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弟兄們,馬騮兒穿,狗日的鬍子來啦!”

“抄傢伙,抄傢伙!”

“媽了個巴子,老子褲子呢?”

……

屋內一陣慌亂。沒一會兒,四個夥計拎著槍,主人家三人也各自拿著弓矛衝將出來。何紹明有著茫然,當先的夥計一把將擋路的何紹明推到一邊,著急忙慌竄了出去。何紹明略一猶豫,也跟著竄了出去。

數九寒天,冰冷的空氣猛一吸入,頓時讓人從頭到腳打了個激靈。坑窪的土路上,陸續彙集著大德通的夥計和屯子裡的住戶。雜亂的武器,灰濛濛的衣色,人們奔跑時呵出的白霧。一切的一切,讓何紹明感覺就像在看一幅黑白老照片。

“鬍子從東邊兒來的,大家夥上東牆!”一個衣服較好的矮胖中年人站在路邊指揮著,看樣子像是屯子裡的頭面人物。

屯子不大,也就百十戶人家,沒一會兒何紹明就隨著眾人跑到了東牆邊上。

“四鳳他男人,這邊人夠啦,你帶人去北邊。李大菸袋,你帶人去南邊。老耿,你帶人去西邊!”那中年人顯得極有經驗,當先四處分派人手。屯子門在東邊,留的人最多,另外三面沒有門,人也就少些。

這時,王掌櫃也批著衣服走了過來。臉色惶恐,問道:“趙二當家,這是怎麼了?”

“鬍子來了!王掌櫃來的正好,你趕緊組織你的人幫忙,我先上牆垛子上看看。”情勢危急,這趙二當家說話也就少了幾分客氣,說罷一甩手爬上了牆垛子。

王掌櫃輕嘆一聲,招呼百來號人去幫忙守牆,又叫五十來號人回去看著車馬貨物。當下,眾夥計領命,四下散開。

“王掌櫃,您看我怎麼安排?”眼瞅著人都快走光了,沒自己什麼事兒,何紹明忍不住上前問道。

“誒呀,何公子,這都啥時候兒了,您就別擱這兒添亂了。”王掌櫃面色愁苦,一跺腳轉身朝屯子內跑去。

哦,合著沒自己什麼事兒啊!怎麼說咱爺們兒也算開過槍,殺過人,鬍子窩裡走一遭的人啊。什麼叫添亂啊?何紹明很鬱悶。四下看看,得,去趙二當家那兒問問吧。

“小白臉兒,下去!這兒是你來的地方麼?”何紹明剛要爬牆,一個莊丁一腳把他踹下說道。“沒杆子傢伙什兒,就你那小身板兒上來送死啊!”

何紹明忿忿地站起身,想要辯駁一二。那莊丁卻轉過身去,理也不理何紹明。

“我……”話到嘴邊又咽了下去。也是,連支槍都沒有,上去能幹什麼?想到這兒,何紹明舒了口氣,隨即靠在木架子上。這屯子的圍牆沒法兒跟城牆比,頂多兩米出頭兒,個別低矮的地方,尋常人翹著腳就能露頭。牆裡面搭著木頭架子,然後鋪上木板,這也就算簡易的防禦工事了。

“來了,來了!”

“誒呀娘啊,咋這麼多人?”

東牆邊,嗡嗡聲響成一片。

“都他娘的別吵吵,壓下身子,躲後面。咱們人不比鬍子少,還有圍牆,鬍子衝不進來!”趙二當家見眾人露怯,急忙出聲安撫道。

何紹明趁沒人注意,悄悄爬上牆,擠在趙二當家旁邊。彎著身子,探出頭眯著眼睛看去。

橘紅色的日頭將將爬出地平線,光線略微刺眼。莽莽雪域,一大票三四百號人馬由遠及近。鬍子似算好了距離,待到將近射程,領頭之人一揮手,慢慢降低馬速站定。後面的人馬繞開,慢慢在兩側站定,顯得極有紀律。

“對面的英雄,不知是那路的好漢,還請道個名號!”趙二當家扯著嗓子喊道。良久,也不見鬍子回話。鬍子中的領頭之人似是說著什麼,隨後眾鬍子連連高聲歡呼。

“準備迎敵,這夥人怕是紅鬍子!”趙二當家道。此時牆上眾人或是緊張或是慌亂,均沉默著,粗重地喘息著。

沒一會兒,大片的鬍子分出若幹股人馬,圍著屯子斜跑起來。

“砰砰砰”雜亂的槍聲傳來。“低頭低頭!都別開槍,鬍子這是試探咱們呢!”趙二當家蹲下喊道。此時的眾人早已惶恐不堪,哪裡還會聽他的?眾莊丁夥計也雜亂的開槍還擊。何紹明蹲在牆垛子後面,感受著呼嘯而過的彈雨,心中也是怕極。

“操你娘,狗日的!”旁邊一個夥計受不了槍彈所帶來的壓迫感,大吼一聲站起來舉槍準備射擊。“砰”的一聲,夥計的額頭上爆出一團鮮紅的血花,雙手猛地左右展開,身子如柳絮般向後飄去。甩落的步槍砸到了何紹明,何紹明隨即跌下圍牆。撲通,何紹明摔了個狗吃屎。搖搖頭,吐了口吐沫,何紹明雙臂支撐要趴起來。卻見那中槍的夥計仰倒在自己身前,額頭炸開,小半個頭骨碎裂,爆出紅白之色,鮮紅的血跡在雪地上格外顯眼。那雙驚詫無神的雙眼,似是說著主人死前的恐懼與不安。

“嘔……”何紹明酸水上翻,忍耐不住嘔吐起來。

這就是戰場!人命如草芥的戰場!何紹明!你要堅強起來。這是個人吃人的社會,如果你恐懼了,害怕了,你就會被人吃掉。就像地上這人一樣,毫無意義,像牲畜一樣被人殺掉!你不是要拯救這個社會麼?不是要變革這個國家麼?你的志向呢?你的勇氣呢?連眼前的恐懼都克服不掉,你還拿什麼去面對以後?眼下只要你退後一步,一輩子都擺脫不掉心裡陰影!你給我站起來!

雙腿戰慄著,強忍著嘔吐,何紹明站了起來。撿起地上的步槍,又走過去卸下那夥計的子彈盒子,再看了眼死不瞑目的夥計,心道:“安息吧!”咬咬牙,何紹明轉身又爬上了圍牆,步子堅定了許多。

拉槍栓,退子彈,上子彈。躲在牆垛子後,何紹明一直給自己打氣。“你一定行,一定可以。連穿越這種事兒你都趕上了,還有什麼可怕的?”

“鬍子來真的了,起來起來!別讓鬍子埋火藥!”趙二當家抄起槍高聲道。

何紹明端槍起身,閃出垛子,略一瞄準,“砰”。何紹明知道,此時根本沒時間讓你端著槍仔細瞄準。呼嘯而過的子彈隨時都有可能找上你,儘量縮短射擊時間才是正理。

拉槍栓,退子彈,上子彈,閃身,射擊,閃身……何紹明機械地重複著。他根本不知道發出去的子彈有沒有打中敵人,也沒有時間去看。轉眼間,何紹明開了五六槍,鬍子也接近到了二百米左右。那些鬍子驟然從鞍子坐起,馬術厲害的從側蹬跨會,紛紛端槍射擊。

此時,牆上眾人有經驗的也如何紹明一般如此射擊。而那些菜鳥,面色如土神情緊張,顫抖的手半天也裝不進去子彈。慘叫聲不是傳來,有人哀嚎著捂著傷口滾落圍牆,也有人不吭一聲就此倒下死去。沒有人去關心他們的死活,大家只知道開槍,開槍,再開槍。鬍子漸近,槍法也準了許多,不時有人中槍倒地。

“媽呀!”

“鬍子進來了,快跑啊!”

“別殺我,我不想死!”

幾個膽小的夥計怕極之下,扔下步槍,轉頭就跑。幾個人一帶頭,那些個看風向的也有樣學樣,跳下圍牆。

“別跑!再跑老子斃了你!”趙二當家扯住一個逃跑的夥計道。

“趙大爺!我家還有老孃要養,求您放過我吧。”那夥計淚流滿面,不住拱手討饒。那夥計不是屯子裡的人,趙二當家也不好當真殺了。這略一猶豫,那夥計掙脫開撕扯,頭也不回朝屯子內跑去。

“砰”,那夥計後心暴起一團血花,直挺挺朝前倒下。何紹明放下還冒著煙的步槍,面色猙獰。“誰他媽的再跑,老子就斃了他!”從接戰開始,何紹明心中的血性就一直激盪著,那是一種不計後果的血性,少了一分冷靜,卻在稚嫩的臉上添了幾分鐵血男兒之色。

逃跑的幾人驚詫地看著這一切,而何紹明上了子彈,再次將槍口對準他們。

“回去,要死死在牆上,誰再沒卵子老子就不客氣了!”趙二當家一咬牙,也端起步槍對準逃跑者。

或是羞愧,或是害怕。那幾人撿起槍,又重新爬上圍牆。趙二當家朝何紹明一挑大拇哥,道:“是個爺們兒!”何紹明難看地笑下,點點頭,隨即二人轉頭繼續朝鬍子開槍。

也就那幾人逃跑的功夫,鬍子已經衝到了圍牆之下。有槍的躲在後面,朝牆頭射擊,進行火力壓制;沒槍的,雙腳離鞍,貼近圍牆一縱身越過圍牆,隨即從背後拔出馬刀四下砍殺;還有幾人,跑到屯子東門口放置火藥桶。

而屯子裡,分散其他牆頭上的莊丁夥計,正朝這邊趕來。趙二當家開了一槍,又用槍托砸落一躍過來的鬍子,大聲道:“鬍子要埋火藥炸門了!”

“砰”,何紹明一槍打死一個鬍子,道:“守不住了,趙二當家的在這兒守著,我去叫人上房頭。”

“好,爺們兒等你安排好再撤下去!”趙二當家知道何紹明是打算節節抵抗,遂點頭應道。

何紹明也不多說,拎起槍跳下牆頭,朝屯子裡跑。迎著人就喊:“上房頭,上房頭!沒槍的跟著我走!”

此時,趕過來的眾人如無頭蒼蠅一般,忽聞何紹明那稚嫩而不容置疑的聲音,也沒做多想,紛紛四散而開。那些拿著鋤頭長矛弓箭的莊丁,隨在其身後。何紹明邊跑邊喊,沒一會兒到了屯子中央。卻見,王掌櫃指揮著夥計套馬著鞍,一副要逃跑的架勢。

“快快,你,趕緊把車套上。還有你,別搬皮貨了,先緊著銀子裝……”王掌櫃跳著腳指東至西,臉上滿是焦急之色。

“王掌櫃,你這是什麼意思?”何紹明怒了,前面的人在拼死拼活,這老家夥安安穩穩地在後邊準備跑路,換誰誰都受不了。

“你趕緊去請小姐!”王掌櫃拉過一名夥計吩咐著,轉過頭,見是何紹明,道:“誒呀,何公子,你來的正好,我正要叫人去找你呢。趕緊上車,一會兒鬍子就進來了。”王掌櫃想過來拉何紹明,何紹明步槍一擺,擋開了他的手,王掌櫃有點愕然。

“爺們兒們在前面拼命,你在這兒想著逃跑?王德財,你算計的挺明白啊!”何紹明不待回話,繼續說道:“咱們不論莊丁還是夥計,不論老少,都在前面打鬍子,咱們想著的就是,屯子一破大家夥兒都得完蛋。你不想著幫忙也就罷了,居然還要帶頭逃跑?你對得起前面死去的爺們兒麼?別忘了,前面還有百多號大德通的爺們兒在頂著呢!”

“小子,叫你一聲何公子是抬舉你。別給臉不要臉!你的命是誰救的?別在我王某人這兒裝大半兒蒜!”王掌櫃聲色俱厲道。何紹明也是臉色鐵青,硬生生把惡毒的話吞下。

“都看著幹嘛?趕緊裝車!”王德財見手下夥計都停下圍看,厲聲吩咐道。

“嘩啦!”槍栓響動,何紹明端起步槍道:“誰敢!誰再動一下,老子斃了他!”何紹明身後的莊丁紛紛揮舞著手中的武器,叫嚷著“大德通不仁義”“王德財不是人”之類的話,群情激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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王掌櫃看著何紹明拼命三郎的架勢,怕他真開槍。臉上肌肉顫抖著,冷眼看著何紹明。何紹明也毫不示弱地望著他,場面就此僵持下來。

“這是怎麼了?怎麼自己人要動手?”銅鈴般悅耳的女聲傳來,喬雨桐領著丫鬟夥計走了過來。“王掌櫃,這是怎麼回事兒?”見諸人不答,喬雨桐向王掌櫃問道。

“還能怎麼樣?”

“小姐。他……”

何紹明王掌櫃同時說。喬雨桐打量了一下,見著半套著的馱車,也算明白了怎麼回事。

“別說了!王掌櫃,你好糊塗啊!如今咱們是一條繩上的螞蚱,誰也跑不了。喬家跑這關東也有些年頭了,往來的時候沒少受趙家屯照顧。如今有難,咱們怎可一走了之?我喬家走南闖北,還從沒讓人說過不仁義的不是!”頓了頓,繼續說道:“諸位夥計,平日喬家沒虧待各位。如今到了拼命的時候了,凡是參戰的夥計十兩辛苦錢,但凡有個好歹我喬家養著諸位家小。是個爺們兒的就跟我去打鬍子,別讓關東爺們兒小瞧了咱!”喬雨桐一番話說的是擲地有聲,眾人紛紛叫好。

“好!喬家姑娘說的好!”

“巾幗不讓須眉!”

“大小姐放心,咱跟鬍子拼了!”

“十八年後又是一條好漢……”

“打鬍子去!”喬雨桐一揮手,眾人轟然應諾。何紹明心裡很佩服這個女子。勇氣,智慧,在一個女子身上表現出來,說不出的讓人欣賞。

喬雨桐領頭就走,何紹明一把拉住她的左臂。“胡鬧!打仗是爺們兒的事,你個小女子一邊兒去!”說罷,嘴角斜了斜,絲毫不理會喬雨桐驚愕的眼神,轉身當先而行。

喬雨桐斂了愕然,輕揉著被捏痛的小臂,合攏了微張的小嘴,輕啐一聲,“登徒子!”(未完待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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