二十年以後的趙世豪,一直在臨水真空泵廠工作。

2004年,那家工廠改制,被國外一家知名工業財團,以合資的名義,騙去了技術骨幹和年輕力壯的產業工人,然後便把趙世豪這一類的,無工作能力的閒人和年老體衰的工人,都給下崗了。

當時那場下崗糾紛鬧得沸沸揚揚,轟動了整個臨水,甚至震動了上層。某些既得利益者唯恐陰謀暴露,再次與那家國外知名財團協商,利用廢棄的舊工房,另行成立一個臨水真空泵廠,安置這些四處告狀的閒散人員。

這個新搞的臨水真空泵廠,隸屬於合資企業,除了偶爾有點合資企業不幹的粗糙雜活以外,平時大家都閒著,基本工資少的可憐,僅夠維持基本的生活費用。

如此一來,便證明合資企業並沒有辭退這些工人,也再不用為辭退安置費的多少打官司,糾紛也就自然而然不存在了。

種花家的某些人,還是充滿了智慧的,只是這智慧,沒被用在正地方。

只是這個臨水真空泵廠,不會再招收新的工人,等這些現有工人慢慢達到退休年齡,工廠也就隨之自動消亡。

趙世豪是這廠裡最年輕的,這一年他還不到三十歲。

按理說,他這個年紀,還是可以再去找一份其他收入高些的工作的,可他卻一直就那樣待在那個工廠裡。

周大林記得,他認識程曉的那一年,趙世豪還是在那個廠裡。只是那時候,隨著那廠裡的工人逐漸退休,好像那廠已經不存在了,他又具體幹什麼了,程曉也不知道。

那時候,他們早已經跟不認識的陌生人沒有區別,相互之間沒有任何溝通了。

02年的時候,在老程的壓迫之下,兩個人匆忙結婚。第二年,老趙退居二線。就如戲裡唱的一般,人一走,茶就涼。所以到04年真空泵廠改制,老趙也沒能力幫兒子了。

可是,老趙手裡,還是有些積蓄的。兒子有地方上班,有事兒幹著,他也就不怎麼在乎他掙錢不掙錢。小兩口沒錢花了,他接濟一下就是。

程曉是個要強的人。兩口子結婚了,獨立生活了,再依靠老人接濟,這是她不能接受的。她拼命上班工作,主動要求進信貸部做外勤,拉貸款,以求多掙一些業務提成,來補貼家用。

她對周大林講過,她懷著孩子,馬上就到預產期了,仍舊不肯休息,還在四處奔波,尋找貸款客戶。而每次回到家裡,卻是灶冷鍋清。她又愛乾淨,還得拖著疲憊的身體,收拾屋子,為自己做飯。

趙世豪上班沒事幹,回來也一般不回自己的家,依舊是回父母家,吃飽了晚上回來睡覺。

自結婚那天起,家對他來說,就是個睡覺的地方。偶爾早回來了,也是歪靠在沙發上看電視,橫草不拿,豎草不動,只眼巴巴看著程曉一個人忙個團團轉。

他也曾和程曉說,讓她和他一起到他父母家裡吃,這樣可以把飯錢省出來。

程曉沒有同意。

在程曉心裡,家不是這個樣子的。家需要夫妻兩個共同努力,共同上進,依靠自己的雙手,來創造幸福的生活。

她想不到,眼前這個看著高大帥氣的丈夫,竟然一點的上進心沒有,只知道啃老。

也就是在真空泵廠改制的那一年,程曉的兒子出生,生活費用勐然增加。她不肯要公公婆婆的接濟,坐月子也沒法上班。甚至坐月子期間,趙世豪也依舊沒有管過她,幫她拖一次地,做一頓飯,是吳英和她婆婆,輪流過來照看她。

“他沒有給孩子洗過一塊尿布,沒有抱過孩子一次!我白天哄一天孩子,晚上孩子哭了,我實在累的不行,讓他起來看看。他嫌我們娘倆打擾他睡覺,要把孩子從窗子裡扔出去!後來他直接到另一間屋裡去睡,把門一關,當我們娘倆不存在。”

這是二十年以後,程曉和周大林熟了,告訴他的。

說這些話的時候,程曉那唯一還好看的,大大的眸子裡,充滿了淚水。

可以想見,那些日子,對程曉來說,幾乎是噩夢一般的存在。

而正是這些噩夢一般的日子,成為她和趙世豪之間,出現不可調和矛盾的開始。

周大林不放棄程曉,不肯讓她嫁給趙世豪,是因為他依舊記得程曉這些話,他不能再忍心眼巴巴看著程曉返回臨水,返回那些噩夢裡去。

所以,他要放棄於曉萱,要追著程曉,再次返回臨水。

這就是他說的,他要還的那個債。這個債不還,他會良心不安一輩子的。

好在,他終於感動了老程,程曉再不用經歷那個噩夢了。也好在,他開始漸漸愛上程曉,這個單純而又內向的漂亮姑娘了。

原來他不怎麼相信,世上還有趙世豪這樣的懶人。程曉告訴他,趙世豪跟著老程跑客運這段日子的表現,他相信了。

老程是個耿直而忠厚的人,值得相信。

原來,他絲毫沒有想到,重生回來,要給程曉報仇。現在,他突然就想到了。這小子曾經坑了程曉一輩子!這一次老子回來,得替程曉還回來!

這天晚上,老程回來的時候,就看到程曉和周大林一起在家裡了。

“喲,你怎麼來了?”老程還挺吃驚。

“啊,我今天沒事兒,過來給你做倆菜。”

他倒蠻會找理由。

“你可好些日子沒來了。”老程就說。

“他不是,我是想來。這不大晚上的,你也不在家,阿姨也不在家,曉曉說我過來不方便,不讓我過來嘛。”他就把程曉給出賣了。

“毛病。”老程就咕噥一句,也不知道是說程曉,還是說周大林。

周大林炒菜的手藝,就比程曉要強多了,扎眼工夫,就弄仨菜出來。他炒,程曉往餐桌上端。

老程看著菜說:“還挺豐盛。”就喊周大林,“哎,今晚兒陪我喝兩盅怎麼樣?”

周大林正好從廚房裡出來,聽老丈人喊,就看程曉。

程曉噘嘴說:“你看我幹什麼?”

周大林就趕緊打哈哈說:“成。自從你出去跑車,咱們就沒在一起喝過酒。”

老程再喊程曉:“去,給我拿瓶酒出來!”

程曉回自己屋,過一會兒,又把昨晚那個空酒瓶拿出來,放桌上了。

老程就瞪眼問她:“我們倆喝,還這麼點兒?”

程曉說:“多了一倍,你看不出來啊?”

老程拿兩個手指頭在瓶裡有酒的地方量一下,就把手伸向閨女。

“曉曉,你這是讓我們喝酒啊,還是寒磣你老爹啊?就這麼一小塊,夠塞牙縫的不夠啊?你哪怕給我們半瓶呢?就半瓶,今天大林來了,算個例外。半瓶,行不行?”

老程苦著臉求閨女。

“不行!”程曉回答的乾脆利落。

老程沒了轍,忽然就衝著周大林去了。

“哎,你可看見了,就這麼一倔種,將來你娶回家去,可有你受的!”

他也學會挑撥離間了。

周大林沖老程嘿嘿兩聲,在他一邊坐下,就轉身向著坐在一邊的程曉。

“曉曉,程叔平時喜歡喝兩口,這正好我在這兒,你就開開恩,多給點兒行不?”

“已經多給三盅了。”程曉說。

“三錢盅啊?”

“那就不少!喝酒對身體不好,尤其是對老年人,容易引發動脈粥樣硬化,繼而引發高血壓、腦溢血、心臟病、肝硬化,嚴重影響老年人壽命和生活質量,你不知道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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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知道,知道。可程叔也不算老年人啊?”

“快了。喝酒還會未老先衰呢!”

嘿,這小丫頭片子,平時單獨在一起沒話,這會兒這話這個多,你說一句她十句等著你!

“不是,曉曉你聽我說啊。你看吧,程叔他是有點酒癮的人,你每頓給他這麼一丁點兒,還不夠他塞牙縫的。這不正好把他酒癮給勾上來!讓他難受嘛。”

“那就一滴別喝,不就不難受啦?”

老程聽到這裡,搶先伸手,先把酒瓶搶到手裡再說,省的讓程曉給拿走。

“這一招兒我都給她用過無數次了,沒用。你整點別的。”老程就說周大林。

周大林想想,只好繼續說程曉。

“不是啊,曉曉。你想想啊,你爸現在擱外面開車是吧?他又有酒癮,在外面開車不敢喝,這好歹回家了,你再這麼掐著他,不給他酒喝,他會怎麼樣?”

說到這裡,他就明顯看到程曉眼裡掠過一絲恐慌,心說有門。

然後他就趕緊說:“這有酒癮的人呢,和有煙癮差不多。長時間不抽菸,哎呀給憋的呀,抓耳撓腮,撕心裂肺,那個難受啊,不抽一口簡直就沒法活!這有酒癮的人,也是一樣啊,是吧程叔?”

老程說:“可不是咋滴?我現在擱外面都不敢想酒這個字,只要一想起來,哎呀,真是抓耳撓腮,那個難受啊!”

周大林就一本正經看著程曉說:“你聽著沒?真是這樣!我不知道程叔會怎麼樣,反正我知道我自己。如果我有酒癮,到時候酒癮上來,我才不管開車不開車,先整兩口,把酒癮壓下去再說。”

說到這裡,他又看老程。

“程叔,你在外面,酒癮上來,是不是也幹過這個事兒?”

老程肯定沒幹過,可他看見周大林對他擠眼睛了,立馬領悟,嘿嘿兩聲,改口說:“也幹過兩回,當時實在給憋的沒治了唄。”

周大林立刻就對程曉說:“你看著沒?你都把你爸給憋的酒駕了,這真會出大事的!”

程曉還真有點相信了,問她爸說:“真的假的啊?”

老程一本正經說:“可不咋滴?不過我一般都會儘量忍著。那兩回,不實在忍不住了嘛,不喝兩口,渾身一點兒力氣沒有,車都開不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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