光緒二十年整個八月,大清政府都處於一片忙亂之中。一封封電文從紫禁城這個中國最高的權利集中地,分發四處。直隸、東北、山東、江浙各省的海防,南洋水師調船北上協助北洋,各地的協餉,等等等等不一而足。每一封電文中,都有著‘惶惶大清’如何如何,‘日本蕞爾小國’又如何如何,隨處可見這樣的樂觀文字。

適逢三千年未有之大變局,當道諸公、有識之士都在找著救國的道路。幾十年的自強洋務之路,走到今天已經是慘淡經營,稍微明白點兒的人都瞧的出來,這路是走不通了。自打十年前的中法之戰過後,已經有不小的呼聲,說大清若想迎頭趕上,就得重振軍權。眼前的德國、日本就是最好的例子。如今整個中國如同一盤散沙,各自為政,本來衰微的國力愈發分散虛耗,也許重新集權於今上,才是最好的出路。

眼前的局勢很明朗,慈禧一派的後黨,與對外事務上就是徹底的無能。慈禧自己就是一個善於玩弄權術的老女人,慈禧以降後黨一派,無不是尸位裹素之輩。要說對付國內各方,那是一個頂倆。可要說對外有多大見識,有多少戰略眼光,這就是笑話了。是以,甲午戰事一開始,老太太頓時成了睜眼瞎,兩眼一抹黑。再不情願,也得退居幕後。

是以,光緒破天荒的走到了前臺。慈禧榮養,光緒親政,舉國上下都覺著,從前是老佛爺壓著,聖主光緒始終不能一展所長。這回出來了,聖意決斷,先統合八方,教訓教訓不知天高地厚的小日本,而後藉著這股東風滌盪萬里河山,重振國威!美美想到如此,那些個憂心國事的人無不歡呼振奮。

日本不過是小患,聖君當道才是關乎國勢氣運的大事!

京師上下,帝黨一片瘋狂。光緒的一系列電令之下,各地督撫一個個義憤填膺,拍著胸脯,信誓旦旦說定然做到。可到了辦真章的時候,這問題是一個接著一個。先是南洋大臣回電,說南洋已有四艘戰船配合北洋作戰,其他南洋船隻,或慢或舊,北調過去就是濫竽充數,並無實際之用。如果朝廷一定要南洋水師北調,請北洋水師先南下南洋接應。

籌防籌餉,各地都在做著,大家夥都趁此機會大肆報銷,連日來上報上去的銀子流水一般花了出去。可開戰至今快一個月了,愣是一分銀子也沒押解進京師。初掌大權的光緒和帝黨也不在意,督撫自重也不是一天兩天了,等這次戰事贏了,過後再一個個收拾也不遲。

反正現在局勢已經明朗,朝廷捷報頻傳,日軍雖然在一步步緊逼,可是傷亡慘重,估摸著也就是迴光返照,蹦躂不了幾天了。局勢一片大好,還有什麼可擔心的?現如今最緊要的,就是從後黨手中斂取更多的權利,趁著戰事還沒結束。帝黨已經陷入一片瘋狂之中,一切反對的聲音,一切可能敵對的力量,一切不歸附的人,都要抹除!

紛紛攘攘,八月就這麼過去了。光緒與帝黨回頭一瞧,心中奇怪,朝鮮怎麼沒動靜了?這才開始關注朝鮮戰局,畢竟,帝黨能否最後掌權,光緒能否就此當政,一切的前提都是打贏這場戰事!

從八月上旬以來,駐平壤清軍在李鴻章“堅扎營壘”的指示下,以“先定守局”為上策。衛、馬、左、豐四將領地位並列,“平口彼此拜會,專尚虛文”,軍中早有人知其不可守。諸將則惟有日督勇丁並朝民於城內外築壘,環炮而守。及葉志超到了平壤,終日縱情,聲色犬馬,就連外頭的營壘都不修了。聶世成、左寶貴等人都甚為憂心,如此下來,平壤還能守住麼?可每每詢問,葉志超都只是笑而不語。言道,心中自有錦繡,他日自見分曉。

清軍的探騎只在平壤附近活動,東僅到成川,南不過保山、黃州一帶,對敵情多有隔膜,對形勢的緊迫性也無認識。八月三十一日,葉志超提出一個俟兵齊秋收後合力前進的計劃,李鴻章竟認為是老成之見。

九月二日,李鴻章接平安道閔丙奭電,得知日兵已自元山登陸,南路平山日兵到瑞興,才急電葉志超預備進佔。三日,葉志超覆電,表示怕敵切斷後路,不敢迎擊來敵:“聞大島有云:‘若我軍前進,渠由水用船載兵登岸,襲我後路,斷我轉運。’此情系由王京朝鮮通事所探查。我軍到韓名雖萬有數千,實在各軍馬步有未到齊者,亦有護運由義州、安州分扎後路者,現平壤不過萬人。陸軍勞費萬端,必有四萬餘人,厚集兵力分佈前敵後路,庶可無虞。請籌調添募。”大敵當前,還要指望“籌調添募”,猶如望梅止渴,只是空想。當天,李鴻章電葉志超,指出:“應與諸統將密籌,挑選精銳,間道出奇,攔頭痛擊,使其畏威不敢深入。我軍未齊,自然不能遽然前進,須將日隊設法擊走一兩處,俟後佈置周密,相機進發。”顯然,他對葉志超的覆電是不滿意的。

四日,總算想起朝鮮的光緒看到葉志超的覆電,也深為不悅,當即諭李鴻章:“現在敵氛已逼,所有分佈進剿機宜,著即妥籌具奏;不得以兵未全到,束手以待敵人之攻,而於敵之分兵修道,聽其自由往來,不思半濟而擊之術也。”並特別告誠曰:“朕為軍情至急,昕夕焦急。該大臣慎毋稍涉大意,致有疏虞,自於咎戾也。”

當天,李鴻章不敢怠慢,急電葉志超及諸將:“各國密探日廷主意,擬兩三禮拜內全力圍撲平壤,如牙山故事。現我續調各營難遽齊集,望諸君盡此兵力,同心奮勇,出奇制勝,勿為所算,勿中詭計,是為至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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實際上,自打葉志超收到了楊士驤的信箋,就一門心思打著不戰而撤出朝鮮的主意。這會兒,牙山大捷的真實情形平壤諸軍早就一清二楚了。清軍上下,乃至朝廷都是如此,欺上不瞞下。先戰成歡,再戰牙山,葉志超所部淮軍是一路被日本人趕過大同江的。就連被認為是淮軍精銳中的精銳,最能善戰的聶世成,都被日本人打得連戰連退。軍中始終瀰漫著平壤不可守的情緒。這股情緒,本就是從領軍的葉志超哪兒傳出來的,這下反過來又影響了葉志超本人。葉志超,已經喪膽!

再有,楊士驤信箋上說的清楚。無論戰事如何,他葉志超只需將淮軍完整地帶出朝鮮,於中堂而言,於北洋而言,就是大功一件!只要淮軍不垮,北洋就不會垮,中堂就有翻身的機會。到時候,他葉志超頂多受點兒委屈,回頭自然有人為他奔走前程。

朝鮮,漢城。

“萬歲!”

“大日本帝國萬歲!”

略顯狹窄的街道兩側,每隔幾米便站著一名一身黑皮,持槍聳立的日軍。在雪亮的刺刀威脅之下,日軍身後的那些朝鮮民眾,臉色茫然著,機械地搖擺著手中臨時發放的膏藥旗。漢城,已經是日本的囊中之物。現如今雖然皇帝還是李熙,執政大臣還是大院君,可是個人都明白,那不過是個擺設,真正管事兒的,還是日本人。

現如今的朝鮮政府,就是日本人的走狗,主子發下話來,就得乖乖地去執行。朝堂裡,早先的親清派,這會兒無論是不是發自本心,都反了水,成了堅貞的親日派。比之從前的開化黨,更加賣力地鼓吹著日韓親善,共榮共存。

國小勢微,朝鮮要不想亡國滅種,恐怕也只有如此作為了。政府把自個兒當成了哈巴狗,猛舔日本主子的鞋子,底下民眾卻是敢怒不敢言。日韓兩國,一直就是死敵,起因,還是小日本那個不切實際卻始終不曾泯滅的大陸夢。想當初若不是明朝派大批艦隊支援朝鮮藩屬,朝鮮,早就成了日本的殖民地。再往前說,還有唐朝的白江口。總之,千年下來,就沒怎麼消停過。

刻下,日本擊敗了清軍,終於吞下了半個朝鮮,上至大本營下至普通一兵,無不為此雀躍。對朝鮮,橫徵暴斂,姦淫擄掠,自然不在話下。公平?誰跟殖民地民眾講公平?幾個月下來,朝鮮民不聊生。南部地區,本已經熄滅的起義之火,再次燃起。日軍此刻還在大同江北,大部分原因是要穩定後方,否則,估計這會兒平壤早就是日本的了。

這些都是漢城之外的事兒,作為朝鮮國都,漢城自然是日本屯兵重地。加上這會兒開過來的第五師團,漢城老百姓就算再怎麼憤怒,也不至於失去理智,用胸口去碰刺刀。

漢城東門,緩緩開過來一隊騎兵。當先兩匹馬上,左邊一人,正是此前一直在漢城謀劃的日本陸軍參謀長川上操六。而右邊那位五十開外的中將,則人第五師團師團長,野津道貫中將。

這位中將,父親是鹿兒島的藩士,從戊辰戰爭、西南戰爭一路走來,如今已經是高高在上,日本六個常備師團的第五師團長。

眯著三角眼,瞥了一眼周遭木然的朝鮮民眾,野津道貫微微一笑,側頭道:“參謀長閣下,帝國二十年之功,今朝總算得償所願——朝鮮,已經在帝國鐵蹄之下了!真是讓我輩熱血沸騰啊。”

旁邊的川上操六顯然沒有他那麼樂觀。自打七月二十三日那場小規模的戰事以後,他的眉頭就沒舒展開過。關東軍,給他留下了太深刻的印象。火力強大,悍不畏死,如果其餘兩師關東軍都是這般戰鬥力,那關東軍的的確確就是日本最大的敵人。何紹明退走之後,他第二天就上報大本營,將此次的前後經過原原本本地說了出來,並且附上了自個兒的建議:原定徵清計劃,如今已經不合時宜。當面之敵的淮軍,不是日本最大的敵人,而是始終神秘的關東軍!為此,帝國應該取消第三波攻擊計劃,調集兩軍的力量從朝鮮進攻,一軍按原計劃登陸遼東,集中消滅關東軍。

徵清計劃,幾乎就是出自川上操六個人之手,這時候提出修改意見,頓時讓大本營一片大譁。首相伊藤博文當即召集大本營武官,集中討論川上的意見。可是,還沒等出結果,豐島大捷、牙山大捷的訊息就接踵而來。頓時,全日本鋪天蓋地的樂觀呼聲,將這一微小的不和諧掩蓋了起來。川上的意見,大本營只回覆,會仔細考慮。

“還不算,如今帝國只佔據了大同江以南,其餘地方,還在清國手中。而且……關東軍還未露面。”川上低語道。

野津道貫側頭瞧了瞧繃著臉的川上操六,不屑地一笑:“川上閣下,我不明白你為什麼要這麼標榜關東軍,謹慎小心是沒錯,可是您似乎有些謹慎過度了。事實已經證明,清國軍隊不堪一擊!即便隔著大同江,隔著平壤的城牆,只要帝國大軍一到,一個白刃衝鋒,再堅固的堡壘也會攻下!清國軍隊,已經腐敗透頂!鄙人不相信,在整個清國,整個清國軍隊都腐朽的情況下,關東軍還能獨善其身!”

川上操六張了張嘴,沒說出話來。此時的日本,跟清國沒什麼兩樣,上下都處於極度瘋狂之中,容不得一丁點的質疑。只不過是日本更能集中力量罷了。確實,在情勢一片大好的局面下,沒有親自與關東軍碰撞過,任誰也不會相信腐朽的清國居然存在這麼一隻軍隊。血勇、極具戰術素養,更與其他清國軍隊不同的是,這支奇怪的軍隊,身上散發著嶄新的精神面貌,靈魂,是的,那是一支有了靈魂的軍隊!

見川上無言以對,野津道貫得意地伸出右手,舉起來朝四周揮了揮,而後道:“鄙人已經決定,趕在第一軍長官山鵬閣下到來之前,拿下平壤,作為賀禮。參謀長閣下以為如何?”

川上只是恍若聽到般點了點頭,他還在想著關東軍。至於平壤的所謂精銳淮軍,於帝國陸軍來說,就是個笑話。

“第十旅團已經登陸元山,之後,我們兵分四路,直奔平壤。鄙人已經做了詳盡的攻擊計劃,九月十五,就是總共之期!參謀長閣下,讓我們一同見證帝國的榮光吧!”

最後的一聲,已經是吼了出來,震得川上操六愕然側頭,卻見今年已經五十三歲的野津道貫中將,臉色激動紅潤,那面色,更像是一個剛過青春期的青年。川上心中咯噔一聲:帝國,已經徹底失去理智了!(未完待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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