江戶,月宮神社——

“……以上,即為吾父與菊池千水之過往的全部始末。”

規規矩矩地端坐在天章院跟前的青登,以平靜的話音為適才的冗長彙報作結。

“收穫頗豐啊……盛晴,辛苦你們了。”

天章院輕輕點頭,然後長嘆一口氣。

“盛晴,你的父親原來做過那麼……”

天章院頓了頓話音,似是在思考合適的形容詞。

足足過去片刻後,她才幽幽地把話續了下去:

“……偉大的事情啊。”

天章院的話音甫落,青登的臉上便顯出五味雜陳的苦笑。

“我也很震驚呢……我一直以為吾父只是一介普通的‘三回’武士,萬萬沒想到他竟以凡人之軀,獨抗神威……”

橘隆之何許人也?

百石家祿的御家人,北番所定町回的同心。

既沒有顯赫的家世、身份,也沒有任何過人的才能。

除了長久擔任定町回同心一職,所積累下來的豐富刑偵經驗之外,橘隆之基本就一普通人。

詭藥何許物也?

法誅黨和清水一族為其站臺。

綜合目前已知的所有情報,可以確定詭藥在至少3年前就開始於民間流通了。

然而不論是奉行所、自身番,還是火付盜賊改、八州取締役,此前一直對詭藥一無所知。

直至前不久,專門從事諜報收集的新御庭番才在機緣巧合之下獲悉了詭藥的存在。

兜售未獲官府檢驗、許可的違禁藥物——這並非什麼了不得的事情。

可在官府的眼皮底子下暗自售賣數年的違禁藥物,卻相安無事至今……這就有點恐怖了!

由此可知,給詭藥站臺的清水一族和法誅黨的實力有多麼可怕。

不過,這倒也正常。

畢竟一個稱霸關東的黑道集團,另一個則是不斷在日本各地開展恐怖活動的恐怖組織。

後者暫且不論,前者的兇名可是足以令關東內外的所有小兒止啼。

對普通人而言,莫說是與其對抗了,光是聽到其名號就已兩股戰戰。

橘隆之卻敢於頂著這巨大的壓力,孤身一人與如此強大的敵人周旋、戰鬥……至死方休!

他的膽識、他的勇氣,確實當得起“以凡人之軀,獨抗神威”的至高評價!

“盛晴,你接下來有什麼打算嗎?”

天章院輕聲問。

“……老實講——我沒什麼想法。”

青登搖了搖頭。

雖然從菊池千水那兒獲得了信息量極充足的情報,但是卻沒能知悉值得多加注意、仔細調查的人物。

簡而言之——線索中斷了。

要說今日的最大收穫是什麼,那當屬查獲清水一族與詭藥有關聯。

算是多了一個嶄新的搜查方向。

只不過,清水一族可是一個爪牙遍及整個關東的大集團。

如果像只無頭蒼蠅一樣毫無計劃地胡亂行動、調查,不僅效率奇低,而且還容易打草驚蛇。

接下來該向何人、該去何地進一步收集情報?青登暫時沒有任何頭緒。

天章院聞言,若有所思地輕抿朱唇。

“既如此……盛晴你就先好好地休息一下吧。”

“休息?”

青登挑了挑眉。

“盛晴,自打你甦醒後就一直忙得不可開交,每日披星戴月、墨突不黔,像個不會停的陀螺一樣連軸轉。”

“你就趁著當下姑且能稍微喘口氣的空當,好好地歇息些時日吧。”

說到這,天章院停頓了下話音。

俄而,她換上似笑非笑的怪異表情以及戲謔的語氣。

“順便……把你的感情事一並處理了。”

聽見天章院的這句話,青登的神情頓時大窘。

就在青登向天章院彙報他與二重姐妹拜訪菊池千水的詳細經過的同時,也把他適才與左那子、總司重逢的始末,一併告知給天章院。

聞悉此事後,天章院露出哭笑不得的表情,連連嘆道:怎會有那麼湊巧的事情……

“盛晴,不得不說,你的眼光真的很不錯,我算是明白你為什麼會喜歡千葉小姐了。”

“殿下,您見過左那子小姐了嗎?”

天章院頷首。

“你猜千葉小姐和衝田君為什麼會現身月宮神社?”

“她們是來參拜的。”

“我推測她們應該是途徑此地附近,所以就順路過來拜下神、許個願、祈個福。”

“我就是在她們參拜時,與千葉小姐見了一面。”

“‘江戶第一美人’之名,果真名不虛傳。”

“千葉小姐確實很有魅力,不僅臉長得漂亮、身段好,而且氣質也很棒,小野小町也不過如此了吧。”

小野小町:日本平安時代初期的女詩人,被評為平安時代初期六歌仙之一,相傳她乃絕色美女,故後世的人們常將美人稱作“小町”,左那子的另一外號“千葉鬼小町”便是由此而來。

天章院以欽佩的語氣這麼說完後,青登的面部線條霎時放鬆下來。

嘴角也跟著放鬆。

隨著嘴角的放鬆,一抹平和的微笑在青登的頰間顯出。

每當聽到有人誇讚左那子、總司和木下舞時,青登都會由衷地感到高興。

這是一種與望子成龍、望女成鳳相當相似的心情。

青登此時所展露出的笑意雖不甚明顯,但還是被天章院的雙目給捕捉了去。

驟然間,天章院的柳眉微蹙,眼童深處閃爍出一絲若有若無的不悅……

“……不過。”

驀地,天章院話鋒一轉。

“如果我不是必須深藏簡出的大御臺所,而是一位像千葉小姐那樣能夠大大方方地拋頭露面的良家女,那麼‘江戶第一美人’的名號到底會落到誰的頭上,還猶未可知呢。”

“咦?”

青登“咦”的一聲,朝天章院投以愕然的目光。

是他的錯覺嗎?

他總覺得……天章院眼下是不是正在生悶氣?

或許是青登的注視使她回過了神。

總之,天章院的表情勐地一怔,然後暗呼“不好”。

——糟了!我怎麼會說出這種話!

天章院剛剛的話語,完全沒有過大腦。

也就是說,她適才所言完全是下意識地脫口而出。

任誰聽了她剛才的那句話,都會品出“似有貓膩在其中”的味道吧——怎麼聽都像是在嫉妒左那子、故意爭風吃醋。

為了搪塞掉窘迫的表情,天章院把擱於膝前的茶杯拿到了嘴邊,裝模作樣地淺抿了口茶水,然後“嗯咳咳”地清了清嗓子,板正腰桿。

“好了,言歸正傳吧!”

“盛晴,既然千葉小姐與衝田君已與你重逢,你對此準備如何應付?”

“……事到如今,也只能向左那子小姐和衝田君坦白了。”

青登苦笑一聲。

“我準備將我所能說的一切,如數告知給她們了。”

在說到“我所能說的一切”的這部分內容時,青登特地加強了語氣。

天章院輕輕點頭。

“嗯……也只能這樣了。”

“我已與她們約了碰頭地點。”

青登接著道。

“等待會兒有空閒之後,我就去見她們。”

天章院聽罷,立即道:

“既如此……事不宜遲,你現在就立即動身去見她們吧。”

“反正該向我彙報的,你都已經彙報完了。”

“況且……這麼久沒見她們,你一定也有很多話想跟她們說吧?”

青登苦澀一笑。

“……確實如此。”

天章院擺了擺手。

“好了,橘君,你先退下吧,去跟千葉小姐她們好好地聚一聚。等有新任務或是又得到新的與詭藥相關的重大情報時,我會於第一時間通知你的。”

“是,那在下先行告退了。”

青登俯下身,向天章院行了一禮,然後抓起腿邊的越前住常陸守兼重,向著房外快步走去。

天章院坐於原地,目送青登。

待到青登的身影徹底消失於房外,腳步聲消散於遠方之後,她“哈”地長出一口氣,腰桿不自覺地彎低。

“真是的……我怎麼會說出那樣的蠢話啊……”

天章院仍舊對其方才的不慎失言感到懊惱。

“‘江戶第一美人’到底是誰……這種事情,有什麼所謂呢?又有何爭辯的必要呢?”

說罷,天章院就像是憶起了什麼事情似的,沉默了片刻。

隨後,她以囈語般的口吻喃喃道:

“不過……說根道底……論美貌、論氣質,我確實不輸千葉左那子……”

話音未落,便見天章院伸手探懷,從衣襟深處摸出一面巴掌大的手鏡。

此面手鏡,乃是從西洋進口的玻璃鏡,清晰度遠非傳統的銅鏡所能比擬。

天章院對著手裡的鏡子,先是仔仔細細地凝睇自己的精緻五官。

接著抬手摸了摸因保養得當而依舊白嫩,彷彿輕輕一掐就能濺出水來的細膩肌膚。

感受著自指尖傳來的絲綢般的爽滑觸感,天章院滿意一笑,瑤鼻“哼哼”地輕笑幾聲。

“哼哼~~雖然有些上年紀了,但是依舊風韻猶存呢……”

……

……

江戶,桶町,二丁目,越前屋——

江戶時代的商人,常將老家的地名設為店鋪的屋號。

比如說:近江出身的商人,多將店名設為“近江屋”;大和出身的商人,多將店名設為“大和屋”,以此類推。

出於地形、風土人情等緣故,越前一地多出商人。

越前出身的商人,其足跡遍及日本各地。

因此,不論是在東日本還是在西日本,被冠以“越前屋”之名的店鋪,都多到堪稱氾濫的程度。

在江戶、京都、大坂這樣的大都會裡,常常能看見這樣的一番奇景:幾乎每座街町都能找到一家乃至數家越前屋,明明名字相同,卻從事著完全不同的生意,有開澡堂的、有開私人錢莊的、有開茶屋的、有開居酒屋的、有開旅店的、有賣雜貨的、有賣蔬果的……

青登與左那子、總司約定好的碰面地點:桶町二丁目的越前屋,就是一家旅店。

小千葉劍館就坐落於桶町。

而青登隔三岔五地就會來小千葉劍館竄門。

因此,桶町對青登來說,跟他的快樂老家差不多。

桶町的一草一木,青登都無比熟悉。

這也就是為什麼青登將碰頭地點選在桶町——與他人商議重要事情,自是選在自己熟悉的地方,比較能令人安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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此時此刻,左那子和總司比肩站在越前屋的鋪門旁。

詫異、驚歎、貪婪、好色……一束束情緒各異的目光,落在她們倆的身上。

一個是從表面上來看,足以將鋼鐵直男掰彎的美少年。

至於另一個,則是國色天香的絕世美人。

這樣的存在、這樣的組合,怎能不吸人眼球。

幾乎每一個從越前屋的鋪門前經過的路人,不論男女老少,都至少會掃左那子和總司一眼。

左那子也好,總司也罷,對於路人的注視早已見怪不怪了。

“啊嗚、啊嗚、啊嗚……”

總司一顆接一顆地朝嘴巴裡塞金平糖。

大概是因為終於與青登重逢,所以心情很不錯的原因吧,打從剛才起,總司的嘴巴就沒閒下來過——她一直在吃金平糖。

“左那子小姐,你要吃嗎?”

總司將其手裡的那袋金平糖遞向左那子。

“謝謝,我就不用了。”

左那子搖了搖頭,禮貌地回絕,她對金平糖這種很甜的食物,向來是敬謝不敏。

見左那子拒絕,總司也不強求,她默默收回手,然後繼續一個勁兒往嘴裡大把大把地塞糖果。

趁著總司正顧著吃糖的空隙,左那子偷偷地傾斜目光,掃視、打量身旁的這位“美少年”。

當她的視線挪轉到總司的漂亮臉蛋時,其眼童中不自覺地閃爍出複雜、意味深長的眸光。

就在剛才……發生在神社石階上的那一幕幕光景,左那子可都是看得一清二楚的——

總司直接倒在青登的身上,並伸出雙手緊箍青登的腰身,而青登也以極溫柔的動作,反抱住總司的背。

如果是青登和木下舞做出這樣的舉止,那左那子倒還可以理解。

畢竟青登腳踩兩條船,早就已是左那子和木下舞的共識了。

然而,整出這種親暱互動的,偏偏是青登和總司……兩個大男人……這就有點太……

左那子並不是沒有見過男人之間的肢體接觸。

她的兄長千葉重太郎,就常常與他的那些朋友勾肩搭背。

但是,千葉重太郎與他的那些朋友展開肢體接觸時,左那子能從中清楚地感受到純粹的友情、兄弟情。

反觀青登和總司……

若將他們倆的擁抱歸類為“兄弟情”,總覺得有些勉強……

——難道說……

雖然不願直視,但是一份可怕的猜想,還是不受控制地浮上左那子的心頭。

——繼木下舞之後,連衝田君也……

想到這,左那子的面部表情頓時變得古怪起來。

在江戶時代,眾道文化一直很盛行。

——衝田君本就是一個長相俊秀的美少年,而他與橘君又恰好住在同一屋簷下,形影相親、坐臥不離,在如此環境下,他們二人漸漸日久生情……倒也不是什麼完全不可能的事情了。

一念至此,左那子再度傾斜目光,朝總司投去複雜的視線……

這個時候,總司注意到了左那子的眼神。

“左那子小姐,怎麼了嗎?為何一直看著我?我的臉上有什麼東西嗎?”

“少自作多情了,我才沒有在看你。”

左那子不假思索地回以冰冷的語氣。

霎時……總司呆住了……

“左那子小姐,幹、幹嘛兇我呀……我做錯什麼了嗎?”

總司弱弱地反問,表情委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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你們要的血流成河來啦!(豹笑.jpg)

祝各位書友兒童節快樂~~

今天本來想寫至少6000字的,從早上一直寫到現在,還是失敗了,可惡哇!(流淚豹豹頭.jpg)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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