚,朗聲說道,頓頓有言道“只是進士中有聯名控告遼陽郡王嗣子者,尚請從輕發落”

“唔,獨孤心慈,汝是苦主,汝的意見呢?”聖人轉手把燙手山芋拋給了獨孤心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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獨孤心慈心裡如萬匹黑水馬跑過,這是麻子不叫麻子,叫坑人。若建議嚴懲,那可是斷送了近百進士的前程,加上他們的親族,得罪的可就海了去了,若只是輕輕放過,這批人能感恩戴德?怕是難,俗話說鬥米恩升米仇,聯名的有哪些人,稍一瞭解均心中有數,放過了怕也會有異樣心態。

那種受恩的心理是很微妙的,寬厚者感激有加,激進者怕會更恨之入骨。

獨孤心慈心如電轉,卻不慌不忙拱手道:

“雷霆雨露皆是君恩,聖人當依律處置”眾進士特別是聯名狀上有名者如墜冰窟,卻不料獨孤心慈繼續說道:

“但開元元年制科乃開天闢地之大事,此事需謹慎處理才好,今科進士乃燕唐數萬士子中的菁英,皆為當代俊傑,受一時蠱惑情有可原,某建議封存名單,列為燕唐機密,既為帝國保留人才又可全聖人和朝廷的仁恕之德”

“某只是誠惶誠恐提出小小建議,大唐雖有相關循例,燕唐律令也有相關條款,但聖人聖裁自有聖心,某自不敢有半點怨宥。”

這話可是囫圇話,聽著繞,燕唐科舉已有百年歷史,年年不斷,自有無數差池,什麼擾亂考場,徇私舞弊,夾帶無序,有輕輕放過的,亦有苛刻嚴懲的。

獨孤心慈一邊說願意封名放過,一會又說應循例依法,最後還是得聖人聖裁。

在場臣工皆是官場中的高階,若按武士分級來說的話,均是九段到金剛境的級別,一聽均暗贊,吾道不孤也,這個新嫩進士手法純熟,頗諳官場三昧。

官場三昧是什麼?一是聽話,上司讓說必須說,不讓做就碰不得。二是推字訣,有事上報,棘手的事模稜兩可別大放厥詞。三是欺上瞞下,聽話並不代表不能欺上,有些事裝糊塗就得糊塗,九真一假才是王道。

就拿獨孤心慈這番話來說吧,聽話做到了,聖人讓說就說了,還言之有物,什麼燕唐俊傑,一時蠱惑,還有循例律法,一大堆。

推字訣更是爐火純青,說了一大堆看似意見堅決放過聯名狀上的進士,其實暗藏殺機,封存名單列為機密那不是笑話嗎?

進士聯名時又不是秘密結社,鬧哄哄的誰心裡沒個數?哪幾個擁護他遼陽郡王府的,哪幾個是堅定反獨孤份子,他獨孤心慈心裡怕一清二楚,即使封存那可是為找後賬留口子的。

這裝糊塗也是隱隱約約,先說寬恕後說律法,雲山霧罩。

聖人何等精明,暗罵一聲小狐狸,他已明白獨孤心慈的心眼小,自不願輕輕放過這些人,但又不願留下眥睚必報的惡名,決斷留給聖人,雷霆雨露皆是君恩?合他心意的才是恩。

普天之下莫非王土、率土之濱莫非王臣,自古以來雷霆雨露皆是君恩。

(本章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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