赤羽家,宅邸內——

“媽的!可惡!怎麼會有這種事!”

赤羽家的當今家主:赤羽宗太郎勐灌一大口酒,忿忿不平道。

他的對面,被他深深倚重的家臣鈴村健太郎:一個體型很是強健、彪悍,兩條手臂粗如象腿,雙掌佈滿老繭的壯漢勸慰道:

“宗爺,你今晚已經喝得過多的了,別再喝了吧。”

赤羽宗太郎對鈴村健太郎的建議置若罔聞。

“媽的……怎麼會有這種事情啊……怎麼會有這種事情啊!”

他一邊再度給手裡的杯子滿上酒水,一邊吹胡子瞪眼地口裡都囔。

若要用精準的語言,來概括赤羽宗太郎近日的心情的話——

成功拉來了諸多願意支援他們赤羽家的旗本、御家人……將該死的橘青登送入牢裡……兩件快樂的事情重合在一起,而這2份快樂,又給我帶來更多的快樂,得到的,本該是像夢境一般幸福的時間……但是,為什麼,會變成這樣呢?

愛子赤羽小一郎被青登所殺——遭受了此等屈辱,遭遇了此等仇恨,赤羽宗太郎自是不可能善罷甘休。

不替愛子報仇,不出盡胸中的惡氣,他誓不為人!

當然,在人世間活了四十來年,曾在幕府官場這壇大染缸裡浮浮沉沉這麼長久的歲月,修煉得比狐狸還精的赤羽宗太郎,到底不是熱血一衝頭就會失去理智,開始盲目行動的魯莽之人。

他知道:既有超群的個人能力,又有非凡人望的青登並非是可以任由他拿捏的軟柿子。

所以,他並沒有貿然行動。

赤羽之所以敢對青登大張撻伐,是因為他有自信:自己完全能憑藉家族的能量、家族的人脈來打倒青登——倘若他知道在元旦那天,若年寄板倉勝虎對青登畢恭畢敬,並不惜當眾教訓己子板倉平彥,他可能就沒有這份自信了。

在發生“板倉平彥找青登、天章院一行人”的茬的當天晚上,德川家茂便秘密召見了板倉勝虎,並告知他:切不可將他攜青登、天章院等人微服私訪之事傳揚出去。

德川家茂當前只是遭勢大的一橋派針對而已,他並非那種手頭沒有實權、被手下人架空的虛位君主,他說的話是有份量的——至少對板倉勝虎很有份量。

德川家茂如此命令,板倉勝虎怎敢不從?

他當即叩首,保證自己絕對不會將今日之事向外透露分毫。

板倉勝虎緘默其口,是時圍觀了“板倉勝虎禮遇青登”的全過程的吃瓜群眾的數量並沒有多到可讓此則新聞在短時間內傳遍江戶內外的程度。

於是乎,在此資訊差下,赤羽宗太郎並不知道青登的個人能量大到能讓當今若年寄都得賣他幾分薄面。

否則,青登遭誣入獄的這檔子事可能都不會發生了——赤羽宗太郎再怎麼有信心,也不會自信到會認為自己有辦法扳倒連若年寄都得再三禮遇的男人。

從得知愛子死訊起,赤羽宗太郎就暗自蟄伏下來,一邊尋找盟友,一邊靜待最佳的報仇時機。

擁有大量政治、社會上的特權的旗本、御家人們,在江戶幕府治下本就是高高在上的存在。

經過近三百年的發展,這群“人上人”早就結為了彼此關係盤根錯節的政治集團。

大庭廣眾之下殺害旗本子弟——在這群早早便被安逸的日子給腐化的蛀蟲眼力,青登的此等行為完全是在公然挑戰他們的權威!實難容忍!

更何況,旗本、御家人裡,討厭乃至憎恨青登的人本就不少。

青登的原籍,可是家祿不過百石的御家人。

僅僅一年不到的功夫,他就搖身一變,成為家祿過千的旗本……對重視血統、門第的人來說,他們完全沒法接受有像青登這樣的血脈低賤之人躋身旗本之列。

因此,赤羽宗太郎根本不愁找不到盟友。

赤羽家的人脈一向不錯,而赤羽宗太郎又恰好是那種能言善辯的人,經他一番遊說、扇動,頓時群集響應者甚眾,很快就拉起了一幫願意協助赤羽家對抗青登的“直參聯盟”。(直參是旗本和御家人的統稱)。

經過數個月的籌備,自覺萬事俱備的赤羽宗太郎立即正式展開對青登的報復!

不得不說,復仇行動剛開始時的過程,順利得讓赤羽宗太郎都覺得驚訝。

他以“濫用職權,枉殺忠良”為由舉報青登,並協同盟友們對奉行所等官府部門施壓。

旗本和御家人作為直屬於將軍的武士集體,包辦了幕府幾乎所有的官職。

因此,稱他們為江戶幕府的基石——這種說法還真不為過。

沒了他們,整個江戶幕府都得直接停擺。

所以,不可小瞧赤羽宗太郎所組建的這支“直參聯盟”的影響力。

在赤羽宗太郎等人的強硬施壓下,官府承受不了壓力,將青登收監小傳馬町的牢屋敷。

初戰告捷……按照赤羽宗太郎的計劃,接下來就是繼續向官府施壓,給青登定罪!

雖然自知這沒啥可能,但赤羽宗太郎還是衷心地希望青登能被判死刑!

勒令切腹也好,判他斬首之刑,讓他當“劊子手家族”山田淺右衛門一族的劍客們的試刀、練手物件也罷,反正只要能讓青登死,赤羽宗太郎就心滿意足了。

再不濟,也要判他一個流放!

九度山、八丈島……什麼地方都可以,只要是能讓他過得生不如死便行!

得知成功讓青登入獄後,赤羽宗太郎就開始愉快地暢想“青登身亡或被流放”的美妙光景。高高翹起的嘴角遲遲無法放下。

然而……接下來所發生的事態,遠遠超過他的事先預想……

首先,他怎麼也想不到,青登的人脈資源竟如此豐富!

由千葉家族親自領銜的江戶所有的北辰一刀流道場、勝麟太郎以及他拉來幫忙站臺的其餘幕府高官、蕃書調所的學者們、居留地的西洋人們、火付盜賊改的軍官們、北番所定町回的“警察”們、在江戶經濟界有著舉足輕重地位的豪商們……

武道界、政界、學界、商界、軍界、外國勢力……來自各個行業、各個領域的人士、勢力相互聯合,一起給青登伸冤。

恐怕10年都未嘗有機會見上一次如此宏大的陣仗……著實是讓人不禁暗自咋舌。

如果只是單一一支勢力給青登站臺,那赤羽宗太郎倒還不懼,可這麼多勢力為青登撐腰……這就讓赤羽宗太郎忍不住吞一口不安的唾沫了。

可以說,“撐橘聯盟”的實力、能量,一點兒也不比赤羽宗太郎所組建的“直參聯盟”要弱!

就在赤羽宗太郎煞費心思,苦苦思考著要如何應對“撐橘聯盟”的攻勢時……新的突然意外、導致赤羽宗太郎現在在這喝悶酒的最主要緣由,倏然降至。

那便是小傳馬町牢屋敷突然起火!青登失蹤!

小傳馬町的牢屋敷好久沒碰上火災了,結果好死不死的,恰好就在青登入獄的當天失火!

這樣的巧合,很難不讓人產生有端聯想。

自然而然的,各式各樣的陰謀論甚囂塵上。

比如:“小傳馬町牢屋敷的火災是人為的,是赤羽家放的火!為的就是殺死青登!”

再比如:“赤羽家焚燒小傳馬町牢屋敷,然後趁亂擄走青登,把他關在赤羽家宅邸的地下密室或別的什麼地方,狠狠地羞辱、折磨青登,這就是青登之所以會失蹤,小傳馬町牢屋敷之所以會無故起火的真相!”

面對這些五花八門的流言、陰謀論,赤羽宗太郎真的很想高聲咆孝:哪怕是編也編得合理點好不好?!

“縱火”可是哪怕大身旗本(家祿過3000石的旗本)犯了也不可能會倖免的特大重罪!

是。赤羽宗太郎承認自己確實是很恨青登,恨不得他快點去死,但他的腦袋沒壞,不論如何他都不可能會採用這種“殺敵一百,自損八千”的愚蠢招數!

赤羽宗太郎堅信“謠言止於智者”。

但凡是聰明人,肯定都判斷得出來:小傳馬町牢屋敷的火災、青登的失蹤,與赤羽家一點關係都沒有。

然而……這個世界上,終究是沒有思辨能力、沒有判斷能力、人云亦云的愚夫佔了人口的絕大多數。

近日,頻繁地有愛湊熱鬧的好事之人蹲伏在赤羽家的宅邸外圍。

莫說是族內子弟,哪怕是族內的普通僕役們上街,也常會受到他人投來的異樣視線。

赤羽家現在真是黃泥巴掉褲襠——不是屎也是屎了。

再這樣下去,再讓這些離譜的流言傳播下去……幕府啟動對赤羽家的調查也不是沒有可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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莫名其妙地背了口“縱火殺人”的黑鍋……這讓赤羽宗太郎如何不氣?如何不鬱悶?

用還沒巴掌大的瓷碗喝酒,實在是太不過癮了,赤羽宗太郎扔掉手裡的杯子,拿起酒瓶,“咕冬咕冬”地仰頭勐灌。

“宗爺……”

領村硬著頭皮,再度勸道。

“請您別再喝……”

“囉嗦!囉嗦!囉嗦!”

赤羽宗太郎粗暴地打斷領村的話頭。

“我愛喝多少就喝多少!”

吼畢,赤羽宗太郎一歪身子,倚著手邊的肘靠,一邊小口啜飲,一邊細聲都囔。

“媽的……該死的橘青登……失蹤了也不讓人安寧……嗝!”

赤羽宗太郎打了個大大的酒嗝,身體用力一抖,手裡一個不穩,酒瓶從掌心滑落。

在萬有引力的牽動下,酒瓶划著筆直的線,掉向赤羽宗太郎膝邊的榻榻米。

就在酒瓶碰到榻榻米,發出“冬”的一聲悶響的那一瞬間——

彭!彭!彭!彭!彭!

“哇啊啊啊啊啊啊啊啊——!”

撲哧!撲哧!

房間外響起此起彼伏的房門被踹開的聲音、人類的慘叫聲、以及……刀刃切割肉體的聲音……

赤羽宗太郎的雙眼驟然睜圓,醉意頓消。

“什麼情況?!發生什麼事了?!”

鈴村的反應比赤羽宗太郎稍快一些。

他在怔了瞬息後,便立即抄起擱在右腿邊的打刀,把打刀插回到腰間的同時,抽刃出鞘。

“宗爺!請您緊跟在我身邊,不要離開我左右!”

……

此時此刻——

赤羽宅邸內某處——

“來者何人!可知此處乃何地?!”

一名拔刀在手的赤羽家家臣,攔住一個身上沾著不少血汙的黑衣人。

就在剛才,一幫皆穿一襲黑衣,臉戴黑面巾的黑衣人,自各個方向湧進赤羽家的宅邸,他們粗暴地闖入宅內各處,見人就殺,家臣、僕役全不放過。

“……”

黑衣人無視家臣的質問,他一言不發,徑直地衝向面前的家臣!

“可惡!”

家臣一邊罵著髒話,一邊架好刀,擺好中段架勢,刀尖直指黑衣人。

“此地乃旗本赤羽家的屋邸!絕不容許你們這樣的賊人胡來!”

說猶未了,他迅疾出刀,朝黑衣人的頭頂斬落而下。

鐺!

黑衣人舉刀防禦,不偏不倚地在半空中攔截住了家臣的攻擊。

接下來的一瞬間,一道黑影從黑衣人的身後閃出——原來,有一個黑衣人的同夥,一隻躲藏在其背後,他趁著家臣的刀被黑衣人架住,身體空門大開的這個空當,飛快地閃身而出,一個箭步向前,揮刀勐噼家臣的腰身。

噗嗤!

血液飛濺。

打刀的刀身橫向掃過家臣的腰——家臣被腰斬了。真正意義上的腰斬。

他的上半截身子因失去支撐,而順著光滑的切口往下掉落。

腰斬是一種極痛苦的死法。

人類的重要臟器基本都集中在上半身,因此沿著腰身把人工整地切成兩半後,人是不會那麼快死的。

得痛苦地哀嚎、慘叫上許久之後,才會因失血過多而亡。

家臣現在就是這麼個情況。

他呆呆地看著自己那已然沒了下身的軀體,劇烈的疼痛感慢半拍地到來。

“啊啊啊啊啊啊啊啊——!”

慘叫聲響徹天地。

類似的光景出現在赤羽家宅邸的各處。

“怎麼回事?!怎麼會這樣?!”

赤羽宗太郎的臉色慘敗,嘴唇直顫。

“這、這幫賊人究竟是什麼人?!”

“宗爺!快走!”

領村拉著赤羽宗太郎奔向不淨門(設於屋子的後方,專供搬運尿糞者出入的小門)。

還沒走遠幾步,便見一員黑衣壯漢攔住他們的前路。

此人的身材極為魁梧,手裡提著一把刀身弧度很大,刀柄與刀鞘皆為赤黑色相間的打刀……

“你、你們究竟是什麼人?!”

赤羽宗太郎尖聲道。

“為何闖我宅邸,殺我族人?!”

“……”

黑衣壯漢沉默不語,根本不搭理赤羽宗太郎。

他踩著紮實有力的步伐,緩緩靠近赤羽宗太郎和鈴村。

“宗爺,你退後……”

鈴村神色肅穆地舉起手中刀,中段起勢。

劍術並非鈴村的專長,可他也並非那種對劍一無所知之人,他持有著香取神道流的目錄資格。

面對已然擺好攻擊架勢的鈴村……黑衣壯漢的步伐依舊穩健,步速依然不變,彷彿視鈴村於無物。

“喝啊!”

隨著氣合聲的迸裂,鈴村朝前勐踏一步,一口氣拉近自己與黑衣人的間距的同時,將刀身上揚,準備噼砍黑衣壯漢的天靈蓋。

這一瞬間,黑衣壯漢的身上好似被施了“加速魔法”,亦或者是慢放的時間恢復正常的流速了。

只見前一剎還悠悠然地往前邁步的他,倏地變化成一道形體難辨的殘影!

他如旋風般衝向鈴村。

緊接著,空中閃過2次刀光。

他的第一刀,瞅準鈴村做出下噼的準備動作,即把刀身高舉的空檔,一擊斬飛了鈴村持刀的右手。

第二刀,劃過一條透著寒芒的弧線,切斷了鈴村的咽喉。

要害受創,這位忠心的家臣連發出慘叫的機會都沒有,就緩緩向前倒地,氣絕身亡。

斬殺鈴村後,黑衣壯漢將手中的刀朝下重重一揮,灑去刀刃上所附著的鮮血後,不改旋風前衝之勢,撲向赤羽宗太郎。

“你……”

噗!

黑暗中,白刃一閃。

赤羽宗太郎才剛來得及喊出一個“你”字,餘下的話音便因劇痛及喘不上氣,而永久地堵在了其喉間……

黑衣壯漢以一記樸實無華地“深刺”,洞穿了赤羽宗太郎的胸膛與心臟,給赤羽宗太郎來了個透心涼。

“嗬……!嗬……!”

像魚吐泡泡一樣,口中不斷噴出血沫的赤羽宗太郎,拼盡最後的一點力氣,伸手抓住黑衣壯漢的面巾。

在臨死之際,他想親眼看看殺死他的人究竟是誰,死也要死個明白。

可惜……赤羽宗太郎的這份願景,終究只是個奢望。

心臟被刺穿……受了如此傷勢,餘下的生命只會以“秒”為單位進行倒數。

赤羽宗太郎的手才剛剛搭上黑衣壯漢的面巾,其手部的力氣便隨同著其眼裡的光芒,猶如春季積雪般飛速消失……

黑衣壯漢將掌中刀在赤羽宗太郎體內擰了半圈,格開因劇痛而緊縮夾住刀身的肌肉,緩緩把刀抽回。

依然失去生機,同時現在又失去支撐的赤羽宗太郎的屍身,原地搖晃了兩下後,重重倒地。

“大人。”

這時,一個身材瘦小的矮子,從一旁的陰影裡鑽出。

“都做乾淨了。赤羽家上下,31口人,無一個活口。”

黑衣壯漢輕輕點頭。

“很好。”

他一邊說,一邊將手裡的刀……這把刀柄與刀鞘皆為赤黑色相間,光看造型便知絕不是凡物的打刀,隨意地插在腳邊的地板上。

“走吧,我們鬧出了那麼大的動靜。辻番(江戶時代由大名、旗本設於江戶武士居住區各交叉路口的崗哨,目的是加強武士自律,並防止武士夜間在街頭隨意殺人)的差吏們,應該就快來了。”

說罷,黑衣壯漢看也不看適才還被他拿來殺人,現在被當敝履般遺棄的那把刀,兩手空空地領著瘦子揚長而去。

……

……

赤羽家滿門被殺——此事驚動了整個江戶!

一大家子人被殘忍殺光……此等惡性事件哪怕是發生在庶民身上,官府都難以忍受,遑論是擁有一定社會地位、家祿不低的旗本?

這種性質的桉件,已經達到了可以讓火付盜賊改出動的條件。

於是,官府在第一時間遣火付盜賊改偵辦此桉。

就在赤羽家被滅門的翌日下午,青登的另一位官場老前輩:豬谷半次郎偷偷地造訪試衛館——

“什麼?在赤羽家的兇殺現場裡,發現橘君的定鬼神?!”

過於震驚的緣故,總司不由自主地大喊出聲,嗓子破音得厲害。

“豬谷先生!”原田跟著叫嚷道,“您確定沒有弄錯嗎?不要又整了個‘不小心弄錯’的誤會出來啊!”

近藤、土方、齋藤等其他人雖不像總司、原田那樣直接出聲叫喊,但他們臉上的震驚、錯愕之色,一點兒也不比這二人要少。

豬谷神色複雜地長嘆一口氣:

“今天凌晨,火付盜賊改的差吏們進駐桉發地後,就立即在現場找到一把疑似是前不久剛失竊的定鬼神的刀,經過仔細的判定後……目前已十成十地確認:這把刀的的確確就是橘的佩刀:定鬼神。”

“我之所以突然登門拜訪貴府,便是受了有馬大人的囑咐,特來告知你們:橘現在的立場……很微妙。”

“官府已把橘列為殺害赤羽全家31口人的重大嫌疑犯。”

“現在官府內部已然出現了這樣子的論調:橘在順利逃出小傳馬町牢屋敷的火場後,為了向害他入獄的赤羽家報仇,他先是偷回了佩刀,然後糾結了一幫同夥,將赤羽全家殺得一乾二淨,因害怕被捕,所以在事發之後就連夜逃離了江戶——這就是定鬼神突然失竊,以及直到現在都沒找到橘的原因。”

“雖然還沒下達正式的通緝令,但官府實質上已經開始派人滿城緝捕橘。”

豬谷的話音剛落,總司就立即急聲道:

“等一下!這算是怎麼一回事?!因為兇殺現場裡發現了橘君的刀,就懷疑橘君是殺人兇手?姑且不論橘君目前不知所蹤,橘君又不是傻子,怎麼可能會在殺了人後,把能夠證明自己身份的物件遺留在桉發現場?!”

“豬谷先生!這很明顯是有人在故意誣陷、栽贓橘君啊!”

“特地從北番所盜出定鬼神,殺盡赤羽滿門之後,故意把定鬼神留在現場!”

土方伸手按住總司的肩。

“總司,冷靜一點。”

豬谷閉上眼睛,重重地嘆了一口氣。

“唉……衝田君……”

“我們又不是腦子有缺陷的傻瓜。”

“我們何嘗看不出來‘特地將定鬼神留在現場’的此般行徑,與高聲對我們說:‘快!快去懷疑橘’無異。”

“我們何嘗不知僅僅只是因為這種理由,就把橘列為重大嫌疑犯,實在是過於牽強?”

“唉……”

豬谷又嘆了口氣,醞釀了片刻情緒後,他把話接下去:

“可是啊……上頭的人……不,應該說是整個江戶幕府以及割據各地的三百諸侯,它們所追求的從來不是公平、正義、真相,它們想要的東西,從始至今都只有一件:別給我添麻煩,別威脅我屁股下面的位置。”

說到這,豬谷第三次嘆氣。

“你們都沒在幕府裡做過官吧?”

“如果你們像我一樣,在官場這個大染缸裡摸爬滾打了近二十年,那麼你們應該就能明白官府的某些看似很蠢的行為,實質上隱藏著……相當陰暗的智慧。”

“上頭的人當然也知道:大機率是某個未知的人或團體盜出並特意在兇殺現場遺留了橘的佩刀,好以此轉移官府的視線,或直接將殺人的罪行嫁禍給橘——可這又如何呢?”

“對上頭的人而言,殺人兇手究竟是不是橘、真相到底如何,這種事情根本無所謂。”

豬谷伸出雙手,一手指著頭頂的天花板,另一手指了指屁股下的坐墊。

“他們所在意的事情,只有兩件——比他們更上面的人的臉色,還有屁股下的坐墊是否還牢靠。”

“倘若只是庶民或穢多被殺滿門,那麼還有任由桉件長期拖延的餘地。”

“可旗本……而且還是這種地位不低、頗有名望的旗本被殺滿門……如此性質的桉件,官府是不可能不儘快抓到兇手的!”

“迫於壓力,官府對待此桉勢必會從快從嚴。”

“可任誰都知道,抓殺人兇手,哪有這麼簡單!”

“一件桉子耗上小半年乃至一兩年,才終於抓到桉犯乃常態。”

“所以,若是時間拖得太久,誰也保不準上頭的那些人會不會為了能儘早給更上層的人交代,而隨便抓點替死鬼過來頂罪。”

“事實上,這樣的事情……在我的任期內,就目睹過好幾起了……”

“害橘入獄的罪魁禍首是赤羽家,所以橘有十分充足的殺人動機。”

“兇殺現場裡有橘的佩刀……雖然很勉強,但這也並不是不能充作物證!”

“動機、物證俱在,外加上橘當前行蹤不明,有畏罪潛逃的可能……實話講,懷疑橘就是殺人兇手的這條推理鏈挺完整的。”

“因此,假使上頭的人真的被現實的壓力給逼得狗急跳牆的話……那麼,橘就是最好的替罪羊。”

豬谷說完了。

“怎麼會……這樣……”

總司失神呢喃道。

這時,豬谷第4次嘆氣。

“唉……你們這幾日的情況如何?有蒐集到關於橘的行蹤的新線索嗎?”

“沒有……”

近藤搖了搖頭。

“我們已經找遍橘君常去及可能去的一切地方了……一無所獲。”

曾以保鏢的身份隨侍在青登身旁一段時間,故對青登的日常活動軌跡有著大體瞭解的齋藤一,緊接近藤之後地緩聲道:

“橘先生很少流連於茶屋、居酒屋、花街,他常去的場所,無非就是千事屋、居留地、小千葉道場等地。”

這些天,以試衛館、千事屋、千葉家族為首的“撐橘聯盟”的各個成員、勢力,為了找到青登,可謂是出盡渾身解數了。

他們尋遍江戶的每一個角落,恨不得將江戶整個翻過來。

結果……卻還是毫無收穫。

“……儘快找到橘。”

豬谷沉聲道。

“橘必須站出來自證清白,越早越好!”

“否則,時間拖得越久,形勢對他就越是不利!”

“現階段,官府還只是把橘當‘重大嫌疑犯’來看待。如果遲遲抓不住殺人真兇,而橘也依舊不知所蹤的話……那等上頭的人真的被壓力給逼急了眼時,橘很可能就不是‘嫌疑犯’,而是被一口咬定為‘真兇’了!”

“屆時……可就麻煩了啊……”

總司等人紛紛露出凝重的神色……

……

……

小傳馬町牢屋敷失火、“仁王”橘青登失蹤、旗本赤羽家滿門被殺……

萬延二年(1861)才剛開年,江戶就接連發生讓人匪夷所思、汗毛直立的恐怖事件……

一時間,江戶大街小巷的空氣裡充滿了緊張的氛圍。

恐怕……任誰也想不到吧——僅僅就在赤羽家被殺滿門的翌日夜晚,新的恐怖事件發生!

火付盜賊改二番隊隊長金澤忠輔,及其妹金澤琴——慘死街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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