老程的病，起源於窩火加窩囊，主要還是精神因素。
廠裡那麼多追債的，他一心一意服務著的工人，也變了追債大軍中的一員，他能不窩火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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本來滿打滿算，怎麼幹都應該掙錢的訂單，反倒成了拖垮廠子的定時炸彈，能不窩囊嗎？
他實在是沒有勇氣再回工廠去了。
聽說周大林要回來幫他，他這病就好了一多半。
他相信，周大林一定有辦法，幫他度過這個難關。
可週大林目前在洛杉磯呢，要回來，最早也得一個星期以後。
但不管怎麼樣，總算有盼頭了。再說趙世豪已經露出了真面目來，他也不放心程曉一個人在廠裡撐著。
思慮半天，他還是決定，和程曉一起在廠裡待著，撐到周大林回來。
老程終於勇於面對自己造成的局面，也算不容易。
老程把解決債務問題設定了期限，讓供貨商和工人一個星期以後聽信，債主們也就不在他這裡和他耗著了。
耗著也耗不出子醜寅卯來。經濟時代，時間就是金錢，誰有這麼多時間耗啊？
自西北化工的訂單出事以來，老程的辦公室第一次清靜下來。
外面的債主不來了，那些鬧事的工人也不來了。老程還能有閒工夫，去車間裡督促一下生產。
西北化工的訂單黃了，還有其他客戶的訂單呢，能生產一個就少賠一個唄。
令老程沒有想到的是，那個忘恩負義的趙世豪，竟然還有臉來廠裡找他。
趙世豪在廢舊倉庫裡，和程曉攤了牌以後，就一直沒有露面。不過這一次，不是他一個人來的，他帶著西蒙公司的張助理和劉副總還有幾個跟班的，要和老程談收購工廠的事情。
西蒙公司已經答應，承接老程的所有的貸款、利息還有欠款，代價就是工廠除卻公家股份以外所有的一切，都歸西蒙公司所有。
換句話說，就是西蒙公司代替老程在真空泵廠的地位，老程拍屁股走人，不帶走一星塵土。
“我就是傾家蕩產，也不會賣給你一個零件！”
在自己的辦公室裡，看著面前站著的趙世豪，還有他帶來的一幫人，老程氣的大吼。
趙世豪就笑。
“程叔，你別誤會，我這也是為了你好。現在的問題，是你傾家蕩產也還不起這麼多債務不是嗎？咱別意氣用事好不好？”
老程“哼”一聲罵：“你這個狼心狗肺的小兔崽子，我老程真是瞎了眼！你立刻給我滾，別等到我忍不住打你一頓。”
程曉唯恐她爸真動手打趙世豪，在一邊拉著他的胳膊。
趙世豪帶這麼多人來，也就不怕老程動粗，嘿嘿一笑說：“程叔，咱們的私人恩怨先放一放，我現在是代表西蒙公司，和你這個真空泵廠公司的老總來談判，你冷靜一下。因為這是你最後的機會。”
“滾，不賣！”老程又吼。
趙世豪就提高了聲音說：“你想好了啊，程叔。你如果現在不賣，你將背上上億的債務，將來會把牢底坐穿的！”
老程就又吼：“我就是死也得把你拽上！這裡面都是你搞的鬼，我早晚會找到證據！”
趙世豪就又笑了。
“哎呀，程叔啊，我哪有那麼蠢，會讓你找到直接證據啊？你不用費心去找了，我告訴你成不成啊？無非就是廠內一些部門員工、負責人，利用咱們的管理漏洞，吃回扣，謀私利的事情，跟我有什麼關係呀？
也別說，這裡面也的確有我管理經驗不足，制定制度的時候，不免出現一些失誤。可這些制度當初制定的時候，都是經過你同意的呀？要說責任，我的確有點，可更大的責任在你呀程叔！我就這麼點責任，你能把我怎麼著啊，送我進去？你開什麼玩笑啊程叔？”
程曉在一邊終於忍不住，厲聲對趙世豪說：“趙世豪，你怎麼這麼缺德！搞垮了我爸，還當漢奸，幫著外國公司來趁火打劫！你不要臉，難道連趙叔趙嬸兒的臉也不要了嗎？你不怕將來你爸媽因為你，在咱們小區裡讓人戳脊梁骨，沒臉見人啊？”
趙世豪看看程曉，忽然就笑了。
“曉曉，你這話說的，就太不著調了吧？這西蒙公司來臨水，是響應咱們改革開放的政策，幫助咱們建設來了。人家是咱們的朋友，我幫他們也是應該的，怎麼就成漢奸了？
這年頭，在外企裡幹，是十分風光的事情。你不知道，每年不知道有多少重點高校的高材生，都擠破腦袋往外企裡鑽啊，難道他們都是漢奸不成？我能在外企裡工作，對我爸媽來說，是光榮和驕傲，怎麼會丟人呢？
咱再退一萬步說，就你爸這水平，他能搞好這麼大的工廠嗎？就算沒有我從當中搗亂，他早晚也得把這個廠子給搞黃了，弄一屁股債！
曉曉，我現在是真來幫你爸。你爸這本事，也就在家早上跑跑步，一天仨飽倆倒的材料，別讓他糟蹋工廠玩兒了。
你看不見呢？他覺著對大家夥蠻好，可大家夥怎麼對他，怎麼評價他？草包，坑人！”
“你給我閉嘴，滾，立馬給我滾！我揍死你個小兔崽子！”
老程這回臉給氣紅了，掙開程曉，就去打趙世豪。
趙世豪趕緊往門口跑，跑到門口，還不忘回身喊：“程叔，我只給你一個星期的期限，過了期限，你想賣我還不買了呢！”
老程就又往外追他。
他又跑到走廊上喊：“你不就指望周大林嘛，這一回，上億的債務，周大林也救不了你！他總不能把自己賣了來救你！”
看老程提著笤帚追出來，他又跑到樓梯口那兒喊：“曉曉，勸勸你爸。賣了廠子，將來我混好了，還娶你當老婆！周大林不是真喜歡你，你跟著他不會幸福的，他在外面還不知道養了幾房小呢！”
這一回，連程曉都提著簸箕追出來打他了，他這才匆匆下樓跑了。
跟著他來的張助理和劉副總那幾個，看局勢不對，早跑樓下等著他去了。
這天晚上，老程和程曉下班回來，在小區外面把車停了，走到自家單元門口的時候，就看見一個黑影，在那裡來回徘徊。
已經是春末的天氣，天也長了，六點以前天還亮著。可這爺倆回來，就晚上七點多了。
只要工廠不宣佈倒閉，還接活幹，廠裡就有好多的事兒幹。趙世豪不在了，沒人管生產，老程就得親自出馬。
雖然經過這次教訓，老程意識到，自己的確是能力不行了，可這時候沒人能替他分憂，明明知道自己不行，也得強撐著，直到周大林回來。
晚上七點多，天就差不多黑下來，隔得遠了，只能隱約看著，單元門口那個人在那裡來回走著，好像在等什麼人。
老程怕是追債的追到家裡來，對自己不利，就讓程曉跟在他身後，自己在前面，向著那人走過去。
走的近了，他才看出來，那人是老趙。
比起當初那個胖大的身影來，老趙已經瘦了好多，頭髮也全白了。
他看見老程，就站在那裡不動了。待老程走近，這才彎下身去，衝著老程深深鞠了一躬。
他這個動作，嚇了老程一跳，趕緊過去把他扶起來說：“老趙，你這是幹啥？”
微弱的光影裡，只看見老趙慘淡地笑笑，然後對老程說：“我老趙教子無方，對不起你老程！如今，我讓這個敗家子兒，也給整的家徒四壁。現在你老程遇到難處，我老趙幫不上你，我這心裡難受！我只能給你老程鞠個躬，陪個不是。從今以後，趙世豪他不是我老趙的兒子，我和他斷絕父子關系了。”
老程扶著老趙，眼裡有了淚花。
“老趙，有你這句話，咱們還是哥們兒，還是戰友！俗話說，龍生九子，各有不同。你也用不著這麼難過，保重身體！”
老趙就搖搖頭說：“說句心裡話，比起你老程來，我老趙自私自利，喜歡貪小便宜。可是，曾經做為軍人，最起碼的，原則性的大是大非，我還懂得。這一次，趙世豪這小兔崽子，出格了。我老趙生出這麼個兒子，實在是無臉見人，也對不起你老程！”
“哎～”老程就搖搖頭說，“老趙，你別這麼說，這事兒跟你沒關係。”
無論老程怎麼邀請，老趙都不肯上樓去老程家。道完歉，晃悠著身體，消失在愈發濃了的黑夜裡了。
也就是在這天晚上，周大林乘坐的航班，到達了首都機場。
他沒有告訴快腿的高層，他回來的事情，也沒有去快腿的總部，而是直接轉機，飛回了省城。
如今的快腿，已經步入了快車道，高層們也理解了他的以下為主的，多方向突破瓶頸的方略和意圖。剩下的，就需要他們自己努力，不是他能夠決定的了。
所以，他用不著回快腿。
他現在要解決的，是老程。
估計經過這次打擊，老程應該意識到，他不是做生意的材料，更不會管工廠，不會再逞強了。
只要他不再逞強，不再拿著他的幻想當理想去玩，他就打算救他。要不然，救他一次還會有第二次，一次比一次作的大，救他幹嗎？
在去臨水之前，他得先回趟家，見見父母。
真空泵廠搞到那個樣子，程曉只是應付廠裡的事，就已經很吃力了，根本沒時間，也沒心情照顧桐桐。
一個月之前，老周兩口子來臨水看孫女，見程曉處在那麼個狀態，就把桐桐接回省城，跟著他們了。
他得感謝爸媽替他看著孩子。
他也想女兒了。另外，還得和桐桐好好說說話。桐桐已經懂一些簡單的道理了，他得和桐桐說，現在爸爸媽媽忙，沒時間管桐桐。等忙過這一段時間，爸爸媽媽就會回來，永遠和桐桐在一起，再不分開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