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天下,是我們的了!”

天色微明,硝煙未散,何紹明一腳踏進山海關,如出一轍地複述了昨夜秦俊生所說的話。關東軍三路夾擊,一舉突破了滿清最後一個重兵佈防的重鎮——山海關。前面就是直隸平原,無險可守,更是無兵可用!一片坦途呈現在面前,何紹明想不出還有什麼能阻擋自個兒入主中原!

騎著高大的阿拉伯純血馬,一身元帥服,兩側是荷槍實彈,抱槍平胸執禮的士兵,身後是自個兒一手提拔起來的將校,何紹明意氣風發向前行。前方不遠,宋慶、徐邦道等一幹降將一字排開,個個抱拳躬身,等著自己到來。何紹明此刻頗有些昔日霍去病北擊匈奴三千裡的志得意滿。

高頭大馬不緊不慢地前行,一直行到宋慶等人身前,何紹明始終不發一言,只是凝視著下方神色恍惚的幾員降將。何紹明這是示威,要的,就是這幫子人向自己低頭。

老將軍宋慶想著自個兒做了貳臣,臉色愈發尷尬起來,最後咬了咬牙,終於緩緩地跪伏了下去:“罪人宋慶,恭迎何帥……”

有了宋慶帶頭,後頭一幫子人等,呼啦啦一下都跪了下去。

何紹明等的就是這一刻,微微一笑,翻身下馬,幾步搶上去逐個攙扶起來:“誒呀,這話兒怎麼說的?兄弟就是個粗人,要不是朝廷實在無能,兄弟也不能起兵不是?來來來,都起來,想當初都是遼南戰場上打拼過的,咱們可有交情……男兒大丈夫,上跪天下跪地,犯不著跪我,這不是折兄弟壽麼?來,都起來……”

他嘴上雖是這麼說,可下頭眾人半分不敢怠慢,都老老實實跪著,直到何紹明走到近前攙扶,這才站起身。大家夥都心裡有數,這會兒人家何紹明定鼎中原大勢已成,就算舉天下之兵,也不見得是人家的對手。憑著甲午一戰的威望,再到關東新政的影響,這天下大半的人望人家已經收入囊中,別看何紹明嘴上說的好聽,什麼組建新政府,廢除帝制,可誰都明白,這皇帝不過就是個名號罷了。想不想稱帝,還不是一句話的事兒?

何紹明一陣噓寒問暖,跟眾人打著哈哈,轉了一圈兒,最後又回到宋慶身前。這會兒宋慶已經從身後軍官手裡頭拿過來一疊名冊,定定地看著何紹明,良久才道:“何帥,這是山海關八十三個營頭的名冊,請您查收……”這獻出名冊,就代表著交出兵權。宋慶枯乾的手伸了一半,驟然停住了,轉而突兀地問道:“敢問何帥,我慶軍、毅軍等八十三個營頭,該當如何安排?”

眼瞅著宋慶快要交出名冊了,誰也沒想到恆生事端!按照當初大家夥琢磨的,只要是交出名冊,就算是投降了。關東軍是能打,可大清國那麼老大,十幾萬關東軍一撒出去連個影兒都瞧不見。山海關的練軍戰力雖然不成,打前鋒用不著大家夥,那牧守地方總成吧?回頭大家夥都去了朝廷的官職,換了身份,跟著何紹明入關內,再不濟也是從龍之功啊,往後還怕沒著落?

可偏偏沒想到,宋慶這老貨居然當著面質詢何紹明今後的安排,這不是找不自在麼?宋慶老哥兒一個倒黴也就罷了,萬一受了牽連,找誰說理去?

何紹明伸出一半的手僵住了,臉色一滯,一眾降將幾乎同時把心提到了嗓子眼。卻沒想到,何紹明卻燦爛地笑開了,找了一處磨盤,站在頂上,衝著宋慶身後的降兵嚷嚷開了:“弟兄們,老子就是關東軍何紹明!不少人都認識我吧?”

下頭嗡嗡聲一片,還有不老少的人高聲附和著。

“看來是不少人都認識我了。告訴大家夥一個事兒,從今以後你們就跟著我何紹明了!”

“說實話,你們這些練軍說實話,我還真看不上眼,要訓練沒訓練,要裝備沒裝備,欺負欺負老百姓還成,打國戰,差遠了。我的意思很簡單,願意繼續當兵的,士兵全部打亂,從新訓練,不合要求的一律勸退。軍官全部回爐,去遼陽培訓,什麼時候合格了,老子什麼時候讓他出來領兵。以後也就沒什麼練軍,更沒什麼慶軍,毅軍了,改組之後,都是國防軍。裝備器械統一標準。跟著老子不但有足額糧餉,有新式武器裝備,更重要的是,還能打贏國戰!這麼安排還滿意麼?不滿意也就這麼地了,自覺地沒能耐的,老子給他發路費,讓他滾蛋!”何紹明久居上位,說起話來自有一股子威嚴勁頭。可自個兒一個二十出頭的小夥子,當著一大堆人的面,這麼跟一個年過古稀的老將軍說話,心裡多少有些不自在。但他又不能不如此,如今身份不同了,他何紹明說話行事不能由著自個兒,必須得拿捏得當。就像現在,要是溫言撫慰,這幫子丘八沒準心裡頭還犯彆扭,生怕自己日後算賬。對付丘八,就得拿出丘八的勁頭。

果然,何紹明這話一出,大家夥心裡都有底了。一個個或是點頭,或是思索,總之對日後的安排還算滿意。

宋慶也是長出了一口氣,他從一開始就沒指望保住自己的營頭,只是盼著能給跟隨自己多年的子弟兵找個出路。雙手往前一推,“既然如此,這些子弟從今以後就拜託何帥了。”

何紹明接過名冊,點了點頭,也不翻看,拍了拍宋慶的肩膀,當先一步朝城內就走。

秦俊生沒一會兒就躥了上來,嬉皮笑臉道:“大帥作秀的工夫愈發爐火純青了。如此一來,必能收各部軍心,到時候就算那些當官兒的鼓動,估計也沒多少人敢觸大帥黴頭。”

“……”何紹明沒好氣兒地瞟了他一個白眼。有時候他對秦俊生的聰敏勁頭,是又愛又恨。什麼漲臉面的事兒,到秦俊生嘴裡總能說出背後一二三來。心裡自嘲,也搭著自個兒有氣量,要換了朱元璋,定鼎之後頭一件事兒一準兒是砍了秦俊生。這麼想著,松了口氣,轉而問道:“進攻部隊收攏的怎麼樣了?凱泰那小子打了兩封電報求援了,死鴨子嘴硬,雖然沒明說,估計已經撐不下去了。咱們三個師的兵力,即要救援凱泰,還要儘快突入京城,把清廷一網打盡,這事兒你是全權謀劃,出了差錯可別怪我不念舊。”

何紹明說的語氣森冷,秦俊生卻好像全不在意,只是戲謔道:“又不是國戰,對方是清兵,實在沒有挑戰性。此次咱們動員了六個師,別說盡收長江以北,若不是要分兵留守,就是橫掃中國也沒問題。大帥放心,張成良的第一師已經開赴天津救援禁衛軍去了,101空降團乘坐飛艇,先行開赴京城,黃鏞的第三師緊隨其後。另外騎兵第一師已經突入京畿,西邊兒那位老太太就算是逃,也逃不出這天羅地網。出了差錯,我辭職。”

“辭職?想得美!要是出了差錯,你小子就給我滾到旅順搬磚頭建港口去。”何紹明氣消了,琢磨著也確實,換做自己是清廷,這會兒也是無計可施。繼而嘴上掛了笑容,低語道:“我琢磨著,老太太該逃跑了吧?”

京師,樂壽堂。

慈禧陰著一張臉,晨起正對著鏡子,瞧著自己連日操勞,多了許多的皺紋。

一個內侍跑進來,顫聲道:“山海關慘敗……關東軍已經入關啦,軍機們請老佛爺快走!”

啪啦一聲,侍女手一哆嗦,將慈禧最愛的簪子摔落地面。慈禧卻沒工夫怪罪,一下跳起來,惶恐道:“走!這就走!”忽然從鏡子裡看到自己的形象,又坐下來,對李蓮英說道:“你給我梳一個漢人老太太的頭吧!”

“嗻!”李蓮英應著,手卻有些顫抖。

慈禧已鎮靜下來,說道:“你慌什麼呀?”

“有老佛爺,奴才不慌。”李蓮英說完,那手真不顫了。

慈禧一邊梳頭,一邊對簾子外太監吩咐:“去,叫後宮的妃嬪們都上寧壽宮集合!”

“嗻!”

“想法子僱幾輛騾馬大車來。”

“嗻!”

慈禧對大太監吩咐:“你去把皇帝叫來,跟我一起走!”

“嗻!”

瀛臺,光緒站在島上,聽著滿城的慌亂聲,突然轉身,返回屋裡。他穿上大典才穿戴的朝服,點燃一炷香,跪倒在康熙和乾隆的畫像前,喃喃禱告。

大太監跑進來說道:“皇上,洋兵破城了,老佛爺請皇上趕緊和她一塊兒離開!”

光緒站起來:“朕不走!”

大太監急得一腦門子汗水,連連催促道:“太后嚴旨,不走也得走!”說話間一揮手,七八個小太監上來,架起光緒往外就走。

慈禧寢宮,光緒進來,看見一個鄉下老太太坐在慈禧的位子上,不覺一愣。

換上漢人裝束的慈禧,從鏡子裡望著自己的形象,也悲涼感嘆:“唉,誰料到會落到這個地步!”

光緒低頭不語。

慈禧看他還是朝服頂戴,忙說:“你瞧,這樣服色,哪裡好走出去!……快將剛才找來的鄉下人衣服,拿一件給皇帝換了。”

幾名太監應聲上來,扒的扒,脫的脫,將那些朝珠呀、纓帽呀,一起兒胡亂拋棄,給他換上了一件半舊的長袍。光緒立即變成了一個鄉下漢子。

一名太監進來稟報:“稟老佛爺,後宮嬪妃都集合了!”

又一名太監也稟報道:“稟老佛爺,僱到了三輛騾車。”

慈禧站起身,戀戀不捨地打量了下自己的寢宮,道:“這麼說,咱孃兒倆也該走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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她站起身,走到門口,一掀簾子,這才發現,手上戴著三寸長的金護指還沒摘下來!

她復坐下,吩咐道:“拿把剪刀來!”

李蓮英上前道:“老佛爺,您這指甲……?”

慈禧看著自己長長的指甲,嘆口氣:“是啊,蓄了好長的時間,怪可惜的!”她摘下金護指,往地上一扔,伸著手指,對李蓮英,“剪了吧……”

寧壽宮外,離宮門不遠處,停著三輛騾車。

嬪妃們被集中在宮外地坪上,她們一個個都低著頭,鴉雀無聲。容顏憔悴,被長期幽禁的珍妃也在其中。她沒有低頭,而是轉著眼睛,在尋找光緒。光緒也在尋找她。朦朧中,他們發現了對方。雖然看得不甚真切,但僅憑感覺,他們也覺出對方火辣辣的眼神。

李蓮英幾乎是湊到每個嬪妃臉上,逐一看了一遍,這才走到慈禧跟前,說道:“老佛爺,都到齊了。”

慈禧點點頭道:“好吧,我也沒什麼多說的,何賊打來了,我和皇帝先到兩江去避一陣子。皇后跟著我們走,其餘的誰也不許隨行!”慈禧打算得清楚,若是拖家帶口的,速度緩慢不說,追兵一眼就能瞧出來。就帶著皇帝以及貼身的李蓮英,目標小。此去兩江,老太太也不想著什麼權了,只盼著能了此殘生也就罷了。這天下,已經姓何了!

嬪妃們一陣騷動,有的無聲地哭了,但誰也不敢說話。

突然,一個聲音喊道:“皇帝不能走,應該留在京城!”

所有的人都被這喊聲驚呆了。慈禧鐵青著臉,慢慢朝發出喊聲的地方走去,站住。咬牙道:“果然是你!”

珍妃毫不畏懼地面對著她,重複道:“皇帝應該留在京城!”

慈禧盯著她看了一會兒,猛地轉身,吩咐:“把她扔到井裡去!”

兩個太監應聲上前,一把將珍妃舉起來。光緒猛地跪下,哭喊道:“親爸爸,饒了她吧!”

慈禧冷冷地說道:“皇帝,上你的車去吧。把簾子放下來,免得有人認識。”

“撲通!”一聲,珍妃被扔進井裡。連李蓮英都渾身一顫。

慈禧卻什麼事兒也沒有似的,走到車伕面前,囑咐:“你們要盡力趕路。要有追兵攔阻,都不要說話,由我來說。就說咱們是鄉下苦人,逃回老家去。”

高大、沉重的城門“嘎嘎”響著被開啟了,幾輛平平常常的騾車,裡邊坐著鄉下人裝束的慈禧和光緒皇帝,悄然地離開了北京城,倉皇南行……(未完待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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