月明皎皎, 山霧寥寥。
坐在臺階上的戚映竹氣息被拂得波動連連，魚兒戲水般的感覺，來自時雨。臉與她緊挨, 一手將她的手按在臺階上。充滿著戲耍與好奇, 也許他並沒有太多實踐, 但是常年混於三教九流的成長環境, 讓他懂得太多了。
便想用在他喜歡的央央身上。
那舌兒比世間最滑的小魚都要遊得快，水流潺潺, 魚兒穿梭, 魚兒可知道, 那水溫漸漸滾燙, 要將其煮沸？
綿綿的氣息，相蹭的睫毛, 紅潤的嘴巴。
時雨氣息微急, 扣住她手腕的手力道加重，臉向前捱得更近。所有的表現, 都流露著一個“不能滿足”的訊息。的臉頰也變得紅起來, 的心跳聲亂了。
戚映竹鎖骨輕聳，若說時雨變得迫不及待毛手毛腳，她則早就被煮熟了。她呼吸跟不上，因體弱而氣微, 心跳也因此變快。她身體始撐不住, 眼前陣陣發暈。她心裡明白這種讓她手腳發麻、心口沉甸甸向下飄的暈眩感，與她平時生病時的頭暈不同。
戚映竹後背抵在了廊柱上，她側過了臉，躲開了時雨的緊迫。
尤不自覺，紅唇微噘, 太傻了。
戚映竹手抵在他肩上，推他：“時雨，好啦。”
時雨睜眼，溼潤而過黑的眼神盯得戚映竹心跳亂飛。她移目光不敢看，時雨不死心道：“我還沒有教會你。”
戚映竹漲紅臉，手指擰著袖口的紋路，低著眼睛重複一遍：“……好啦。”
時雨失望地垂下眼，然而心神躁動，不能平息。來見她時心止水，以為她不會再，但是戚映竹給了希望……聰明的時雨湊過來，大著膽子輕輕在她臉頰上一嗅。
戚映竹臉紅得說不出話，時雨得寸進尺，在她耳邊有點兒期待地問：“我們能不能睡啊？”
戚映竹：“……”
她僵硬地抬頭看閃著星辰光芒的眼睛，她心裡古怪，一是因自己被時雨天真而期盼的問題弄得赧然羞窘，二是因為……這樣的話，時雨不是第一次這問了。
一直很期待。
就好像他和她相識，就是為了這個目的一樣。
此年代男女並無大防之說，戚映竹還是侯門千金時，便聽說過許多貴族男女私下廝混的混亂事蹟。貴族圈此，想來江湖人士更加不羈。只是戚映竹的養父宣平侯迂腐，戚映竹又體弱，她自來得到的教育，未免不時下女郎那般大膽縱情。
戚映竹抿唇，問：“你為什、為什……總想這樣？”
時雨詫異，不懂她怎麼會有這種疑問。道：“因為……快樂？”
戚映竹被噎住。
她已委婉地對表露自己的心思，卻不知時雨是否知道。她想問他，但她羞得不了口。她只能將時雨的表現理解為是明白她的心意的，但是兩人實則認識只有半個多月，就想、就想……
戚映竹紅臉說：“太快了。我們才認識幾天啊。”
時雨微偏臉，盯著戚映竹。在他的世界中，江湖男女看對眼，春風一度十分自然。以為這沒什，為此做好準備，一直期待……她卻說太快？
時雨忽然問：“你不願意和我睡覺，是因為我是怪物，讓你害怕？”
戚映竹愣住，抬頭看。
時雨觀察她，長睫毛閃動：“你是不是嘴上說著還想和我面，但其實你已經不想和我面了，只是想穩住我？等我以後再找你的時候，你就找很衛士保護你，來擒拿我？因為我是怪物，冷血……動物，不像正常人，你害怕我報復，也怕我這樣的人禍害世人，所以就想辦法讓我先乖乖離開？”
戚映竹呆呆地看。
時雨非常無所謂，翻著眼皮，第一次對她表現出了除了“睡覺”以外的溝通欲。說了一長串的猜測，還對她眨眼睛扮可愛，壓根不覺得說的是多奇怪的話。
戚映竹心一點點發緊。
她輕聲問：“時雨，為什這問我？是不是……有人這樣對過你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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時雨和她說話間，撩起的那點兒欲緩緩落下。好玩地抓她頸旁落下的一綹青絲，纏在他修長的手指間玩。百無聊賴地打個哈欠，回答她的問題：“有啊。”
戚映竹：“是你小時候？你那時候大？”
時雨想了下，懨懨道：“忘了。”
戚映竹追問：“是這對你的人太，你記不住，才忘了？”
時雨天真回答道：“不是呀！是因為我把們都殺了，我已經殺了的人，為什還要費腦子去記住啊？我才懶得記。”
暴露出了本性中無情的那一面，戚映竹與相挨的手指輕輕一顫，向後縮了一下。時雨敏感地察覺到她的情緒變化，手指仍纏她的長髮玩，而眼睫微掀，烏靈漂亮的眼睛看向她。
戚映竹面容蒼白，看的眼神幾分躲閃。
時雨反應過來，急忙輕挨過去，怕她離一般張臂抱住她。說：“你別害怕，我不會殺你的啊。我好喜歡你的，就算你讓好人來殺我……我也不會殺你的。”
懷中的少女並沒有躲，時雨便大著膽子，伸出一根手指，輕輕戳在她鼻尖上。拙劣地作出與她親暱的架勢，滿不在乎：“你這弱，這漂亮，你怎麼對我我都不會殺你的。”
戚映竹心亂。
她意識到他了誤會，她仰起臉對說：“時雨，你誤會了，我沒有要害你。我、我……我怎麼都不會讓自己去傷害你的。”
時雨隨意地點下頭。
戚映竹抿唇：“我若是傷害你，就讓我天打五雷轟，連……連明年都活不過。”
對一個病魔纏身的人來說，這樣的誓言，太狠了。
時雨呆住了，這才認真地看向她，將她說的話聽進了心裡去。怔怔地望她，戚映竹羞澀萬分，然而為了讓時雨記住自己的話，她鼓起勇氣說下去：“時雨，在我心裡，你不是怪物。那些人說的話你不要放在心上，你怎會是怪物呢？”
時雨突然冒了一句：“因為我沒有感情。”
戚映竹：“你怎會沒有感情呢？你記得你救了我好幾次麼，壞人們把我抓走，你去救我，你還氣地殺了們……雖然殺人不對，你以後也不應該再這樣，但這些都是感情啊。你會笑會說話，你也有心跳，你怎麼會是沒有感情的怪物呢？們騙你的。”
時雨張口，幾次想反駁，但是又覺得她在說自己的好話，為什要反駁誇自己的話？
時雨糾結閉了嘴。
戚映竹對抱有美好的幻想，她想象中的不是真正的，時雨沉默沒有破她的幻想，因也因為她的幻想而沾沾自喜。常年被人用恐懼眼神盯著的人，當有一人不用奇怪的眼神看，時雨也願意做一個正常人。
自己其實知道自己是怪物，在“秦月夜”的時候私下也聽別人說過，旁人第一次殺人都會害怕，只有沒什感覺。
早就接受自己不正常……然而有一天，有人說，不是怪物。
時雨靜靜地品呷著這份快樂，兀自決定要珍藏這份快樂。時雨坐直身子，鄭重其事地點頭道：“你說得對，我喜歡你，我不是怪物。”
戚映竹笑可愛，又因再一次直白地表露喜歡而用手背擋住半邊臉：“……不要總將‘喜歡’掛在嘴上呀。”
時雨抓她擋臉的手，湊到她眼皮下，她眼睛烏靈靈水滴一般，臉被氣息燻得更紅。時雨決定守護她，問：“你不想跟我睡覺，那我們今晚做什啊？”
戚映竹想一會兒，低頭輕聲說自己那少女懷春的幻想：“我以前病臥床的時候，就想有一天，有人陪我一起看月亮。”
月光跳在他眼睛裡，就像她的月亮。戚映竹眼波盪開，時雨笑露虎牙：“那我就陪你一起看月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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戚映竹並沒有堅持久，她本就病未好，強撐陪時雨坐了一會兒，之後的記憶便很模糊了。在她模糊的記憶中，她清楚記得那一晚月亮碩圓地懸在空中，澄明萬分。
雲霧四繞，山間林木靜極，花香芬芳。
少年胸懷溫暖，笑容好看，眼睛雨。
病弱身體、侯府真假千金的糾葛、唐二郎的追慕、閒雜人等的看笑話……都在短短瞬間，飄在春夜月光中，離戚映竹遠去。
時雨次日就離開了威猛鏢局，沒有帶走任何東西。離開京外這處小鎮的時候，胡老大只看到少年抱著一把黑色木傘。胡老大記得時雨之前辛苦地四處跑，讓人將撕裂的傘面和龍骨修補好。想來這傘頗得少年喜歡。
少年離的時候和到來時一樣悄無聲息，胡老大隱隱期盼著時雨的離開，能給“秦月夜”帶去變化。幫助時雨大人這，總是想看到些回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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五日後，關內曲沃附近的某座不知名高山下，江湖人士的戰鬥混亂，一整片地方都被捲入兵戈之戰。
山上便是“秦月夜”所在。
赫赫有名的殺手樓地理被暴露，江湖上則幾乎沒有人不曾被人買命，在“秦月夜”被通緝過。江湖人士對“秦月夜”又敬又畏，當金光御和原“秦月夜”樓主將殺手樓位置昭告天下後，牆倒眾人推，“秦月夜”的原樓主反而和前來討伐圍剿的正義江湖人士們站到了一邊，要摧毀“秦月夜”。
金光御首當其衝。
為應對此變，“秦月夜”的所有殺手一夜間盡被召回，共渡此次危機。
眾人皆知，若是此次不讓“秦月夜”消失，當殺手樓緩過氣後，便會重新成為一座收錢買命的地方，重新讓人人自危。畢竟今接手“秦月夜”的秦小樓主，本名秦隨隨，身上擔少條人命不提，她最卓越的、讓人威風喪膽的戰績，是她年僅十歲的時候，她就將她的全部親人殺掉。
因小妖女心狠手辣殺掉“秦月夜”的先樓主，殺手樓才落到了之後樓主手中，而在今年，妖女秦隨隨又再殺戒，對殺手樓現樓主出手。若是“秦月夜”真的落到此等妖女手中，江湖可還能有寧日？
山下戰鬥白日化，所有人殺紅了眼。蓬頭垢面的先樓主下場不提，因當上“秦月夜”樓主，靠的也不是多高的武功。武功最高的人，是“秦月夜”排名第一的殺手金光御。
金光御下了場，與他對打的，乃是一掄著十斤重長彎刀的白衣少女。耍刀人不求鋒利，反求鈍重。十斤重的長彎刀在白衣少女手中，舞得赫赫風，旋轉起來，便是金光御都很難近身。
這白衣少女，正是讓人生懼的秦小樓主，秦隨隨。
金光御道：“秦隨隨，你看，這江湖人士全來討伐你。‘秦月夜’以後就算還在，也不可能落到你手上……你不認輸吧，我饒你一命。”
秦隨隨抬起臉，刀光照著她秀麗的面容，貓兒一般圓睜的眼睛。身材嬌小的少女笑吟吟：“巧了，金大哥，我正想跟你說，就算你輸了，我也會留你一命。”
金光御目色一狠，心中卻焦慮起來。看到秦隨隨身後一個手持長笛作武器的青年背影，那青年也在與人打鬥，那人可是秦隨隨的狗腿子……幸好，秦隨隨用的是重刀，永續性不強。
金光御加快攻勢。
武力最強，秦隨隨才不過十七歲，十幾歲的孩子練武再勤快，在金光御面前也要露怯。時間推移，秦隨隨果然開始力有不逮，面容微微透白。金光御沉重一招當胸拍來，秦隨隨與自己的長刀重重向後甩去。
全靠重刀之力，秦隨隨勉力撐。秦隨隨抬頭時，額上滲了細密汗。
她身後的那持笛青年打鬥時，餘光看到秦隨隨的危機，當即道：“小樓主，不我們先撤吧。人太了，我們都不擅長這人的鬥……”
秦隨隨咬唇，頗有不甘。確實，殺手們持久力不強，但是，已經到了這一步……讓她後退，實在不服！
兩方對峙，金光御趁機再次縱身飛前，一道掌風向秦隨隨拍去。忽而，金光御在半空中的身影一頓，忽地向後一擰，同時高聲：“快閃開！”
然而已經晚了。
密密麻麻的細針從一個方向飛來，準而狠的力道和極佳的方向感，讓細針準確刺入一道道人影。金光御憑著巧勁躲避密針，卻有更多的密針扎向眾人的要害處，當下裡，鮮血濃郁、哀鴻遍野……
秦隨隨驚喜抬頭：“是時雨！”
所有人，躲避中抬起頭，帶著驚懼心看向一個密針飛來的方向。幽靜的樹林影子隨著日光輪轉，一個玄色勁衣的少年背一把黑色巨傘，悠悠緩緩地向此方走來。
少年約摸十七歲，眸若曜石，安靜乖巧。這位少年閒庭信步，雙腿修長，然而每一步，都如同踩在當場人的死穴上。場上已成修羅場，所有人都變得面容不堪，只有清清爽爽，帶著惡意，向們走來。
時雨微微眯眼，看向們。江湖人一個戰慄，遙遙地記起時雨外號的來歷——
“惡時雨”。
第一次殺人時，面對的是百人之戰。有一把密針，飛出如雨，寸土必死。
這才是真正的“惡時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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落雁山上，戚映竹坐在窗下翻著一本書，神色落寞。她在這裡已經坐了一上午，但是書上的字，她一個也沒有讀進去。
她寥寥地好像想了很，又好像只是單純地心煩。
成姆媽急匆匆的腳步聲過來，推開木門，呼喚女郎：“女郎，你快來看看！”
戚映竹沒有興趣，懶懶道：“姆媽，你讓我好好看會兒書吧。”
成姆媽最知道這個年齡的小女郎有口是心非，她心裡不贊同戚映竹和時雨相交，那個少年突然消失，成姆媽心裡不知道松了少口氣。但是時雨離後，眼見女郎這般沉悶，整日一個笑容也沒有，成姆媽又想讓戚映竹高興點兒。
心情好點，對她的身體才好，不對麼？
成姆媽神神秘秘道：“女郎，我沒騙你！那個小子，好像給你留了字……就是老婆子不識字，沒看懂。”
戚映竹迷惘，沒反應過來“那個小子”是誰。
成姆媽不情不願道：“就是你那個叫‘時雨’的江湖朋友。”
戚映竹眼中死氣沉沉的湖水，瞬時輕輕晃了一下，春光搖曳。時雨麼——時雨麼？
會給她留下字？
……一點兒訊息也沒有。
就像她生命中曾有過的一夜春雨，纏綿悱惻，花落成泥，次日雨散天晴，同從未來過。
這樣的少年，會給她留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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戚映竹跟姆媽出了屋子，被姆媽神神秘秘地拉到他們院子大門旁邊的牆角。姆媽拂牆頭飄落的花葉和藤蔓，扶住戚映竹過去，指給戚映竹看那上面用石子劃的亂七八糟的字。
成姆媽問：“是字吧？”
戚映竹捧著心，壓抑心間激盪，輕輕應了一聲：“嗯。”
她去看寫的什。
寫的什——“戚日央，我走了，等我回來。”
戚映竹沉默地立在牆邊，素色裙裾曳地，披帛委垂。成姆媽期待地看女郎的反應，戚映竹咬唇，又嗔又羞地別過臉：“誰是‘戚日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