紫禁城坐北往南,虎視天下,它是帝國的威嚴所在,也是權力的象徵。自從明成祖修建此城開始,近四百年來,這裡一直是東方文明的中心,直到庚子年,八國侵華戰爭之後,它的威嚴才第一次遭到了玷汙,逐步喪失了在億兆庶民心中的崇恭和尊貴。

養心殿向來是滿清皇帝的最愛,就連慈禧太后也喜歡在這裡召見朝臣,操控天下。今天,這裡再次被滿清貴胄王公給填滿了,但凡是北京城裡有些身份的親王貝勒公侯等,都疾奔這裡來了。

裕隆太后被槍聲驚暈的訊息已經傳遍了北京城,但凡是有那麼點腦子的八旗貴胄,都知道到這座紫禁城裡向那位大清的皇太后問安,當然了,這是在新華門的槍聲停息之後,紫禁城被禁衛軍保衛起來之後,他們才有的行動。

攝政王載灃,恭親王溥偉,肅親王善耆,就連諸病纏身的老慶親王奕劻都顫顫巍巍的來到了養心殿,其他的諸如鐵良、蔭昌等滿人權貴,已經在冊的親王郡王,貝勒貝子,輔國公鎮國公,數以百計的滿清權貴都聚集到了養心殿,大殿裡容不下這麼多人,就連殿外的簷下也站得密密麻麻。

正巧這時裕隆和溥儀尚未到,殿內的尚好些,有攝政王載灃和慶親王奕劻鎮著,總是不敢亂語,只能用眼神交流各自的內心。但是殿外的諸多權貴就沒那麼多顧慮了,八旗子弟向來不服管教,這會兒又聚了那麼多親貴兄弟,怎麼能不聊聊。

"十五哥,昨個的槍聲到底怎麼回事,小弟當時不在京裡,只聽說打起來了,還沒搞明白怎麼回事,就聽到皇太后病了,這就趕緊著過來了,現在還迷糊著呢!"

瞪了那人一眼,十五哥才低聲道"昨個的事都驚破天了,你現在還能迷糊著,真是好福氣啊!"

傻笑了一下,那人也沒在意,反正滿京城的旗人都是這麼迷糊著,也不少自己一個。

"昨個臨近下午的時候,南方的孫復進了京,袁世凱沒有給他找到好居處,惹得這個大魔王暴怒不已,正巧他走到了新華門,當即就讓手下的虎狼之士朝當值的禁衛軍放槍,揚言要打下寶月樓、海晏堂作為自己的別宮...哎呦...十五哥你幹嘛打我啊!"剛剛插嘴進來,故事還沒有講完,就挨了一巴掌。

"混蛋,你是戲文看多了吧,還大魔王,還虎狼之士..."十五哥氣的不行,揚手就還想揍他。

"德林家老二人雖然混了些,不過有些卻也不算說錯。孫復為人殘忍好殺,又加上貪慕虛榮,在長安街上看到了富麗堂皇的新華門自然有了歪心思。好幾百南兵一起朝新華門放槍,就算是禁衛軍的旗兵拼死抵抗,可是也終究是寡不敵眾,死傷了百多個弟兄,才不得不撤退。"

"十五哥,我怎麼聽說這裡邊還有袁世凱的鼓動啊?"

"哼,袁世凱受我大清百般信賴恩寵,卻養賊自重,這裡面自然會有他的慫恿,袁家長子袁克定就跟著孫復一起打進了新華門,後來也是袁世凱調兵上的長安街,要不然,憑孫復那幾百南兵怎麼可能敵得過我大清最悍勇的禁衛軍。"十五哥一臉不屑的說道。

"說起袁克定,我倒是想起來,他還欠我一只好鳥呢,一直也沒見他提過還..."

"是百靈還是鸚鵡?"

一眨眼的功夫,一群人的目標就轉到了鬥鳥上,就連剛剛還端著架子的十五哥,這會兒也被勾的心癢癢,尤其是聽到了會說人話的鸚鵡,他立即就聯想到了自己家裡的那支會喊"貝勒吉祥"的鸚鵡,那還忍得住,當即就攙和進去了。

鳥蟲犬馬色,這是北京城裡八旗子弟最熱心的事情,就算是大清亡了,對他們來說,也沒自家的鳥雀重要。稍微看看後世的滿人名士就知道,他們除了善識金石古玩,就是鳥雀名家,鮮有在其他方面出名的。

本來該是一樁肅穆謹容的朝見,可是這些人一聚到一起,就把朝見的事情忘在了腦後,三五一夥,七八成群,各自聊起了戲文古玩,名妓好鳥,好不樂乎。

"太后駕到!"

專業喊嗓子的就是不一樣,尖細的聲音直刺耳膜,讓養心殿內外都能聽得清澈,就算是吵吵鬧鬧的簷下眾人,也被止住了議論聲,個個肅容以待,叩膝行禮。殿內的按照往例,自然會有太后的施恩,免了禮儀,可是殿外的卻沒那麼好的運氣了,皇太后也沒工夫管他們,這就讓簷下眾人不得不照著規矩叩頭行禮。

裕隆一身正裝,皇后的禮服都被穿在了身上,十數斤的厚重禮服穿在身上,裕隆卻沒有絲毫的暖意,反而覺得這大殿裡都處處透著寒氣,那炙熱的火炭盆都沒能讓她感到溫暖。這位大清的末代皇太后,只手牽著一身冕服的溥儀,緩緩的走到了御座,這一刻,她再也沒有絲毫的動力,彷彿一個活死人,機械性的完成了重複了三年的動作。

攝政王載灃有些納悶今天裕隆怎麼沒有免去大家的跪禮,按說這天寒地凍的,就算是慈禧太后還在世的時候,也不會讓大家這麼幹跪著呢,更何況這位一向和善的裕隆太后了。

等了半天,攝政王載灃也沒等到裕隆的恩旨,雙膝已經被冰的發麻,就算是裡面點著兩指厚的棉墊子,可是也沒抗住這大殿裡透著的寒氣。微微抬頭偷看了一眼,正瞧見自己的兒子溥儀在哪兒做鬼臉,尷尬的一笑,載灃急忙勾下連頭。一入皇家無父子,就算是當今聖上是他的兒子,這會兒他也不敢有絲毫的逾禮之處。

老慶親王奕劻已經七十四了,來到這養心殿都是被人抬著過來的,這會兒跪下去,全是都打哆嗦了,根本堅持不下去了。

"太后,太后..."張蘭德眼見,看到御座上的裕隆臉色不對,而且殿內的那些王公都快扛不住了,不得不出言提醒。

半晌,裕隆才晃過神來,看著溥儀已經跑到了臺階下,正在忙著揪溥偉的辮子,她才醒悟過來,自己不知道呆了多久,殿內的王公怕也是快受不住了。

"都起了吧!"

載灃、溥偉等一眾王公如獲大赦,謝了一聲恩,就個個迫不及待的爬了起來。地上的涼意讓年輕的小夥子都受不了,更何況七十高齡的奕劻,即使是兒子載振極力攙扶,還是趴在了地上,沒能起來。

好玩的溥儀看到了趴在地上的奕劻,自然不願意放過這樣的好機會,兩步快跑,沒等載振把奕劻扶起來,他就一躍而上,踩在了奕劻的背上,只聽咯吱一聲,老慶親王奕劻眼珠子都瞪出來了,嘴裡只知道咯咯的出聲,確實說不出話來了。

"皇上..."一聲大喊,裕隆臉色發青,溥儀也發覺殿內的氣氛不對了,急忙爬上了御座,鑽到裕隆的懷裡不出來了。

"趕快傳太醫,把慶親王抬下去醫治!"裕隆一聲喝令,殿內一瞬間就急了起來,三五個年輕力壯的貝勒郡王抬起奕劻就向旁殿而去,有幾個太監想要插手,被氣急溥偉、載振給踹到了一邊,滾在地上不住的呻吟。

年輕的王公貝勒接觸的洋事物多了,心裡多少受到了些西洋思想的影響,對皇帝的尊敬也沒老一輩那麼重,這會兒又將溥儀的一時貪玩,差點折了一位老王爺,個個都有些憤憤。

"都說說吧,南兵進京,對咱們大清可不是什麼好事啊?"不願意讓大殿這樣沉寂下去,裕隆丟擲了今天的議題。

"哼"恭親王溥偉怒哼一聲,不屑的說道"就憑姓孫的手裡拿五百南兵,不用禁衛軍出動,單憑咱們內城的巡警,我都能收拾了他。"

"昨個,禁衛軍被南兵打死了一百八十多個,巡警可沒這般本事!"鐵良這陣子心氣不順,看不過溥偉那副狂妄自大的樣子。

"鐵良,你丟了南京城的事,還沒給你算呢,你別給自己找不自在!"溥偉眼睛一番,怒喝出聲。

"好了好了"裕隆被吵得心煩,不耐煩的揮了揮手。

"大清朝都快亡了,今兒是找你們來商議個法子,不是讓你們來吵架的!"

載灃、溥偉等人盡皆大驚,急忙下跪乞罪"臣萬死..."

"別死了,要是不想出個法子,咱們都待一塊死,那群革命黨都佔了新華門了,和這紫禁城就隔了一道牆,若是那天他們打過來了,我們娘倆死的不知道怎麼死的。"說著說著,裕隆淚珠就滾落下來了。溥儀以為是自己闖禍了,也嚇得嗷嗷大哭,怎麼都止不下來。

皇帝哭著,殿內的一眾王公也只能跪著賠罪,直到裕隆把溥儀哄好了,幾十位王公才算敢起身說話。

"要我說,還是儘快把禁衛軍都調回來算了,只要有這支軍隊在身邊,就算是南兵一時得勢佔了新華門,等過幾日,咱們也能剿滅了他,讓天下人看看咱們大清朝的精兵悍將是什麼樣的!"載濤管過禁衛軍,在這危急關頭,第一時間就像把他們調回來。

禁衛軍有兩協四標,加上炮標、馬標等一眾軍兵,足有一萬兩千餘人,這在大清絕對是頭一號的軍鎮,至於他們的戰力如何,那個就不好說了,畢竟八旗子弟都爛到根子裡了,就算是精挑細選也難保他們是精兵。

"當初袁世凱要調禁衛軍南下,我就不同意,現在好了,咱們自個護家兵都被調去了南邊,可是革命黨卻越打越多!"恭親王溥偉不滿的喊道。

"我算是看出來了,袁世凱就是當朝的曹操,他是要篡位的,說什麼南邊革命黨勢大,兵力不足,已經鎮壓不住了,非要調禁衛軍南下,現在好了,五百南兵入了這北京城,就敢肆意妄為,這絕對是袁世凱操縱的!"載濤滿臉怒容,聲音很高,溥儀被嚇得一咧嘴巴,就像大哭,忙得裕隆好一陣哄勸,才算安性下來。

"嘎嘎衚衕不是還駐著兩個營嘛,把他們調過來,先把新華門奪過來再說,總不能讓那些南兵一直留在那裡,驚擾了皇上和太后吧!"肅親王善耆老成厚道,一句話點醒了眾人,現在最重要的就是把那些南兵趕走,不然皇帝的安全都沒個保證了。

諸家親王郡王的王府不是在紫禁城東邊,就是在新華門西邊,要是孫復一直駐紮在哪裡,這些王爺們連覺都睡不好,這才是肅親王善耆提出趕走南兵的根本原因。

看著一眾積極的王公貝勒,載灃嘴角泛起苦笑,澀聲說道"做個已經有一個營被打殘了,少了近兩百兵,現在哪還有兩個營啊,滿打滿算也就不到八百人了,要是真打起來,能不能打過那些南兵還真的不好說呢!"

一聽這話,就連最囂張的溥偉也消停下來了,北京城裡沒兵,就算是他們有天大的本事,也沒辦法奈何那些南兵啊!

"實在不行,就召袁世凱進宮吧,讓他把那些南兵給勸走,這樣也省得傷了和氣!"

轉頭看了這人一眼,溥偉就不再理會了,這人雖然也算是郡王,可是在北京城裡是出了名的軟蛋,一向被溥偉看不起。

裕隆眼睛一亮,急聲道"快召袁世凱進宮,這事不管怎麼說,他都改出面的!"

提起袁世凱,攝政王載灃一臉的難看,如果說他是怨憤袁世凱毒殺了兄長光緒帝,那可能有些虛假了,不過有一條確實真的,兩人之間的權利之爭,超出了一般人的想象。攝政王載灃是小皇帝溥儀的父親,不管是為了自己這一脈的昌盛,還是為了兒子未來能夠親政,他都不能容忍袁世凱在復起。

"我聽說,袁世凱的腳疾又犯了,這會兒怕是進不來宮了!"

"腳疾?他的腳疾不是已經好了嗎?"裕隆一愣,卻很快就堅定的說道"漫說是腳疾犯了,就算是他腿殘了,也要把他抬進宮來。"

無語的看著裕隆,載灃腹謗道"滿朝文武都看出來袁世凱是個曹操了,就您還把他當個好人!"

迎賓館距離紫禁城不過三四裡,就算是直到養心殿,也不過六七裡光景,要是快馬快車,兩盞茶的功夫就能跑一個來回。這會兒滿朝的王公都在等著,趕去宣旨的太監自然不敢耽擱,一路上快馬加鞭,穿過長安街就跑向了迎賓館。

兩盞茶不到,宣旨的太監就跑了回來,沒等氣喘勻,就衝進了養心殿,跪伏在地上哭聲道"袁總理犯了腦疾,已經昏過去四個時辰了,沒辦法來了!"

"..."

一眾王公把目光都投向了載灃,也不知道是嘆他明察秋毫,還是在怨他狗嘴裡吐不出象牙。

"叮..."裕隆手上的金指套掉在了地上,心裡涼了個透徹,身子都跟著打起了哆嗦。傻子都知道事情不會這麼巧的,雖說裕隆能力一般,可是這時候也看出來袁世凱是在敷衍自己了。

"我不是讓你把他抬過來,就算是死了也給我抬過來!"裕隆尖細著嗓子喊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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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迎賓館已經被北洋兵包圍了,奴才進不去..."小太監畏懼的趴在地上哭喊道。

"亂臣賊子,袁世凱該殺九族!"溥偉朝著小太監就是一腳,怒聲吼道"太后,請給我一個營的兵,我要那袁世凱的人頭祭拜列祖列宗!"

"沒兵了..."載灃一聲低嘆,無力到了垂下了肩膀。

一時,數十位王公都黯然了,禁衛軍和第一鎮都被調出去了,現在北京城裡都是袁世凱的人,他們還哪來的兵啊!

太監被斷了陽氣,本來身子就弱,被溥偉一腳踹到打了個滾,一口血就吐了出來。

"太后,奴才沒有帶回來袁世凱,不過帶來了外務副大臣胡惟德..."看到張蘭德厭惡的眼神,小太監驚恐的喊道。他知道如果自己不能在殿上得到寬恕,出了這殿門,就再也看不到陽光了。

"慢著"裕隆沉思了一下,道"傳外務副大臣胡惟德!"

"傳外務副大臣胡惟德進殿!"詔令從養心殿傳出,到了殿外,已經成了洪聲齊喊。

滿殿的王公都盯著一身大清官服的胡惟德,分不清是仇恨還是厭惡的眼神,讓胡惟德起了一層雞皮疙瘩。

"臣胡惟德拜見吾皇..."

"免了吧!"裕隆揮了揮手,出聲道"聽說袁世凱病了,是怎麼回事?"

"袁總理自從擔任內閣總理大臣以來,重組內閣,改革軍政,又要鎮壓南方的革命黨,籌措軍費。數月的苦心籌劃,常常夜不能寐,人都瘦了十多斤,讓人看了都心酸。加上又逢新華門遇襲,袁總理憂心皇上和太后安危,一時心火上頭,就染了頭疾,昏過去都有四五個時辰了!"胡惟德聲音哽咽,似乎被自己口中的哪位袁總理感動了。

如果不是有了前車之鑑,說不定這會兒裕隆也被感動的一塌糊塗了。(未完待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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