圓明園,衰草在秋風裡抖瑟。

這裡,那裡,不時聽得見蟋蟀鳴叫。

一個領班太監領著幾個太監在瓦礫、草叢裡尋覓。

一個小太監問道:“趙公公,咱們內務府奉宸苑不是專門養著蛐蛐嗎?怎麼還讓咱們上這破園子來找呀?”

趙公公瞪他一眼說:“你知道個屁!破園子?就這園子裡泉水多,地溼,這裡產的伏地蛐蛐最善鬥了……”

忽然,一陣亮亢的蟋蟀聲傳來,趙公公臉色驀然變了,他“噓”一聲,讓大家噤聲,然後循著那叫聲,躡手躡腳翻開一塊石頭,猛地撲了上去……

還沒等大家看清楚,一隻蟋蟀已被他放入手上的小盒子裡。

看著那蟋蟀,趙公公滿臉放光,興奮得聲音都有些顫抖了,“你們看!極品,這是伏地蛐蛐中的極品呀!你們聽,你們聽聽它的叫聲就知道了。”

這位小趙公公可是皇上的貼身太監。自打前頭小德子在菜市口被砍了腦袋,這位小趙公公就被老佛爺指派在光緒身邊兒。今兒不是什麼特殊的日子,平平常常的一天,可老佛爺發話,說待在園子裡頭悶了,想逗弄蛐蛐。還邀了好些個滿洲權貴,是以,身份地位步步高昇的小趙公公這才摸到了圓明園裡頭來。

過了晌午,頤樂殿內,蟋蟀聲已經是叫成了一片。

殿內兩側的長案,擺滿了著各種精緻、古樸的盆子,蟋蟀聲就是從這些盆子裡傳出的。

長案旁,剛毅手中也捧著一個蟋蟀盆子,對懷塔布說道:“都什麼時候了,太后老佛爺還有心思鬥蛐蛐玩兒?”

懷塔布似笑非笑地看著他道:“你說都什麼時候了?”

“我就納悶,皇上把李鴻章的總署大臣職務都給罷了,老佛爺還是不管!”

懷塔布不陰不陽地說道:“反正李鴻章只剩下這一個職務了,罷了就罷了唄!就像我,被皇上把什麼職務都給罷了,得,反而能一心一意來侍候太后老佛爺!”

剛毅卻是又恨又急地說道:“咳,你怎麼就不明白呢?明擺著,康有為他們也在一步步收拾我們呢!”

懷塔布冷笑道:“誰搞垮誰還不一定哩!”

“說什麼呢?”不知什麼時候,慈禧已站在他們身後。

剛毅和懷塔布驚得連忙請安道:“老佛爺吉祥!”

慈禧陰沉著一張臉道:“剛毅你看你一臉的官司,怎麼啦?”

剛毅躬身行禮:“臣與懷塔布正說著朝政上的事兒……”

他剛說這一句,便見慈禧身後李蓮英在眨眼,趕快打住。

果然,慈禧的臉拉下來說道:“就是想讓大夥兒都散散心,才把你們都叫來鬥蛐蛐玩兒!就這樣,你還擺出個憂國憂民的樣子,煩不煩呀?”

剛毅討了個沒趣,低著頭站在那兒,哪裡還敢吭聲?

慈禧看著他又氣又惱地說道:“你喪著個臉和我賭氣是不是?”

“臣不敢。”剛毅忙擠出一點笑容。

慈禧這才換了口氣,指著剛毅手中盆子說道:“你這蛐蛐叫什麼名字?”

“稟老佛爺,臣的蛐蛐兒叫‘大將軍’。”

“‘大將軍’?”慈禧不禁笑起來,“好,待會兒讓你的‘大將軍’先上!”

她往前走了幾步,又想起來似地,“哦,今日我把皇帝也叫來了。他辛苦了好些個日子,也該讓他鬆散鬆散!”

盆子裡,兩隻蟋蟀鬥得死去活來。

在一邊觀戰的人,除了光緒是一臉漠然外,所有的人,甚至包括慈禧,都十分投入激動。

“上,上呀!”

“好,咬住了,又咬住了!”

“唉呀!‘大將軍’抵不住了,不行了……”

盆子裡,剛毅的大將軍一瘸一拐的,落荒而逃。

而那只勝了的蟋蟀也不追趕,昂著頭,得意地鳴叫起來。

剛毅的臉漲得豬肝似的,十分難看。

慈禧根本懶得理他,卻興致勃勃地問奉宸苑太監:“這只蛐蛐兒個頭雖小,卻這樣蠻勇鬥狠,是哪裡產的?有名兒嗎?”

“稟老佛爺,這是南邊廣東進貢來的,還沒有起名兒。”

“沒有起名兒……”慈禧沉吟著,突然轉向光緒,“皇帝賜它個名字吧?”

光緒一愣,半天才醒過神來,“這個……既然是南邊來的,就叫它‘南客子’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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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南客子’……”慈禧搖搖頭,“這名兒文縐縐的,不好。你看它多厲害,哪像個做客的樣子?哦,有了,它既然是從廣東來的,就叫它‘康有為’吧!”

這名字起得蹊蹺!所有的人都愣住了。

一絲氣憤的紅暈慢慢浮現在光緒臉上,他動了動嘴唇,想說什麼,又下狠勁咬住。

只有慈禧,沒事兒似的,悠悠叫道:“小李子!”

李蓮英忙應道:“奴才在。”

“把咱們的‘護法金剛’拿來,和‘康有為’鬥鬥。”

“嗻!”

小趙公公早將一個蟋蟀盆子呈上來。

大家看那蟋蟀,個頭不大,卻是背寬、腿長、渾身呈青色。

這些人大都是鬥蟋蟀的行家,一見之下,都“嘖嘖”稱讚起來。

乘著大家注意力都集中在“護法金剛”的當口,李蓮英向奉宸苑那個太監使了個眼色。

太監會意,將袖口掩住裝著“康有為”的盆子,伸進手去動了一下。

這邊慈禧興致勃勃地說道:“走,咱們換個寬敞地兒,到屋子外面瞧熱鬧去!”

殿外,兩隻蟋蟀被放進一個盆子裡。

那“護法金剛”一見對手,立即撐起身體,隨時準備撲上去。

而“康有為”卻一反前面驍勇好鬥的形狀,畏畏縮縮,好像十分懼怕對手。

大家都詫異起來:

“怪,這‘康有為’怎麼變得縮頭畏腦的了?它前面那股子狠勁呢?”

“難道這草蟲兒也知道,它的對手是太后老佛爺的‘護法金剛’?”

有人發現了異常,“咦,這‘康有為’的腿好像折斷了一隻?”

“是被‘護法金剛’咬的吧?”

“它們還沒有開鬥呢……”

話未落音,這裡“護法金剛”已經猛地撲上去,咬住了對手。

人們立即亢奮了,其中剛毅更是興奮得大著嗓門直嚷,完全忘記了身邊有些什麼人!

“好哇!咬,咬死它!”

“‘康有為’,你厲害呀?怎麼不厲害了?”

“行了!”光緒實在忍不住了,滿臉通紅,吼了一聲。

叫嚷著的人噤聲了,不由自主地低下了頭。

只有慈禧臉上沒有任何表情,乜斜著眼問:“怎麼啦?”

光緒竭力調勻呼吸,欠著身子道:“不管怎樣,康有為也是我大清的臣子。兒臣以為,像這樣讓草蟲冠以其名,然後用以發洩私憤的做法,是對做臣子的輕賤,也是對大清朝廷的輕賤。”

誰都沒想到,光緒竟有膽量說出這樣幾句話來。當下好幾個人便偷偷用目光在慈禧臉上逡巡,以為她會勃然大怒。

慈禧沒有發怒,豈止是沒有發怒,那臉上甚至還浮現出一絲淡淡的笑意。她對光緒點點頭,道:“皇帝說得很好,對臣子的輕賤,就是對大清朝廷的輕賤。那麼我要問皇帝,同樣作為臣子,康有為不可輕賤,李鴻章他們就可以輕賤麼?”

這話是她常用的柔柔的口吻說的,而在剛毅、懷塔布等人聽來,卻如鷹犬聽見主人的唿哨,神經頓時亢奮起來。

光緒的臉白了,他竭力讓自己鎮靜,說道:“兒臣不知道親爸爸這是何所指?”

慈禧肅容道:“好好的,怎麼把李鴻章給撤了?”

“李鴻章甲午敗績,喪師辱國,至今難平民憤。而且年邁昏聵,長期佔著總署大臣職務,卻無所事事……”

慈禧打斷他道:“甲午的事,李鴻章給撤得只剩這一個掛名的職務了,你還要怎樣?正因為他老了,才給他安排了這麼一個閒差使,你卻容他不得!是不是想挪出地兒給康有為他們?”

光緒嗵地跪下,挺直身軀爭辯:“親爸爸說過,只要不剪辮子,不穿日本人的衣服,初一、十五照常祭拜祖宗,其他國事皆由兒臣做主。罷免李鴻章,兒臣自問並沒有違背親爸爸的旨意!”

前所未有,真是前所未有!所有的人都提心吊膽看著光緒蒼白而倔強的臉,不知道他今天是哪來的勇氣?

慈禧也有些意外,她深深地望著光緒,道:“我今天是想好好勸你。你是皇帝,聽不聽我的勸不要緊。但是,九列重臣,沒有大的錯誤,不可以拋棄他們。今天你以外人疏遠親人,新人疏遠舊人,以康有為一人的主張而亂家法,祖宗將怎麼說我們?”

一句“祖宗將怎麼說我們”,讓光緒的眼圈紅了,他嗵嗵給慈禧叩了兩個響頭,哽咽道:“如果在今天,祖宗的法度也必然不是現在這個樣子。兒臣寧肯破壞祖宗的法度,也不忍拋棄祖宗的臣民,丟失祖宗的土地,留下千古恨事!一片肺腑,請親爸爸諒鑑……”說到這裡,他已經是泣不成聲。

所有的人都沉默著。

盆子裡的蟋蟀突然叫起來。

慈禧看著光緒,那眼神如同看一個陌生人。良久,她說話了,那聲音冷得像塊冰,“既然是這樣,我也沒有什麼可說的了。你跪安吧。”

光緒又叩了個頭,這才站起來,一個人默默離去。

一直看著他單瘦的背影遠了,慈禧才回過頭來,沒事兒一樣,“還有誰的蛐蛐兒厲害,拿出來鬥啊……”

懷塔布賊著一雙眼睛,諂媚道:“老佛爺,臣特意從北面弄了一支‘異種’,也不知敵不敵得過您老的護法金剛……”

同樣是話裡有話,懷塔布把盒子開啟,裡頭是一支又小又醜的蛐蛐,頗有些不足月的樣子。慈禧當即就笑了:“好,就讓哀家的護法金剛跟北面的異種鬥上一斗!”

園子裡頭充滿了興奮的嘶吼聲,大家夥表面上一個個忘乎所以,可內裡都蒙上了一層陰霾。帝后不合,皇上跟老佛爺的恩怨,也該是時候有個了斷了!(未完待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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