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梅斯柏三個月試用期滿的時候,根據姚繼業的建議,公司決定予以轉正。陳甫正要師攻玉和齊美瓊寫一個任命通告,以明確梅斯柏的職責範圍。

一般公司的任命通告都是師攻玉口述,齊美瓊列印的,最後要交給陳甫正批准。連齊美瓊當初自己的《任命通告》也是她自己列印的——當時師攻玉為了尊重陳甫正,把齊美瓊任命為董事長助理——,不過在列印的過程中做了修改,即在“助理”前面加上了“特別”二字。陳甫正問過齊美瓊,為什麼要加上那兩個字,那兩個字代表什麼意思。當時齊美瓊解釋說,“特別”代表她這個人特別溫柔,特別乖巧,特別善解人意,還特別厚道。陳甫正理解了以後就讓她張貼出去了。沒過多久,陳甫正就意識到上當了,但還是把她留著,沒有辭退她,因為看到她好像特別能處理管理方面的事務,而且還和師攻玉很合得來。

關於梅斯柏的任命通告,師攻玉和齊美瓊商量了半天,覺得梅斯柏就知道低頭畫圖,不夠尊重他們,因此就想趁機打擊他一下,讓他知道這裡是誰說了算。另外,還要讓他明白,只要進了琳達,無論年紀多大,經驗多豐富都要從頭學習,接受公司的培養,不準擺老資格。

“一定要把他打蒙。”齊美瓊咬牙切齒地說。

“從他做的幾件事來看,他的專業能力是非常強的。”師攻玉不得不承認。

“我偏要給他定個最低的級別,看他會不會造反。”齊美瓊的口氣帶有一種莫名其妙的仇恨。

“把他貶得太低他會辭工的。”師攻玉有點擔心。

“你放心,這個人可憐得很,你只要給他一碗飯吃,他就不會走。”齊美瓊滿有把握地說。“再說了,他在這裡工作了這麼久,可曾向你請教過什麼沒有?他根本就沒有把你放在眼裡!不給他點厲害他不知道自己是誰。”

於是,他們恬不知恥地把寫好的《任命通告》交給陳甫正,讓他過目,批准。《任命通告》的基本內容是:“經考核,因應公司之工作需要,任命梅斯柏為技術部繪圖員。”(說明:技術部的技術職務排序:總工程師——高階工程師——一等工程師——二等工程師——助理工程師——繪圖員。繪圖員是最低的職務,一般由剛畢業的大學畢業生擔當,而且一般也不需要貼出任命通告。)

陳甫正看了《任命通告》,知道這是師攻玉和齊美瓊給梅斯柏的下馬威。

類似這樣對於新進公司的資深工程師的下馬威在琳達自然不是第一次了,而且這種做法陳甫正是一直被迫認同的——師攻玉和齊美瓊總會用一些手段逼迫陳甫正乖乖地在《任命通告》上簽字。

但是,對於梅斯柏,陳甫正決定免打殺威棒,直接予以合理任用;並且一改以往的態度,似乎一下子就勇敢起來了,站到了師攻玉和齊美瓊的對立面,也就是梅斯柏的一邊。於是就嚴肅地對師攻玉說:“你們認為梅斯柏的設計能力十分差,他所做的設計都是很容易的,他拿出來的圖面都是錯誤百出的,對吧?既然他工作了二十多年卻只能做繪圖員的工作,那還要他幹嘛,我們又不是收廢品的!”

師攻玉和齊美瓊沒想到陳甫正會這樣否決他們的任命,兩個人馬上就做出一副極不高興的樣子來了,似乎是在怪怨陳甫正不尊重他們的勞動。師攻玉狡辯說:“我們只要他在這裡畫畫圖,別的事情不要他管,給他個繪圖員的職務就不錯了。”說完就要陳甫正簽字,陳甫正拒絕了,還坐到沙發上去閉目養神。

齊美瓊一看陳甫正又要軟抵抗了,就坐到他旁邊,還要師攻玉也坐下來,兩個人一邊一個夾住了陳甫正,接著就一齊動手掰開陳甫正的雙眼,陳甫正的眼皮急速顫動起來。

“真討厭!又要胡鬧了!”陳甫正不耐煩了。

“要我們不胡鬧容易,只要你乖乖地簽字!”齊美瓊的嘴對著陳甫正的耳朵說。

“每次都是你們自作主張,我不同意!”陳甫正的頭往師攻玉那邊一偏,身子也扭動起來。

“好啊!我看你是敬酒不吃吃罰酒了!”齊美瓊說著便作勢要胳肢陳甫正。

“我抗議!”陳甫正連忙交叉雙臂抱在胸前,以護住自己的胳肢窩。

這時候,齊美瓊和師攻玉兩面夾攻,同時開始在陳甫正腰間胳肢開了,弄得他哭笑不得,眼淚都流了出來。

“你籤是不籤!”齊美瓊咬著牙齒問道。

“我籤!我籤!”陳甫正投降了。

師攻玉和齊美瓊這才停下來,齊美瓊遞上那張《任命通告》,自鳴得意地露出了笑容。可是,剛平靜下來的陳甫正又反悔了,輕輕推開了齊美瓊的手。

“陳董,你要守信用!”師攻玉督促道。

“我守什麼信用呢?”

“你剛剛答應的怎麼就忘了呢?”齊美瓊又遞上那張紙。

“我那是情急之下答應的,不能算數。”陳甫正說著站了起來。“只要你們不動手,就算要辯論一天我也不怕。你們有沒有本事試一試?”

“好吧,今天我們就不動手,看你怎麼說服我們!”師攻玉倒是願意接受挑戰。

陳甫正坐回自己的辦公桌,擺出了一本正經的架勢。齊美瓊走到辦公桌前面,輕輕敲了幾下,十分失望地問陳甫正:“你怎麼那麼在乎那樣一個人呢?”

陳甫正翻眼看了齊美瓊一下,確認她不會再胡鬧了,就略帶憂愁地說:“你們已經趕走過好幾個老工程師了。你們現在是有威信了,技術部的人也向你們低下頭來了,可是這樣對我又有什麼好處呢?客戶最終還是要說我這裡的幾個工程師沒有能力,不好給我下訂單。我自己並不想沒完沒了地招人,再說,十全十美的人也難找,差不多能用也就行了。”

看到師攻玉和齊美瓊都沒有改正的意思,陳甫正接著說:“你們這樣給梅斯柏定級,應該不是你們沒有起碼的判斷能力,而是你們嫉賢妒能。你們為什麼總是這麼害怕有點能力的人呢?也不怕人家說閒話。如果你們這麼做了,那將貶低你們自己,而不是梅斯柏。你們以為我還會像以前對待其他工程師那樣嗎?不,你們不要讓我再做小人,因為我沒有必要總是做小人;我的心腸也沒有那麼壞,不想把他往死裡氣;我的素質也不是那麼低,還分得清是非黑白。”

這時齊美瓊也裝出嚴肅的樣子來,插話道:“陳董,我們只是認為,在琳達就得按琳達的規矩辦,不管他在外面水平如何。”陳甫正沉吟片刻,問道:“我們這裡就是把好的說成壞的,把壞的說成好的?我們有必要這麼顛倒是非嗎?”齊美瓊辯解道:“我們還不是為了方便管理。”

陳甫正又明知故問道:“我們給強燕飛定的哪一級?”齊美瓊低聲答道:“他配合工作很主動,我們就給他定了一等工程師,而工資還是按你定的,沒有加。”陳甫正點了點頭,嘴角露出一絲嘲笑,說:“我們這樣做不合適,有點像是亂彈琴——平時唯唯諾諾的就提拔,認真做事的反而排擠。我們任命強燕飛為一等工程師,他還是做不了什麼事,這對他其實沒有什麼好處。”

“好,我們可以照顧一下梅斯柏,給他定二等工程師吧。”師攻玉的意圖很明顯:只要梅斯柏聽從強燕飛的安排就可以了。

“梅斯柏只是來給我做事的,我犯不著氣他。”陳甫正還是猶豫。

“那就定一等工程師,和強燕飛同級。”齊美瓊以極不贊成的口氣說。

“他十幾天就能把脹縮鼓畫好,強燕飛一年還畫不好,這怎麼是同級?應該說是一個天一個地才對。”陳甫正說。

陳甫正的這句話,在齊美瓊聽來,還是很難理解——她一直認為,強燕飛一年做不出一件事那不叫慢,因為他還可以慢下去;而梅斯柏十幾天能做出同樣一件事,那不叫快,因為他還可以更快。在齊美瓊的頭腦裡,快或慢根本就沒有一定的標準,她說快就快,她說慢就慢。討她喜歡的人她就可以讓其無限期地慢下去;不討她喜歡的人她就無止境地縮短時間,絲毫不顧客觀條件。

“那就定高階工程師,和他簡歷裡寫的一樣。”師攻玉為難地說,心裡卻在想今後如何讓一個高階工程師聽一個一等工程師的指揮。

陳甫正點了點頭,說:“不管他簡歷裡如何寫,我們都要依據事實來加以評定,透過這段時間的考核,我們應該瞭解他的專業能力和工作態度。事實證明,過分貶低一個人是愚蠢的,這不但不能促使他進步,反而會打擊他的工作積極性,甚至會迫使他離職。如果梅斯柏離職,你們又找不到接替的人,我就會處罰你們——他能做的事要你們兩個去完成,若是做不了,你們就應該引咎辭職!”

其實,陳甫正也是在吸取教訓,不敢再犯錯誤。曾經有個叫董秉燭的高階工程師,年紀比梅斯柏小一些,對各類機械加工非常熟悉,可以說是個專家。可是,來到琳達後,剛剛熟悉基本情況,解決了一部分機械加工方面的問題,整理出了一部分圖面資料,正要著手解決一些比較大的設計疑難問題的時候,卻給他定了一個助理工程師的職稱,意思是要他從頭學習,謙虛敬慎地做人。

看到《任命通告》後,董秉燭都不知道自己是怎麼走到辦公室的,他呆坐在位子上——他的位子在左富山的後面,也就是第二組的最後一排,可見地位較高——足有半個小時。因為工作一貫嚴謹,董秉燭原來以為自己最起碼可以得到高階工程師的頭銜。他根本就沒有想到,僅僅是因為自己沒有給師攻玉和齊美瓊兩尊菩薩上好香,他就被毫不留情地敲了一悶棍。當時,董秉燭的感受有兩個:一是覺得受了奇恥大辱;二是認為陳甫正和師攻玉等人根本就不是做事的人,和人渣的德性差不多。他的偏激情緒使他氣憤到了極點,幾乎要遷怒於姚繼業了。公司有沒有侮辱他呢?應該說沒有,只能說貶低了他。他完全可以繼續工作下去,收入一點也不會少——除了姚繼業,就算他工資最高,這一點同事們明裡暗裡都知道的;只不過會受更多的氣,被迫走更多的彎路而已,畢竟名不正言不順。但董秉燭脾氣耿直,哪兒受得了這樣的折辱,就以另謀職業的理由辭工了。

臨走時,在陳甫正的一再要求下,董秉燭說出了離職的真正理由。陳甫正表示可以繼續考核一段時間後重新任命。董秉燭覺得沒有必要;在他看來,該考核的專案已經考核過了,而向師攻玉和齊美瓊燒香他又根本不擅長。

董秉燭走後,陳甫正裝得若無其事,實際上還是覺得惋惜。而技術部也因為董秉燭離職事件起了一些波瀾。大體來說,技術部沒有人認同琳達對董秉燭的任命,但各人態度還是有所不同。趁姚繼業不在辦公室的時候,大家忍不住議論起來。

周中柱偷偷地和查妮託說:“琳達對董工的任命好草率,其實是不把我們大家當回事。公司主管太自私了,為了維護自己的威信,就不顧人家的感受。老闆也是,做起事來這麼無情,難怪有人說‘十個大老闆,九個盜賊心’。——唉!”

“那當然,”查妮託說,“人家有錢人怎麼可能會在乎打工的人的什麼感受呢?他想到的是他要給我們發工資,我們就應該無條件服從,什麼自尊,什麼公平一律免談。”

張玉迷接過話頭:“董工也是的,怎麼那麼在乎那點虛名呢?只要錢不少他的,他就應該高高興興幹下去。我要是有他那樣的待遇,開心還來不及呢,哪兒會辭工呢?”

強燕飛說:“那是因為你還沒有董工那樣的水平,否則,你一樣會氣得要死。”

周中柱說:“這話說對了。像董工這樣既有學識又有實踐經驗的人,工作了那麼多年,做過那麼多事,也不知道曾經受過多少委屈,到這裡還要受這種打擊,是會無法容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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左富山卻對董秉燭發牢騷:“他還就老虎屁股摸不得了,一點不合意就辭工走了!這裡是私有公司,講的是錢;他卻偏偏在乎那點蝸角虛名!”言外之意是董秉燭度量很小,受不得一點委屈。

馮婉麗說:“他也不一定是為自己才離開的,應該還有一個原因,那就是,他不能容忍這裡的氣氛。”

張玉迷說:“琳達的氣氛是不好,但比起公有工廠來還不算壞。說出來只怕你們要笑話,曾經有一陣子,那些大學畢業的人評專業技術職稱,陸續就有些人成了高階工程師、工程師;有些連大學門都沒有進過的人也想師一下,就想出了‘管理師’這麼個不倫不類的名詞來,於是,公有工廠便有了許多‘管理師’了。公有工廠就是在這些管理師的管理下紛紛走向絕路的。琳達比起公有工廠來,還算是好的,至少沒有出現‘管理師’這樣的頭銜。董工也是從公有工廠出來的,應該會比較才對。再說了,琳達給他定的職稱既不會寫進檔案,也不會影響工資,他大可不必放在心上。”(未完待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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