對面軍陣中,兩個千戶模樣的人深深低下了頭。原來他們都是北門守軍,吳真的部下,被吳真留給杜國柱指揮的。現在杜國柱被擒斬殺,他們卻列在敵陣中,顯然是已經叛變了。而吳真的家人也必是他們擒來的。

叛軍人馬又向兩旁分開,鐵鏈聲嗆啷啷不絕,一排排男女老幼從陣後牽了出來。霎時間驚叫哭喊之聲震天,吳真的一萬部下突然亂了,人人顧不得軍紀,紛紛呼喚:“爹爹,媽媽,孩子,妻啊!”竟是他們的家屬,家屬都隨軍住在城中,現在卻被叛軍拿住了,骨肉連心,誰人不慌,再整肅的軍隊也是要亂了。

家屬們拖兒帶女,一排排被解出,到了陣前呼兒喚女,亂成一團。

喊話的將官哈哈大笑,又叫:“北門的眾將士聽著:你們的家屬,全部被收押!投降的和家屬團聚,賞銀十兩。若不投降,所有家屬一齊殺了。”

話音一落,陣中立刻閃出兩列大刀隊,左右圍住眾家屬,將官叫道:“眾軍速速投降,否則家難保--”左手一揮,一柄柄明晃晃大刀高高舉起,作勢欲劈。

吳真帶兵有方,部下是城中勁旅,雖落入重圍,但忠義在人心,拼死一戰,其力不可覷,但眾軍眼見自己的父母子女引頸待戮,卻如何還能戰下去?聽的有一人叫道:“別殺我媽媽,我投降我投降!”拋下長矛,向叛軍陣前的一個老婦奔去。

只聽得“爹孃、孩兒”叫聲不絕,吳真部下數百人紛紛奔出,接而譁啦啦一陣大亂,兵器拋地之聲“叮噹”不絕,一萬精銳瞬間竟走的只剩十幾人,連矗立在吳真身邊的幾個千戶也策馬揚鞭,奔向敵陣。

吳真面色蒼白,知道大勢已去。看著部下和家屬抱頭相認,亂成一團。心中突然明白杜國柱為什麼會失敗,那兩個千戶為什麼要背叛了,想來趙之龍一定也控制了他們的家,他們不得已,才會叛了。

想明了這,吳真反倒坦然,眾軍叛我非為不義,乃是陰謀脅迫。他長嘆一聲,望著身邊僅剩的十幾人。這十幾人都是他的親兵,多年出生入死隨他征戰,其情可比兄弟。此時人人含悲,挺槍立在他馬前,同生共死的意味不言自明。

吳真長嘆一聲,翻身下了馬,對他們道:“你們去吧。”十幾人跪倒在地,齊聲:“願隨將軍同死。”吳真悽然的搖頭:“事已至此,一切無益,你們去吧,就讓我一人面對吧。”

十幾人跪在地上,一動不動。

吳真虛虛地望一眼對陣,然後轉身一步步向禁門走去,到了禁門前,抬望著禁門城樓上,面色死灰被大內太監攙扶在城垛口的韓贊周,雙膝跪倒,嘶聲大喊:“韓公公---吳真無能,愧對國家愧對朝廷,請稟報陛下,臣吳真忠心衛國,不負大明朝--”完拔出腰間長劍,在自己頸中一劃,鮮血迸濺,登時斃命。

沒有人驚呼,城樓上的人平靜的接受了一切,只隱隱有人在低泣。李參一抱拳,高喊:“吳將軍一路走好--”長揖在地。眾錦衣衛齊抱拳:“吳將軍一路走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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韓贊周咬咬牙,站直身子,對劉滄湖:“隨我走--”完,大步下城。大內太監緊跟在後。劉滄湖一直痛苦的閉著眼,這時方睜了開來,望一眼遠方的天空,又望一眼城下密密層層地叛軍,心中悽然,也隨韓贊周而下。

他明白,韓贊周一定有大事要吩咐,只是城破在即,還有什麼事能做呢?

瑞藹堂是宮中的佛堂,面積不大,是太后、娘娘們頌經唸佛的地方,它最初的建造使用者便是本朝的第一個皇后-馬皇後。雖歷經風雨滄桑三百年,瑞藹堂依然靜靜矗立在皇宮偏僻的一角,遠遠望去,堂外灰泥油漆已大半剝落,顯已好久沒有整修。

韓贊周推開堂門走了進去,但見觀世音菩薩手持青葉,寶相慈嚴,地下和桌上一塵不染,顯是時時有人打掃。韓贊周燃香燭,上了三柱香,虔誠萬分的拜了下去。劉滄湖和大內太監也跟著拜了下去。

韓贊周抬起頭,目望著大慈大悲的觀世音菩薩,眼中湧出了淚。

這時,堂外響起匆匆的腳步,紛紛沓沓像是有幾十人。到了堂門外,都站住了,只有一個太監走進來,跪在韓贊周面前:“公公,郡主請來了。”

韓贊周站起身,走到堂外。劉滄湖跟了出來,只見堂外排立著兩列大漢,都是勁裝挎刀,十分的精悍,見到韓贊周,一齊單腿跪倒:“見過韓公公。”韓贊周抬手:“起來吧。”

腳步聲響,一轎急匆匆的奔來,到了堂前,抬轎的太監放下轎,一直緊隨在轎旁的一個宮女掀起轎簾。少頃,一個身穿藕色紗衫的女郎,輕盈的飄出,臉上蒙著一層輕紗,只露出兩個眼孔,一雙眼清亮如水,身形苗條,長髮披向背心,用一根絲帶輕輕挽住。霎時之間,所有的人都屏住了呼吸,只覺這女郎似煙似雲,當真非塵世中人。

韓贊周跪了下去:“見過郡主。”

女郎輕輕一抬手,一截臂露出衣袖之外,皓腕如玉。聲音更是輕輕柔柔:“公公請起。”

韓贊周站起來,道:“郡主請隨老奴來-”著,側身在前,走進堂內。郡主跟著飄了進去。韓贊周在堂內招手,把劉滄湖也叫了進去。

三人站在堂內,韓贊周對著郡主,介紹道:“這是錦衣衛指揮使-劉滄湖。”劉滄湖神色肅然,一抱拳:“劉滄湖見過郡主。”郡主頭,清亮的眼睛在他臉上定了一眼。劉滄湖但覺香氣襲人,只這麼一眼,就讓人如沐春光,不由低下了頭。

韓贊周對著劉滄湖,正色道:“郡主從雲南沐王府而來。聖上即位,沐王爺遣她朝賀,千里迢迢,拔山涉水,好不容易到了南京。皇太后憐她辛苦,特留她在南京多住些日子,不想,竟然變起肘腋之間,如今事危,我便把這件天大的事交給你,無論如何,也要有郡主安全送回雲南。”

雲南沐王是本朝開國元勳之後,太祖皇帝封他沐家世代永鎮雲南,封號雖僅是“黔國公”,但大家卻習慣稱為“沐王”,是朱姓之外唯一的一個世襲罔替的家族王爵。

這些劉滄湖是知道的,也知道沐家世鎮雲南,在雲南的土司和邊民之中有極高的威望,是大明西南疆域的柱石。而現今的沐王無子,僅有這一女,可愛若明珠,若是遺在南京,為趙之龍所擒,則恐怕會生出無數的事端。不過他不明白,叛軍圍的鐵桶一般,連皇宮都出不去了,又何談雲南?抬眼望向韓贊周,眼中有疑惑。

韓贊周臉色雖蒼涼,眼神卻篤定,彷彿看到了他的心底,道:“我知道你想什麼,這不用擔心,我自有辦法送你們出城。劉滄湖,你為人端方,性情穩重,行事又極縝密,一定要記著,就是死也要把郡主送回雲南。”

劉滄湖:“公公放心,劉滄湖領命。”

韓贊周頭,道:“西南疆域廣闊,物產豐富,人民剽悍善戰不下於滿人,只要稍假時日,必能練出幾十萬的精銳!再提兵北上,可與滿人爭一長短。年初的時候,皇上命李定國去雲南練兵,上月沐王奏疏來報,十萬大軍已初見雛形,你和李定國是同鄉,此去,也可大展身手,建一番的事業。”

劉滄湖:“是。”

韓贊周轉向外面:“韓重!”

一個濃眉大嘴的壯碩漢子走進來,粗聲粗氣:“公公。”

韓贊周指著劉滄湖:“見過劉指揮使,此去雲南,你要聽從他的號令,若有不從,劉指揮有先斬後奏之權。”聲音清楚,便是外面的大漢們也都聽的明白。

韓重對劉滄湖低頭抱拳:“遵命,但有所令韓重無有不從。”

韓贊周掃視他們一眼,又對著郡主深深一揖,然後走到觀世音菩薩像前,拜了三拜。站起身,撩起帷幔,在菩薩像的蓮花座上扣動了幾下。

突然之間,只聽嘰嘰格格之聲,菩薩像緩緩向一邊移開,露出了牆上的一個大洞。菩薩像的機括日久生鏽,糾結甚固。移動之中發出嘰嘰格格之聲,令人耳刺牙酸。那洞口黑漆漆,眼望去,只隱約看見一級級的臺階通了下去。

大家都有些吃驚。韓贊周道:“這條密道是馬皇後所造,直通南京城外,以為不時之需。後來靖難之變,建文皇帝就是從這裡逃出南京的,只是當時無人知道,直到百年多後,整修瑞藹堂,才發現了這個秘密,也解開了纏繞太祖文皇帝一生的疑團。”語氣蒼涼,彷彿是白頭宮女,在閒話那久遠的往事。

他嘆口氣,轉過身:“時間緊迫,你們快快起行。韓重,火把都準備好了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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