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沒有遇到那個人之前,我已經卑微地活了好久好久了。”

於倩幽幽地說。

“我的父母都沒有什麼文化。父親是巡道工,走了一輩子鐵路。母親是農村婦女,一直沒有工作。我還有一個姐姐和一個弟弟,一家五口,就靠父親一個人的工資生活。

小時候,日子苦,同齡的孩子都穿的乾乾淨淨的,都有新衣服穿,而我們姐弟三個,永遠都是穿著破爛的衣服,補了又補的。我穿姐姐穿小的衣服,弟弟穿我穿小的。

那時候,看著別人拿著白面饅頭在街上吃,嘴裡就會不停地流口水。我們家除了過年,基本不吃白麵。

那時候,糧食是要到糧站裡買的,也不是可以隨便買,是配給制,按人頭定量買的。媽媽是農村戶口,在城裡沒有定量。爸爸定量裡的細糧,都要換成粗糧,那樣可以多買幾斤糧食,要不然不夠全家吃的。

從那時候,我心裡就有那種卑微感了,總覺得,我們是這城市裡,活的最下等的人了。”

周大林靜靜地聽,沒有打斷她。他不知道她為什麼突然講這個,這與她愛過的那個人,有關係嗎?

就聽於倩繼續說下去。

“找現在我們家這口子,除了他老實,還有一個原因,就是他爸是井下工人,掙的多,家庭條件好一些。

的確,剛結婚的時候,他爸給我們買了新的樓房,裡面的傢俱、電器,也都是他家出錢買的。剛結婚那兩年,我們也的確過的很不錯。我們都有工作,他父母還能時常接濟我們一下,日子過得比上不足比下有餘,我已經很知足了。雖然,沒有愛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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可接下來,臨水的企業就慢慢的都不行了。臨水真空泵還勉強能開個工資,他的單位,連工資都開不出來。

這時候,臨水煤礦的資源也枯竭了,煤礦搬到其他地方去了。他爸年紀大了,幹不了重活,就留下來,提前退休,只發一點生活費。

如此一來,我們的生活,就一下子窘迫了,又重新回到了卑微裡面去。

我在廠裡,拼命地巴結,拼命地想往上走,其實根本沒有什麼理想抱負,我就是想多拿兩個錢,好把日子過下去。

我處處謹小慎微,唯恐做錯了什麼,讓領導不高興,免了我的職務,工資也就被降下來。我們一家人,還靠我的工資活著呢。

我知道,好多人背後裡罵我馬屁精,還有罵我騷狐狸的,我不在乎。他們不知道,當人卑微到某種程度的時候,就顧不上在乎其他的了。

沒有人會站在我的角度上,為我考慮。沒有人會想,一柔弱的個女人,在這個男人是絕對主力軍的機加行業裡,想著混的比男人還強,需要付出多大的代價和犧牲。”

聽到這裡,周大林就插話說:“你也過於悲觀了。我用幹部,首先考慮的,是個人能力,從來也沒有考慮男女之分。我觀察過廠裡的每一個幹部,用你,是因為你有那個能力。”

於倩就微微笑了一下說:“那是你啊。在你之前,包括趙世豪總經理,他們用人,可不是這樣用的。三分能力,七分關係,這已經是臨水真空泵的老傳統了。”

周大林也笑一下說:“所以,工廠會越搞越亂。有著近五十年家底的,這麼大一個工廠,就是這麼給折騰空了的。”

“是啊。”於倩說,“是你的出現,帶來了一道不一樣的靚麗風景。”

他就又笑了。

“哦,還有這麼一說?”

於倩就感慨著說:“你就好比是神醫治病啊。臨水真空到了那個份上,所有人都覺得無藥可救,都在找後路。好多有專長的專業人才,都跟著趙世豪總經理離開了。那些沒離開的,據我所知,也沒有對你的到來,抱有多大希望。”

“那麼你呢,當時是怎麼想的?”他就問一句。

“和他們一樣啊,心裡正犯愁呢。工廠倒了,上哪兒去再找個工作?我們家那口子基本屬於半失業,一月拿不回幾個錢來。我不管怎麼說,是厂部辦公室主任,工資按月開,還比一般職工開的多一些,我挺知足的。可工廠倒了,我再去哪兒找這麼好的工作呢?”

說到這裡她突然不說了。

不知不覺間,一瓶衡水老白幹,竟讓兩個人給喝沒了。

“還喝嗎?”周大林問她。

她回答說:“你喝我就喝。”

“我是問你,還能喝不能喝?”他就強調一句,怕她喝醉了。

於倩就孩子氣地笑一下說:“你能喝我就能喝。”

周大林就按一下鈴,讓服務員又送一瓶過來。

於倩從服務員手裡把酒接過來,自己給周大林倒上,把她的杯子裡也倒滿。

“你這酒量可以啊?”周大林就說。

於倩傻傻一笑說:“沒點酒量,我能混到辦公室主任啊?原先守著你我不敢喝,怕你討厭女人喝酒。”

“那今天呢,不怕我討厭了?”周大林問。

她就嘿嘿一笑。

“我不知道怎麼了,今天特想跟你說說話。一下子說了這麼多話,心裡感覺舒暢了很多。”

他就點點頭,和她碰一下杯,兩人又各自喝一口酒。

“我也是。”他說,“有你這麼個美女陪著,深感榮幸。”

“你誇我漂亮啊?”於倩就又傻笑說,“謝謝老闆!”接著就皺眉,“剛才我說哪兒了?”

他就告訴她說:“說到你愁工廠倒了怎麼辦。”

“啊,對了。”她就接著說,“可是你來了,開會,和大家座談,每一句都說到我心裡去了。然後就是下車間,現場拿管理辦法,每一個辦法都正好卡在點子上。就好比外科醫生做手術啊,每一刀下去,都那麼精準,去掉毒瘤,留下好的組織。又好比中醫扎針,一針下去立馬見效,針到病除。不只是看的我心服口服啊,就是劉副總他們,私下裡都都誇你,他幹這麼多年了,就沒有見過這麼厲害的人物。

不止這些啊,你處理欠賬的手段,也絕對高明。這麼多賬不用馬上還,還有好多直接就不用還,這就能讓工廠有了喘息的機會。到那個時候,劉副總他們就已經相信,工廠有救了。劉副總他們都信你能救工廠了,我當然也相信了。”

周大林只是笑笑,沒有說話。

這於倩今天有點不對頭,說這麼半天,還是沒說正題。

其實,他們在這兒也就是瞎聊,又哪裡有什麼正題了?他也就放任自流,她愛說什麼就說什麼吧。

接下來他就知道,於倩其實根本就沒有跑題。

“從那時候啊,我心裡就十分佩服你,也十分尊敬你。可我就是個女流之輩,你也不會把我當回事兒的,我當時就是這麼想的。

可是,我實在沒想到,你會把那麼重要的工作交給我,讓我來掌握整個工廠的人力資源。當時我不想幹,是怕自己做不好,給你耽誤事。你知道,我一直是活在卑微裡的。

你逼著我去幹,我不得不幹。那個工作文桉,完全就是絞盡腦汁。一個星期,連孩子我都沒有時間管,唯恐你不滿意。

現在看,那個文桉,的確十分幼稚。以你的管理水平,當然知道,我一點經驗都沒有,搞出來的那個東西,就是個四不像。

可是,你一點都沒有流露出不滿意來,還誇我有想法,搞的不錯。

你知道嗎?我的自信,就是從那個時候開始有的。後來,在你的指導下,我一步步地從幼稚裡走出來,慢慢可以適應今天的工作。如果沒有你,就沒有今天的我。我不只是從幼稚裡走出來,我是從卑微裡走出來啊!人,只有從卑微裡走出來,才會知道什麼是生活。過去的我,根本就沒有生活,只是努力地活著罷了。”

“你這話又過了。”周大林說,“你一直很優秀,只是你自己不知道罷了。頭腦靈活,邏輯感強,這些都很難得。”

於倩就苦笑一下說:“活在卑微裡的人,是不會看到自己的優點的。是你讓我看到了自己還有優勢,不用苟延殘喘地活著。從這個意義上說,你是我的恩人!”

說到這裡,她就把杯子裡斟滿了酒,端起來說:“老闆,我想敬你一個酒,感謝你給了我從沒有過的自信,和從沒有過的快樂!”

周大林也端起杯子來說:“不用感謝我,這些都是你……”

他話還沒說完,於倩已經把酒杯裡的酒一飲而盡了,小臉憋的通紅。

他趕緊放下杯子,站起來,走到她背後,幫她拍拍背,唯恐她嗆著了。

“你幹什麼呀?這一杯少說有三兩,誰讓你一口悶了?喝多了是不是?”他埋怨她說。順手給她把跟前的水杯倒上水,遞到她手裡,囑咐她說:“喝口水壓一壓。”

於倩喝了兩口水,總算把酒壓下去,衝他擺了擺手說:“放心吧,我沒事。”

看她真沒事,他才重新回到座位上坐下。一抬頭,卻發現她淚流滿面,不知什麼時候哭了。

“看看,喝多了吧?”他不高興說,“咱們就是為了聊天,喝點酒助興,不能喝就別喝。”

於倩就搖搖頭,過一會兒說:“我命苦,為閨女的時候,父母孩子多,生活艱難,從來也不會關心我。嫁個老實男人,一天到晚不聲不響,也從啦不知道關心我的疾苦。無論我回去的多晚,從來不問我為什麼回去那麼晚。有時候陪領導喝酒,回去吐了,連杯水都不知道給我倒。”

說到這裡,她擦了眼淚,卻又說:“你知道嗎?周董,在我心裡,你是唯一真正關心我的人。不知道有多少次,我工作晚了,你看到我辦公室裡開著燈,走進來,都是要給我倒一杯水,放在我手邊,再囑咐我一句,別太辛苦,早點回家。

你的這句話,回回都能感動的我流眼淚。有時候,我是故意晚一些走,就想等你發現我沒走,等你進來,給我倒杯水,跟我說那句暖心的話。

有時候你出遠門,好多天都不在廠裡,我看不到你,心裡總是空落落的,盼著你早點回來。你回來了,可以看到你了,我心裡不知道有多興奮,真的就有忍不住要撲到你懷裡的感覺。你說,這就是愛情,是嗎?”

她這些話說出來,周大林就傻在那裡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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