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在回憶在這裡拍的每一個鏡頭,”

黃導終於開口說話了。

“特麼每一個鏡頭我都花了心血!明明都是那年代最最普遍的事情,我又沒新增自己的情感在裡面,只是沒有褒貶地,實事求是地在講故事。真特麼有意思,明明發生過,卻不許說,連承認事實的勇氣都沒有,虛偽地讓人噁心!”

“牢騷過盛防斷腸!”周大林就說他,“自己水平不行吧,不找自己的毛病,老找客觀理由。你就賴在這部電影裡不出來了?趕緊換思路,咱們接著幹。”

“你知道什麼呀?”黃導就不耐煩,“誰說這部電影不掙錢了?國內院線不能上我還不能上國外呀?我已經把片子送出去了,準備去爭個國際獎項來,讓他們瞧瞧!”

周大林就瞪眼看著他問:“行嗎?”

“切!你就瞧好吧。”黃導說,“你以為我在這裡回憶拍片的每個鏡頭,為了什麼?我在琢磨得獎的可能性!”

周大林問:“可能性有多大?”

“七八成吧?”

“吹吧你就。”

“我是說入圍,入圍懂嗎?”

“如果入圍,就值得幹!”

“你得投錢。”

“你特麼就認識錢!”

“剛才你還說呢,要追加投資。”

“那也得等到入圍。”

“最近就會有信兒了。”

“那你還在這裡喝西北風幹嗎,走吧?”

“幹嗎去?”

“你說幹嗎去?”

黃導就笑了。

“我找著一家私人飯館,就在總廠宿舍區,銅火鍋涮羊肉。叫上老劉,今晚不醉不休!哎,把你那個小祖宗打發好,不許帶著她!”

真正細數起來的話,周大林沒有幾個算得上兄弟的朋友。

劉建軍、周琦他們年齡比他小不少,又是下屬,雖然關係處的不錯,但他們之間,還是存在著一個從屬關係,彼此之間很難放的開。

可以在一起吹牛打屁,無拘無束的,就是黃導和劉編了。

還有一位,就是省城那位乳業公司的老闆,劉子強。

不過,劉子強這傢伙精於算計,身上的銅臭氣太重,不如和黃導、劉編他們兩個在一起舒服。

有時候,他也想著把劉子強介紹給他們兩個認識,但想到劉子強認識這倆牛人之後,會一門心思,死皮賴臉的從兩個人身上挖掘商機,便立馬打消了這個念頭。

上一世的周大林,好像還不如這一世,似乎一個真正的朋友都沒有。

說起來,發小、同學、同事,成為朋友的舉不列舉。可是,能有共同的愛好,舒服地待在一起,無拘無束吹牛打屁的,就真的屈指可數,甚至有時候感覺,一個都沒有。

特別是成為那個私企的副總之後,收入比普通人高了許多,有了兩個糟錢,這朋友關係就更難相處。

直到他去南方那個城市,永遠留在那裡的時候,還有個鐵哥們兒,欠著他不少的錢,沒有還他。

而那時候,他正惦記著給程曉買那輛寶馬mini,手頭也緊張的很。

出身於普通老百姓家庭,一個錢字,就限制了所有的友誼,讓人的本性,暴露地一覽無餘。

人生難得一知己呀,這一世,有黃導、劉編,還有那個掉錢眼兒裡的劉子強這三個朋友,周大林很知足。

黃導說的那個飯館,是利用宿舍樓的住戶房改的,在西北有個稱呼,叫家庭菜館。

宿舍區周邊都是荒漠,宿舍區裡商業房有限,租商業房費用也高,再說這兔子不拉屎的地方,一年到頭也沒有幾個外來客,倒不如直接利用宿舍房,可以省下許多的費用,就算沒有客人來吃,也不會有太大的損失。

宿舍區的職工,來自天南地北,同時也帶來了天南地北的美食。有做菜手藝特別好的人,就尋思出這麼一個路子,租或者買一兩套房子,改造成家庭菜館。時候長了,就成了一個特色,好多人就專門幹這個了。

黃導找的這個家庭菜館的老闆,是陝西米脂人,兩口子已經退了休,在家閒著沒事兒,就辦了這麼個菜館。他家的涮羊肉和羊肉泡饃,味道正宗,在宿舍區裡已經小有名氣。

一間二十來平方的臥室,中間擺了桌椅,四周牆上還掛了些名人字畫,就變了餐館房間。

周大林哄好了於曉萱,就按照黃導說的方位,找到這裡來。三個人就在那房間裡,圍著個銅火鍋子,坐了下來。

羊肉鮮美,用了老闆家特有的,從米脂帶回來的調料做鍋底,又用了老闆自制的涮料,吃起來鮮香滿口,直接就可以算是天下最好的美味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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觥籌交錯,互相傷害,沒一會兒工夫,就都有了酒意。

對做導演,黃導竟然有些厭倦了。不是他不想拍片了,是他境界越來越高,老想拍那些普通大眾看不懂,公家還不肯過審的東西。

“幹什麼都得先考慮商業利益,這樣拍不出好東西來。”他發感慨說,“就比如這個涮羊肉,同樣是羊肉,缺了這家老闆的底料和涮料,吃起來就不是這個味道。

我更多的,是想透過敘述故事,表達一種意境,一種我心裡的感覺。可是,我得按照觀眾的喜好,新增我不喜歡的左料進去,最終拍出來的東西,就完全變了味道,完全不是我想要的。

這種似是而非的感覺,真的太痛苦了,我簡直受夠了!還不如找個山清水秀之地,當道士隱居去得了!”

他就發牢騷說。

周大林皺眉說:“老黃你說什麼呢,我怎麼就越聽越湖塗呢?毛爺爺說,人民大眾需要的,才是最美的。你鼓搗半天,老百姓不喜歡,那你還玩個什麼大勁兒?”

“毛爺爺什麼時候說過這句話?”黃導瞪著眼睛問他。

“反正意思差不多。”他就含混說,“反正我的意思是說,你不能脫離大眾觀賞審美觀,要不然你路子就會走偏,和正常人不一樣,很容易發神經的。”

“我發你個頭的神經!”黃導就罵他,“和你說話,怎麼就這麼背勁呢?你都跟我們混四年了,怎麼還是一點藝術細胞沒有呢?”

一邊的劉編就給黃導解釋說:“老黃這意思是說啊,他的境界有點高於普通受眾了,降下來的話,他會感到很難受,很悲哀。就說這紅樓,被那幾個學者吹的無限高大上,可咱們普通人,有幾個能看明白,這說的到底是什麼玩意兒,有什麼意思啊?基本就是流水賬嘛!

老黃呢,就是那幾個學者,也許是在枯燥乏味之外,真看出點什麼來了。所以他也要搞紅樓,這就是他的所謂意境。可你搞出紅樓來,只有你自己能整明白,大家都整不明白,不買你的賬,有個屁用?”

黃導還想附和劉編,聽到最後,越聽越不對勁,皺著眉頭問他:“老劉你什麼意思,你特麼這是罵我呢吧?”

劉編就趕緊解釋說:“哪能呢,這不周董不明白你的意思,我替你解釋呢嗎?”

黃導依舊皺著眉。

“我特麼怎麼聽著,你這根本就不是替我解釋呢?”

劉編就嘿嘿一樂說:“興許是我舉的例子有點不對,我再舉一個。崑曲與京劇怎麼樣?老黃到了崑曲的水平了,無高雅而不歡。可咱們能接受的呢,僅僅是京劇而已。兩個都算藝術瑰寶吧?可崑曲大家不喜歡啊。”

周大林就接話說:“特麼京劇我也不喜歡,劇情發展太慢,越看越沒勁。”

劉編不服說:“這你就不懂了吧?這京劇呀,不是看熱鬧,是看門道。看故事的話,看一遍就行,看第二遍就沒意思了,第三遍就看不下去。京劇恰恰相反,是越看越愛看,直到你把故事情節了熟於胸,把每段唱腔都耳熟能詳,甚至鑼鼓傢伙都信口拈來,能跟著打拍哼唱,才愈發可以感受到它的美,愈發可以分辯每一位京劇大師演繹的藝術之美所在。到那時候,你就會著迷,百聽不厭。這就是國粹的魅力!”

周大林聽著嘿嘿一笑說:“你們二位,一個崑曲一個京劇,這檔次還是太高,我只接受金瓶。”

那倆就都笑了。

“你是一肚子雜碎!”

“雜碎就雜碎,”他笑著說,“可是受眾多。你們敢說金瓶就沒有高雅的地方?咱們搞影視,最基本的原則,就在於用大眾的喜聞樂見去輸出紅樓與崑曲、京劇的藝術之美。建議你們兩個,先研究一下金瓶,再跟我探討藝術。”

劉編看周大林半天說:“還是周董高明。原來我們說什麼,你都懂。”

“廢話!”黃導就插嘴說,“他什麼不懂?揣著明白裝湖塗,一肚子商人的奸詐!”

劉編卻搖搖頭,一本正經說:“周董算是把原本複雜難懂的的東西,深入淺出了,的確受益匪淺。”

“少拍馬屁!”黃導罵他,接著自己卻嘆息一聲,“純藝術不現實,可我這腦子裡呀,這幾年基本為了商業化,一年一部大劇地搞,搜腸刮肚,把能掏的東西,都給掏出來了,剩下的就只有純藝術的東西。接下來怎麼搞,實在是有些迷茫了。”

劉編也說:“是啊,我這坐在賓館裡,半月都沒出門了,就是在思考這個問題,油盡燈枯啊,實在是不知道怎麼編了。”

周大林喝一口酒,慢慢說:“就是說,到了枯竭期了唄。用經商的術語說,到了瓶頸期,很難突破了。”

說到這裡,他抬起頭來看看他倆,然後繼續慢悠悠的說:“你們可能不知道,解決瓶頸期難題,我可是專家。”

他的神態沉穩,一副胸有成竹的樣子。

那倆就把目光一起盯到他身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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