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塔塔塔’馬蹄聲連響,一騎棗紅馬分開四蹄,疾馳而來。馬上騎士,頭戴狗皮帽子,一身墨綠色軍裝,長長的馬靴快到了膝蓋。一手持韁繩,一手擎著一杆‘何’字帥旗,不住地呼喝著戰馬,加速向前。眼看著就要到了山海關之前,騎士一拉韁繩,戰馬一個嘶鳴,隨即人立而起。在空中足足轉了小半個身子,而後騎士藉著下墜的勁頭,猛地將旗杆插入冰雪之中。傲然仰著頭,抻著嗓子喊道:“關東軍練兵使……統帶連南軍務總辦欽差……一品盛京將軍……御賜黃馬褂……紫禁城騎馬……一等子爵……何紹明何大人到!”

好俊的身手!好俊的人兒!好霸道的唱諾!

再看後頭,就在凱泰唱諾的時候,後頭的關東軍大隊已經陸續抵達。距離兩千米開外,先頭的方陣踏著整齊的步子,在軍官的口令下立定。而後頭,更多的隊伍分裂出來,在軍官向左轉向右轉的口令聲中,分裂出一個個方塊,慢慢並排立在關前。整個場面,除了戰馬嘶鳴,軍官的口令,就剩下‘刷刷’的腳步聲。待凱泰報了名號,後頭已經立定齊整。本是細不可聞的風吹旗幟發出的撲啦聲,這會兒卻顯得分外地響亮。

關東軍威武!

再看山海關上,上到倆主官宋慶、伊克唐啊,下到各級官佐兵弁,一個個已經看傻了!當日與日軍交戰的時候,大夥兒就感覺著,這小日本已經隱隱有了西洋兵隊的架勢,差也差不到哪兒去。那會兒的場面,就已經對他們有足夠震懾的了。可今天一看,好傢伙,這關東軍竟然比東洋人還齊整!大清國,什麼時候出了這麼一支軍隊?所有人都沒想到,就在朝廷眼皮子底下,何紹明白手起家,硬是成了氣候!

到了這會兒,宋慶已經徹底的服了。捻著鬍鬚連連點頭道:“無怪關東軍所向披靡,這陣仗,這軍紀……恐怕就是西洋各國列強,也多有不如啊。”

伊克唐啊也嘆息道:“要說這何帥,打仗絕對是這個!”說著一挑大拇指,眼神裡全是讚許。隨即微微搖頭嘆息:“可惜啊……不會做官。”伊克唐啊不必其他滿人將領,他可是真刀真槍,流血流汗,一路廝殺起來的。當初還年輕的時候,就跟在僧格林沁手下,東征西討。一步步靠著戰功,走到了今天。他是一個鐵骨錚錚的漢子,是以,一是一二是二,語氣裡不無對何紹明的惋惜。不會做官什麼意思?那就是說不懂得和光同塵,國朝數千年,大家都是這麼做官兒的。誰鶴立雞群,必定會被群起而攻之。“老宋,何紹明已經示威了,咱們要應戰麼?”

宋慶苦笑著直搖頭:“應戰?怎麼打?……打不過啊,我瞧著,咱們還是下去說話吧。能勸就勸,實在不行,你我二人就把老骨頭埋在這山海關吧。”

伊克唐啊皺著眉點了點頭,也沒說話,跟著宋慶往下就走。他心裡頭清楚的很,別看現在山海關屯集著將近四萬大軍,可真正能戰的不過兩萬出頭。全靠著倆人的本隊,毅軍與奉天練軍在支撐著。想當初連兩萬日本兵都擋不住,現在要擋住屢敗日本的關東軍,這無異於痴人說夢。

二人的心思很簡單,能談還是談的好。誰也不想在這個口上,搞起內部廝殺,而後讓小日本看著笑話。

片刻之後,山海關城門大開,一樁齊整的宋、伊二人騎在馬上,就帶著二十名戈什哈,徑直奔著關東軍帥旗而去。

何紹明見此,也不多話,一催馬,帶著一隊士兵便迎了上去。隔著十來步遠,雙方立定,就這麼遙遙地打量著對方。

方才凱泰唱諾,有一句是‘統帶遼南軍務總辦欽差’,事實上,朝廷早就下了詔書,去了何紹明的欽差身份。如今,這總辦欽差變成了伊克唐啊。是以,這會兒也說不清楚到底誰管著誰。雙方只是遙遙一拱手,便算作見禮了。

見禮之後,誰都沒開口,這頭二人好奇地看著何紹明,琢磨著這個年輕人到底哪兒出奇,怎麼就建了這麼一支威武的關東軍。而何紹明也在大量著二人,尤其著重看著白髮老將軍宋慶。這位老將軍,在甲午之中統帶著毅軍,從頭打到尾,屢戰屢敗,而後屢敗屢戰,一直戰鬥到了最後一刻。就是這種精神,足以讓何紹明敬佩。

良久,何紹明總算是率先開口了:“宋大人、伊大人,咱們打開天窗說亮話吧。你們知道我因為什麼來,我也知道你們為什麼堵在這山海關……真是天大的笑話,國家危難,統屬於國朝的兩支軍隊,卻非得兵戎相見。”

宋慶苦笑道:“說到底,咱們跟何大人不一樣,統帶的是朝廷的軍隊。既然何大人明說了,那老頭子也不打誑語了……何大人,我看你還是帶兵回去吧。朝廷的事兒自然有朝廷做主,輪不到咱們這些統兵的插嘴。”

何紹明戲謔一笑,朝後一擺手,自有衛兵送上了血詔:“兩位大人,我不知道你們得了朝廷什麼章程,我也懶得知道。瞧好了,我這兒有皇上的血詔,點名讓我提兵入京……你們要是攔著,那我就只能硬闖了。”

“何大人,您這是何苦?朝廷怎麼個情形那是朝廷的事兒,咱們只管統兵打仗就得了。”

“打仗?還打什麼?我千里回援遼南,剛到地方,朝廷就支撐不住要求和了,還打的起來麼?”何紹明語氣滿是不屑:“兩位也是打遼南出來的,跟小日本見過真章,你們甘心麼?就眼睜睜瞅著小日本佔了咱們的土地,拿了咱們的銀子?摸摸良心,對得起那些戰死疆場的兄弟麼?”

一句反問,問得二人久久無言。作為軍人,不能保家衛國,眼瞅著國土淪喪,只是是個爺們,這心裡頭就不好受。

可不好受又能如何?說到底,他倆不過是朝外的武將,根本參與不了朝議。整個軍隊,上到糧草補給,下到兵備軍械,所有的都捏在朝廷手裡。只要朝廷一句話,斷了補給,幾萬大軍不出一個月,必然土崩瓦解。況且,二人身邊還有不少的人物在監視著一舉一動,稍有不對,請了旨意就能拿下二人。

好半天,伊克唐啊才無奈道:“說到底,這江山也是皇家的……”

何紹明一聽就炸了,他本來就討厭這種論調。當即厲聲道:“皇家的?笑話,他愛新覺羅家不要自己的祖宗基業了,還不許別人整治了?二位,眼下是什麼時候?國戰!日本大舉入侵,水陸齊進,咱們輸了,就得割地賠款。要不了幾十年,小日本靠著這筆款子捲土重來,咱們就得亡國滅種!”

見二人臉色鬆動,何紹明添油加醋道:“過了這處隘口,京城近在咫尺,不出三日,何某定將這天翻個個兒,而後整飭隊伍,帶著大家夥兒重新跟小日本好好戰上一場。二位,到時候你們要兵,我補!要餉我出!要軍械,我給!豁出去一口氣,跟小日本拼個你死我活。上對得起祖宗,下對得起百姓,也不枉咱們當一回軍人!無論輸贏,死後,咱們都是民族英雄!”

民族英雄!這四個字眼重重地砸在了二人心頭。人活一世,草木一春,衣食無憂之後,圖的就是個臉面。誰也不想死後讓人戳著脊樑骨罵。何紹明這番話準準地抓住了二人的痛角,說得二人頗為意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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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何大人,咱們也想,可朝廷……”

“矯旨!”何紹明打斷道:“何某有皇上的血書,走到哪兒都佔著天下大義!二位,往前一步雖然前途未卜,可起碼對得起良心。退後一步,我敢說,二位絕對會後悔終生。直到臨死前,對此還會念念不忘,琢磨著,重新站在這兒,重新選擇一條路,又會是什麼光景!”

二人已經被何紹明這番話激得熱血沸騰。宋慶、伊克唐啊對視一眼,眼神裡都寫著一樣的東西,意動!

何紹明瞧著他倆的反應,心裡頭暗暗得意。他這番話,可是足足琢磨了兩天。要沒有效果,那可就真丟份兒了。

“何大人,既然如此,那我們……”

眼瞅著話到嘴邊,二人就要歸順,就聽後頭“通通”兩聲炸響,而後山海關城門大開,一隊騎兵一股風一般地奔了過來。

譁啦啦一陣槍栓響動,何紹明的衛兵已經端起了步槍,準備應對對方的敵對舉動。

“……怎麼回事兒?”宋慶回望一樣,隨即茫然道:“何大人,這……這不是我們安排的。”

何紹明混不在意,大氣地擺了擺手:“就那麼百十人而已,兩位將軍莫慌,何某這點兒膽子還有的,且看他們要幹什麼吧。”

這會兒,那隊騎兵似乎也發現自己冒失了,領頭一人吩咐一聲,當即留下了一大半的隊伍,只帶著二十幾人奔了過來。

遠遠的就聽見喊聲:“聖旨到!關東軍何紹明接旨!”

須臾之後,那隊騎兵已經到得近前。何紹明一打量,笑了,老熟人啊!領頭的不是旁人,正是被何紹明活生生從盛京嚇跑到京城的榮祿。大半年不見,這位榮大人氣色更勝往昔,將軍肚也出來了,整個人富態了一圈兒。只是臉色不大對勁,除了疲憊,更有些恐懼的架勢。

“榮大人,遼陽一別經年,此番再見,榮大人風度更勝往昔啊……兄弟先恭賀榮大人高升了,日後這軍機首輔,那就是給您預留的。”何紹明這話聽著像是馬匹,可內裡的諷刺意味十足。

也不知道榮祿聽沒聽出來,這位主兒喘著粗氣,連連對三人作揖。好半天才開口道:“先說公事,再敘私誼……何大人,聖上旨意,您下馬接旨吧?”

何紹明一臉的不在意,笑吟吟地擺弄著馬鞭,隨口道:“念吧,我聽著呢。”

榮祿氣得臉色發白,偏偏不敢出言反駁。沒辦法,形勢比人強,他榮祿再怎麼有脾氣,也得低頭。深吸一口氣,榮祿展開黃凌子念道:“奉天承運,皇帝詔曰:……有內侍小德子者,竊取皇家物件,偽造聖旨,矇蔽朝廷重臣,實屬罪大惡極,而今已於菜市口處斬……盛京將軍何紹明,公忠體國,戰事至今,屢屢陷陣殺敵,實為國之棟樑……著,升東三省總督,一品頂戴,賞三眼花翎,御賜黃馬褂,賞紫禁城坐車……即令該員,接旨之後,返還遼南,實心戰事……”

榮祿迎著北風,好半天才唸完,而後忙不迭地將旨意遞了上去。順帶著,還將光緒的親筆信送了上去。

何紹明用鞭末梢盯著腦門,翻來覆去地看著聖旨,心裡頭可就琢磨開了。瞧這意思,是給自己升官兒了?東三省總督,官兒不小啊。朝廷為了自己,可真是煞費苦心,連邊禁都開了。眼下自己要是接了旨意,從今以後可就是東北王了。邊禁一開,憑著自己的財力,不出十年,這關外之地,絕對會富得流油。

呸!琢磨什麼呢?這慈禧是打算先穩住自個兒,而後再慢慢對付。眼下要是丟了這個機會,恐怕還要多等上若干年。自己一直以來的目標可就是推翻滿清,還巍巍華夏一個朗朗乾坤。此刻還佔據著天下大義,機會稍縱即逝,豈能因為一點兒蠅頭小利就掉頭返回?

拿定了主意,何紹明臉上掛起了戲謔的笑容,瞧著惴惴不安的榮祿,張口就要拒絕。正在此時,後頭一陣急促的馬蹄聲傳來,魏國濤單人快騎已經奔了過來。

“大帥……”魏國濤雙手將一封電文奉上。

何紹明展開一看,只一瞬間,臉色已經蒼白如紙。這電報,是美國公使田貝來的,上頭第一行就寫了一個讓人極其震驚的訊息:威海陷落!緊接著還有第二個,俄國人已經拿下釜山,很有可能繼續南下!

比較起來,第二個訊息更加讓人震驚。歷史已經在這兒轉了個大彎兒,不再是何紹明所熟知的歷史。日本發動了甲午,就是趁著各國牽制著俄國人,企圖讓俄國把注意力重新轉向歐洲,從而得到了英國人的支援。英國扶持了日本,就希望日本能夠透過一次對外戰爭,從而增加一定的實力。而後,才可以跟俄國人抗衡。

與歷史上不一樣的,由於何紹明的出現,日本人的進攻一開始就陷入了困境。在朝鮮,整整兩個師團被消滅。日本一共才七個常備師團,一下去了兩個,實力大損!俄國人儘管準備不足,可依舊看到了機會,此時,清日雙方都無以為繼,俄國人南下奪取他們夢寐以求的暖水港,絕對不會遭到阻攔。

就是如此,俄國人與昨日下午,由海參崴發兵,一舉佔據了釜山!

這條訊息初一看似乎對何紹明極其有利,畢竟釜山就在朝鮮南端,隔著對馬島就是日本,敵人的敵人就是朋友。可何紹明知道俄國佬貪婪的天性,保不齊就有吞併整個朝鮮的心思。而且,大英帝國肯定不會坐視事態繼續惡化下去,為了繼續讓日本抵擋住俄國,英國勢必會對朝廷施加壓力,迫使雙方儘快停戰議和。

也就是說,很有可能在極短的時間內,滿清就會宣佈戰敗!

儘管何紹明極力穩定著心緒,可臉上依舊表現出了波動。放下電文之後,臉色已經是一片鐵青。

對面,一直等著何紹明回覆的榮祿,腦門子上不知是急的還是怕的,已經出了汗珠子。瞧著何紹明擰著眉頭,開口小意道:“何帥……這旨意……您是怎麼個章程啊?”

五六十歲的朝廷大員,對著個小年輕畢恭畢敬,這場面怎麼瞧怎麼後現代。而何紹明這會兒卻全沒了心思,他整個腦子都在繼續地思索著,盤橫著利弊得失。田貝在電文裡估計,十日之內,議和必然達成。又是十天的限制,他要在這十天裡頭做出什麼舉動,才能力挽狂瀾呢?“他媽的,穿越這活兒可真不是人幹的!”

敗,可定是要敗了!而今,他唯一能做的,就是將損失減到最小。再去京城耽擱時日也是無濟於事。滿清禍害了國朝兩百多年,也不差這麼幾年。可萬一日本勝了,得到了他們想要的一切,這歷史,可就又回到原來的軌跡上了。

既然如此,也只能回遼南,而後用盡全力,趕在停戰協議簽署之前,徹底消滅日本第二軍!也許,還有可為吧!

想到這兒,何紹明收了心神,瞧著榮祿擔驚受怕,眼巴巴瞧著自己的德行,撇了撇嘴:“原來是一場誤會……早說啊!榮大人,這紫禁城可是皇宮,怎麼能出這麼離譜的事兒?誒喲,你不知道,得了皇上被逼宮的訊息,何某可是好幾天沒睡好,一路巴巴地就趕了過來……得了,既然是誤會,那本帥就收兵了。”

“哦……啊?”榮祿生怕自個兒聽錯了。“收……收兵了?”

“沒錯,收兵!”說著,何紹明將聖旨一揣,對著三人拱了拱手,一句話不說,掉頭就走。

榮祿這下可放心了,這心裡頭更加認定,何紹明絕對是個勢利之徒。而宋、伊二人,卻瞧著何紹明的身影愣愣出神。他們想不明白,怎麼一下子,突然之間,何紹明就來了個一百八十度的大轉彎。

良久,二人對視一眼,只是無言地搖了搖頭。這大清,怕是要到頭了……唯一的指望——何紹明,也不過是第二個李鴻章而已。

榮祿額手相慶,就差仰天長笑了,喜眉笑眼,急促地道:“快!給朝廷發報!給老佛爺發報!何紹明退兵啦!”

且不說這頭,單說何紹明。

轉了身,背對著三人的時候,整個人的臉色已經徹底黑了下來。歷史跟他開了個玩笑,就在他以為能逆天改命的時候,老毛子突然插了一腿進來,這甲午,已經徹底變了個模樣。國戰失利,已經在所難免。他能想到,那個朝廷,只需要英國人稍微威脅一下,就會妥協。

而何紹明,他如今的實力,也不足以挑戰英國人的權威。可嘆,何紹明處心積慮多年,為了甲午耗費精力物力財力無數,更有七千大好男兒血灑朝鮮,到頭來,仍就不免一敗。難道,這真的就是註定了的麼?

“不!老子就偏偏不信這個邪!十天……十天之內老子就要把甲午變得不一樣!”

回到本陣,何紹明二話沒說,對著周邊喊道:“全軍……回返遼南!”

文廷式可不知道發生了什麼,當即就急了:“何紹明!你罔顧聖恩,背主求榮!你個勢利小人!”

何紹明根本就不搭理他,只一個顏色,凱泰已經衝了過去,拎著這位翰林,一通狂奔,送到了山海關前。

相形之下,張佩綸要沉穩得多。他思慮了一下,開口問道:“何帥……可是發生了什麼變故?”他與何紹明雖然相處時間不多,可也瞧出來,何紹明絕對不是出爾反爾的小人。

何紹明一聲長嘆,瞧著茫茫雪域,久久不語。正發呆的光景,就見左側樹林裡,突然躥出來一隻梅花鹿,那梅花鹿瞧見眾人,耳朵一抖,隨即又奔回了林子。

何紹明怔怔地望著,而後逐漸露出了笑臉:“清失其鹿……天下共逐之!走!回遼南,老子給你們一個不一樣的甲午!”

(更新晚了,所以送900字~求訂閱支援~)(未完待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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