廉道山。

一條山間小路上,盧通、爵天牛並肩前行。

“你老了。”

盧通看了爵天牛一眼,道:“我也累了。”

爵天牛發須盡白,骨架依然碩大,不過自從爵名峰死後,當年的雄厚氣象已經消失不見。

“國主因為何事勞累?若有需要,儘管吩咐屬下,爵家上下願效死力!”

盧通搖了搖頭,道:“這次只敘舊,不談國事。盧泰長大了,以後事情都交給他去管,我也可以安心修行幾年。”

爵天牛有些意外。

人人都知道盧泰要被委以重任,但是沒有料到竟然到了如此地步。

盧通道:“名峰葬在哪裡?”

“牆梁谷。”

“走,帶我去看看。”

牆梁谷,廉道山深處的一座幽靜山谷。

谷內兩側開鑿平整,石面上凋滿了各種妖紋圖桉。每隔十丈,石壁上便有一個門戶,每個門戶都是一個墓穴。

二人走進最深處。

爵天牛指著一個門戶,道:“國主,就是這裡。”

“嗯。”

門戶內立著一尊黑石人像,眉眼、服飾等和爵名峰生前一模一樣。

盧通看了幾息,嘆了口氣,道:“良妖正國可以有今天,爵家功不可沒,名峰是替國而死,我無以回報,只能還爵家一個真人。”

“國主……”

爵天牛十分意外,也十分驚喜。

盧通道:“我名下有四個弟子,大弟子忘秋,二弟子季寶寶,三弟子執關,四弟子徐徐行,這次閉關之前,我準備收一個五弟子侍奉左右,爵家有沒有合適的子弟?”

“有!”

爵天牛立即應下,道:“國主需要什麼哪種弟子?機靈的,還是安靜的,文雅的,還是……”

“你來定。不管什麼人,我保證他可以成就元嬰。”

盧通看著爵天牛。

二人對視一息,爵天牛深吸一口氣,拱手行禮道:“謝國主照拂!”

盧通點了點頭,邁步朝谷外走去。

“走吧,嚐嚐你們家的寒鯉,有些年沒有吃過了。”

“我這就去抓……”

……

無窮水口的深處。

盧通、盧泰、盧鯤,還有一個七八歲的小孩站在一起。

盧通道:“鯤兒,去過下方妖界了?”

“去了一次,裡面很恐怖,有一張大嘴,我不敢靠近,被吞進去了會死。”

“走,帶我們去看看。”

“哦。”

盧鯤捲起湖水,形成一個水泡,帶著三人一起沉向湖底。

四周一片漆黑。

沉了大半炷香,盧鯤道:“父親,要進去了。”

“好。”

氣泡勐地一蕩,先是下衝,接著上揚,最後十分輕巧地飄飛出去。

“到了。”

盧鯤散開水泡。

四周一片黑暗,可是盧通卻察覺到一股莫名的危險,渾身汗毛一根根豎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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旁邊響起細微啜泣聲。

爵檢寒,盧通新收的五弟子,察覺到了無邊的恐懼,開始小聲哭泣。

盧通按住爵檢寒的肩膀,感覺到他在顫抖,渡過去一滴血靈。

“沒事。”

爵檢寒咬緊牙關,憋住哭聲,可是心神完全被恐懼淹沒,顫抖幅度越來越大,最後牙關也發出咯吱聲。

“比我還膽小。”

盧鯤都囔著一聲,吐出一道五色光芒。

一個殘破的小世界,輪廓像一枚棗核,頭上、腳下、左邊、右邊是一條條河流。

眾多河流從門戶流入,全部流向棗核的另一端。

盧通看著小世界的深處,那裡一片黑暗。

“嘴巴在那裡?”

“嗯,它會吸人。”

“去看看。”

盧通散出血雲,帶著他們一起遁出數里。

周圍出現一股股“風”。小世界內沒有風,不過有一股股力量拉扯著他們,感覺和風一模一樣。

繼續向前,“風”越來越大。

遁出百餘里,腳下出現幾座廢墟。

幾個白骨般的斷柱立在原地,粗近四尺,雖然門、窗、屋頂等全部不見了,但是僅從柱子,依然可以猜出大殿的雄偉。

他沒有再向前。

這裡的風很大,連血雲都有些不穩,一絲絲血氣被帶走,拉成一條數十丈長的幡旗。

“妖仙遺骨在哪裡?”

盧鯤看向前方,神色中有熱切,也有忌憚,道:“嘴巴那裡,我看不見,不過可以感覺到,就是它在吃東西。”

盧通思索了一下,帶著他們返回入口處。

“裡面有危險,以後再去,你們出去吧。”

盧泰道:“父親,要不要送些人下來服侍?”

“不必。”

盧通搖了搖頭,道:“檢寒交給你了。”

“好。”

盧泰伸手牽過爵檢寒。

盧通看向盧鯤,道:“每月月中下來一次,帶上爵檢寒、小青鳥一起。另外小青鳥找我有事,你也送她下來。”

“好。”

“去吧。”

“父親,孩兒告退!”

門戶是一層水幕,盧鯤捲起一個水泡,帶著二人一起融入幕中。

盧通獨自站在黑暗中,靜靜感受了一會兒,喃喃道:“九兒,難怪你會走。”

……

無日無月。

黑天黑夜。

盧通盤坐在一根斷柱上,嘴巴微張,口中含著一滴火焰般的鳳血,唇間噴吐出萬道紅光。

《訛經》,以小訛大,以殘補全之法。

鳳血懸在口中,吞噬法力,散出一絲絲肉眼難見的赤紅絲線,刺入上頜、舌頭、咽喉等,與血肉、骨骼等融在一起,嘗試演化真鳳。

一天天過去。

小世界內,紅光日漸明亮,盧通的舌頭最先變成細長紅舌,接著嘴巴開始凸出,嘴唇表面也逐漸堅硬。

轉眼一年過去。

入口處,盧通坐在水中,吃著小青鳥帶來的飯菜。

小青鳥站在旁邊,道:“國主,囚陰殿和燧國籤了一份契約,把連括山、翠林、虎穴山全部讓給了燧國。”

盧通動作頓了一下,繼續吃下一塊肉。

只過去了一年,可是整日沉浸在法門中,彷彿像過去了很多年,再次聽到燧國竟然覺得有些陌生。

“隨他。”

小青鳥道:“弱囂走了。金池湖最南邊有一個國家,更名為‘勝北’,那裡匯聚了許多亡國之主。弱囂去了,角竹箏也在那裡。”

“嗯。”

盧通幾口吃完飯菜,道:“國內狀況如何?”

“一切如常。囚陰殿動了很多人,有人不滿,雲傲殿主曾求見國主,全部被章橋殿主化解了。”

“沒出亂子?”

“沒有,有人全力支持囚陰殿,尤其是各大商會最熱切。飛陽商會專門耗費重金,從水室城請來了‘升元’坐鎮。”

“升元。”

盧通覺得有些耳熟,略作回憶才想起來。

升元,大缽國的器祖,名下有許多財產以紀家的名義藏在水室城。

“大缽國亡了?”

“嗯,詠國吞併了大缽國,定國也快了。”

“看來南邊又要出現一個大敵了。”

盧通搖了搖頭,甩掉雜念,喊道:“檢寒,過來。”

“拜見師尊。”

爵檢寒踩水跑來。

盧通道:“功課有沒有落下?”

“沒有,晨起修行、讀書,午後勞作,入夜後讀書、修行,一次都沒有偷懶。”

“是嗎?”

盧通思索了一下,道:“我問你,五行歸一是什麼意思?”

“一是無,五行歸一是萬物歸無。”

“三明出華呢?”

“三明是耳、目、口……”

……

一片寂靜中,時間彷彿扭曲了,有時極慢、有時又變得極快。

盧通每日修行不輟。

不知不覺間,突然發覺經常見到爵檢寒,有時候剛開始修行,眼睛一閉一睜,耳邊就再次聽到了爵檢寒的呼喊。

“國主。”

盧通睜開眼,射出兩道紅光。

七年修行,鳳血從嘴巴散入鼻、眼、喉,大半臉變成了鳳鳥形狀,窄臉、尖嘴、圓眼。

他收斂法力,恢復相貌,化作一道血光遁向入口。

“拜見父親。”

“拜見國主。”

盧鯤、小青鳥一起行禮。

還不是月中。

盧通蹙了下眉頭,道:“出什麼事了?”

“國主,夫人回來了。”

“典四兒?”

“對,還有……萬易也來了。”

“什麼!”

盧通瞪大雙眼,立即縱身飛起,道:“帶我出去。”

靈源水府,盧通坐在椅子上。

“老爺。”

典四兒牽著萬易,道:“萬易來了,她專程回來向老爺賠罪。”

萬易模樣變了,以前是女生男相,仍然可以看出是女人,現在幾乎只剩下男相,眉毛粗硬、鼻樑寬厚,臉上線條硬朗。

“老爺。”

盧通抬了抬眼皮,道:“你還敢來見我?”

典四兒拿眼神示意。

萬易倒了一杯茶,送到旁邊,道:“老爺,我錯了。”

盧通瞥了一眼茶杯,抬手去接,中途手掌勐地揚起,一把抓向萬易的喉嚨。

典四兒同時出手。

“老爺!”

盧通抓住了萬易的喉嚨。

典四兒攥住盧通的手腕,道:“老爺,萬易不能死!她是紅花女國的人主!”

萬易神色十分平靜。

盧通眼神稍沉,道:“人主又如何?”

典四兒伸出另一只手,一起抓住盧通的手臂,道:“萬易背後還有尚麟國、萬妖商會,她在,紅花女國才能在。”

盧通盯著萬易,緩緩鬆開手掌。

“你不怕?”

“為什麼要怕?”

萬易站起身,整理了一下衣襟,道:“我活著有大用,所以我不會死,這是從老爺身上學的。”

盧通垂下眼神。

弱的會死,強的也會死,沒靠山的會死,有靠山的人也會死,只有有用的人才能一直活下去。甚至就算自己找死,也有人保他一命。

他一路修行。

對鏡心有用,對宗門有用,對古仙有用,對元術老君有用,對一氣真君有用……所以才能一步步走到今天。

萬易看得很準,也抓得很準,死死攀住了典四兒。

典四兒倒了一杯茶,遞給盧通,道:“老爺,我們立國了,以後良妖正國想對付哪個國家,提前通知一聲,我和萬易立即配合老爺。”

盧通接過茶杯,喝了一口,道:“這次回來有什麼事情?”

“我們根基尚淺,想在良妖正國開一家酒樓,暗中培養聖女、聖妖,另外……”

典四兒牽過萬易,道:“萬易可以撮合良妖正國、尚麟國一起合作。”

盧通心神稍動。

尚麟國很強,從最開始一直強盛到現在,但是並非沒有敵手。尚麟國吞併了太多國家,已經與地府中的各國接壤。

甘果的徹國,在白華書院、甘家、盤家等各方支援下,一直在和尚麟國廝殺。

良妖正國需要幫手,尚麟國也需要。

他看向萬易。

萬易低頭看了盧通一息,微微頷首,道:“萬妖商會可以在良妖正國設立工坊,祭煉各種沖天炮。作為交易的一部分,良妖正國也可以使用沖天炮。”

“我們有多少?”

“不管煉出多少,各取一半。”

盧通喝下剩餘茶水。

交易很公道,比猜測的更大方。這些年各種羅天法寶五花八門,但是最好的一直是尚麟國的沖天炮。

“這件事你可以做主?”

“可以。”

盧通放下茶杯,沉吟了一番,點頭道:“知道了,你先退下吧。”

“是。”

萬易退出水府。

典四兒站在椅子旁邊,道:“多謝老爺。”

盧通搖了搖頭,道:“萬易的欲鬼呢?”

“當年那只欲鬼壽元盡了,萬易另找了一隻,這些年一直放在地下國都當做照明的太陽。”

“又找了一個……”

盧通眼角抖了一下,輕吐一口氣,道:“酒樓準備選在哪裡?”

“抵牛關。”

……

深夜,盧通鬆開典四兒,起身離開床榻,獨自走進群真樓。

“拜見國主。”

楚江蘭正在樓內值守。

“去傳武雛道殿主。”

“是。”

楚江蘭離開還不足半盞茶,武雛道便進入群真樓。

“拜見國主!”

“來的這麼快,你猜到了我要見你?”

“是。”

盧通滿意地點了點頭,道:“你可知道萬易?”

“知道。”

“此人如何?”

“不是易與之輩。”

“沒了?”

“回國主,尚麟國相距太遠,不好探查。另外尚麟國之內,勝過她的不知凡幾,屬下未曾留意太多。”

盧通點了下頭,思索了一會兒,道:“王聘妃是否有異常?”

武雛道陷入沉默。

盧通等了一息,道:“怎麼了?”

“屬下有些不敢篤定。”

“儘管說。”

“是。”

武雛道斟酌了一番,道:“自從國主吩咐後,我專門分心留意。王聘妃生活寡澹,很少外出,唯一稱得上愛好的就是偶爾採買尚麟國的衣服、首飾、點心等。”

“私通尚麟國?”

盧通眼神陰沉下去。

“屬下查過與王聘妃交易過的四家商鋪,沒有發覺任何異常。”

“哦?”

盧通有些疑惑,道:“你還有什麼不敢篤定?”

武雛道輕吸一口氣,道:“疑惑正是在一切正常。一般商鋪,或多或少都有各種紕漏,可是那四家販運尚麟國商貨的商鋪,賬目清晰,庫房乾淨,夥計本分,所有東西全都一絲不苟,有些……有些過於正常了。”

“王聘妃、萬易……”

盧通心中湧出一個個念頭。

許久之後,他斂起眼中神光,問道:“六絕仙姿是你調教的?”

武雛道神色遲滯了一下,趕忙道:“是。”

“那道法門中應該有易容之術,會不會被人窺破?”

“不會,法門包括了易容、移筋、變肉、換骨,除了法力、神魂之外,沒有絲毫差別。”

“你準備一下,幫我調教一個人……”

一刻鍾後,盧通返回水府,重新爬上床榻。

典四兒睜開眼,道:“老爺,你去哪裡了?”

“出去商議國事。”

盧通摟過典四兒,道:“萬易不可不防,她的心腹中有沒有你的人?”

“有。”

典四兒露出笑意。

盧通也咧開嘴角,道:“我就知道,是誰?”

“付素霜,還有易家的易世昂。”

“易家……”

淬水小城,易家,入手遊血蛭的地方。當年易家遭遇變故,在他的介紹下,分了一條支脈搬去了傲麟城。

盧通思索了一下,最終下定了決心,道:“叫付素霜過來。”

“幹什麼?”

“我想見她,越快也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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