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趙之龍這狗賊怎麼不在了?”又舉目向四下望去,只見整個趙府大院軍士來去,不遠處的另一個院戒備卻最為嚴密,不但燈籠火把照得通明,連肅立的軍士們也足有四五十人,分成兩列,沿著院的月亮門伸展開去。

盧耀陽知道那裡定有些事情,於是從樹上溜下來,躲過巡夜的軍士,幾個縱躍,便無聲的繞到了那院後。院後無人守衛,他搶到牆邊,手趴牆頭,探頭向裡望去。

只見院中有一間大屋,大屋燈火通明,窗欞上透出了許多個身影,卻大多是坐著的,只有幾個人站在屋中,好象在激烈爭吵著。大屋的廊階前,肅立著八個執刀軍士,正緊緊戒備,眼光不停的掃視著四下。

天色已經快要亮了,不容得多想。盧耀陽翻身過了牆,溜到大屋的山牆邊,沿牆而上,悄無聲息的到了屋,伏在屋脊之上,輕輕推開幾塊瓦片,從縫隙中凝目往下瞧去。

只見燈燭明亮,大屋左右兩排的案桌旁,各坐了四五個紅袍大員,一個個面色死灰,耷拉著腦袋。左邊上首坐的正是當今首輔錢謙益。如果,在座的其餘大臣,此刻都分明哀哀悽悽,六神無主的話,那麼就只有他顯得最為從容鎮定,彷彿對眼前的災禍渾不在意,閉著眼不聞不問,枯白的老臉上沒有一絲的表情。

盧耀陽心中一喜,隨即黯然:“啊,大人們都在這裡,可如何救他們出去?軍士守衛嚴密,他們又毫不懂武功,強自搭救,反倒傷了他們的性命。”再往下看,只見座中還有三四位盔貫甲的將軍,一個個也都是愁眉不展的樣子。盧耀陽仔細觀看,並沒有吳真將軍,他心中亦喜亦憂,吳真將軍到底情況如何,這幾位將軍被關在這裡,想必是不肯聽從趙之龍,因此被關了起來。

這時,一直站在大屋正中的一個紅袍大員,正在大聲喝問:“趙之龍呢,奸賊可有臉嗎?把我們騙將過來,卻不敢來見我們?”燈光下,攢眉怒目,咬牙切齒的直盯著站在門前的一個將佐。

將佐是趙之龍的親信衛隊長-張天祿。張天祿短粗身材,一臉橫肉,左眉高,右眉低,原本十分的凶煞,現在,臉上卻推滿笑容,呵呵道:“大帥公務繁忙,一時無空,高大人稍安勿燥,坐下來,靜聽將幾句。”

“公務繁忙?”高倬冷笑道:“怕是急著去888舔滿洲人的腚眼去了吧?你又是什麼東西,也佩來指使我,滾出去,教趙之龍來見我!我要以血唾之!”

張天祿還不動怒,嘿嘿笑著:“我只是個千總,平常給各位大人提鞋都不配,大人看不起我很正常,不過今天我得了將令,高大人還是配合一下吧?!”

高倬大怒:“放肆!”

張天祿壓制著心中的怒火,嘿嘿一笑:“高大人願意站著就站著罷,”眼睛掃向屋中的其他人,特別是上首錢謙益,大聲道:“諸位大人,我再勸各位一遍,所謂識時務者為俊傑,我們大帥此次毅然而然,也不過是大勢所趨,追隨天下之後而已,大明氣數已盡,誰也無力回天,強自抵擋,最後的下場就是和揚州一般,玉石俱焚,滿城百姓都成屈死之鬼!諸位大人不為自己為了家人,是不是也應該在這份通款文書上簽名嗎?”他的身後,還站著一個軍士,雙手捧著卷成筒的通款文書。

盧耀陽冷笑,心想:“這通款文書就是投降文書,趙之龍害怕後世的指責和唾罵,便要拉朝中的大臣一起下水,其膽虛和罪惡感,也可想而知了。”

大家默然。

高倬臉色漲的通紅,厲聲道:“籤又怎麼樣,不籤又怎麼樣?”

“籤嗎,便是同獻南京的功臣,榮華富貴,全家平安,不籤--”張天祿嘆口氣,無奈道:“諸位大人家的安全,恐怕就無法保障!”不看高倬,目光像刀子,挨個順著每位大臣的臉上剜了過去。

所有的人都是面色慘白,身子籟籟發抖,眼睛望著地,眼角眉梢卻又在觀察著左右。現在的情形,已經很清楚,趙之龍決意要投降了,他們這些文官大員,只有三種選擇:反抗、投降、逃走。逃走是不可能,反抗也已沒有意義,且將禍及自身和家人,千古艱難唯一死,橫亙在眼前的死亡深淵,是那樣黑沉,那樣深不可測。人生的惰性和畏懦,也實在難以超越,耿耿精忠好,捨身成仁卻難,唉,那麼似乎只有唯一的最後一個選擇了。

可那畢竟是一種最可恥可羞,遺臭萬年的選擇,每人都希望別人能先提出來。他們只做沉默的多數,隨波逐流,最好由錢謙益來帶頭,大樹之下,餘蔭四蓋,即使後人責罵,也責罵不到自己的頭上。可一晚上了,錢謙益面無表情,不知打什麼主意。是決意殉國,還是委曲求全?因此,在座的雖然心中都已打定了主意,卻仍然是一片沉默。

錢謙益何等聰明,自然明白大家的心理,自皇上遠去,臨危受命以來,他已經不去考慮未來,安心的聽任歷史的安派,戰也罷,降也罷,他認了,可有一,他還是在意的。他是一位朝野矚目的元老重臣,一位文壇中享有盛名的領袖。一旦變節投降,絕對逃不過苛刻的公論和無情的史筆,作為一名飽讀詩書,縱論歷史,分外重視名聲的大儒,他心底裡一陣的戰慄。

可若要他為國殉節,雖然不失壯烈忠勇,可是,可是,他實在沒有勇氣做的到,思來想去,便只有一個辦法,學三國時背蜀降魏的黃權。黃權不得已降魏,蜀國沒有苛責他,歷史也沒有苛責他,他的名聲得到了保全。自己須讓世人以為是被趙之龍脅迫,不得已而降,即使世人未必諒解自己,可名聲必也能稍稍保全,不至遺臭萬年。

思謀定主意,他自然是一言不吭,以免落人話柄。

“諸位大人,哪位願意籤啊,籤了的,立刻便可回府同家人團聚了,啊,哪位籤啊?”張天祿又問一遍。

所有人都互相看著,遲疑著,依然沒有人敢挑頭。

高倬氣的發抖,大聲呵斥:“無恥!無恥!!你還是我黃帝子孫嗎?你還有父有祖嗎?朝廷用厚餉待你,百姓以膏血養你,今天竟出這樣的漢奸話,你真是豬狗也不如!趙之龍世受國恩,卻棄君叛父,必受千秋萬世之唾罵!我等若隨了他,試問將有何面目以對太祖皇帝在天之靈!”著,呸的一口,唾在張天祿的臉上。

若是往時,張天祿這樣的官,見高倬一面都難。即使見著了,惹的他大怒,左右早就拿下,大板子打了上去。高倬是德高望重的一品大員,再是憤怒,也不會像市井民一樣,動輒吐人口水,可今天他悲滄憤懣,卻是什麼也不顧了。

張天祿忍了好久了,心想:“這老子如此頑固,決計服不了的,若不把他的氣焰殺下去,別的人可怎麼處理?大帥有言,這幾人中,錢謙益才是重,高倬嗎,就只能是殺雞儆猴的‘雞’了!”言念即此,伸手在臉上一抹,陰笑道:“那好,我就送你去見太祖”拔出腰刀,當頭一砍,從高倬左肩直劈到右腰!

鮮血直噴,屋裡人齊聲驚呼。

盧耀陽大驚失色,連忙要拔劍,可劍剛出鞘,高倬就已經倒了下去。他痛的一聲輕呼,捂著胸口,伏在房上,淚水滾滾而落。張天祿一直和顏悅色,事先拔刀毫無徵兆,刀法又極快,盧耀陽想救竟也是救不及。

屋裡尖叫連天,官員們都從座中跳起來,這些寒窗苦讀,靠幾句詩文登堂入仕,成為一品大員的人,何時見過這等血腥的場面,閣員王鐸更嚇的兩眼翻白,喉嚨哦哦直響,身子一挺,突然就順著椅子軟溜在地,人事不醒了。只有錢謙益仍坐在椅子上,可眼角狂跳,四肢不住抖動,顯用盡全身力氣控制著自己。

幾個將軍騰得站了起來,都氣的臉色發白,一人摯起座中椅子,便要想砸。張天祿回頭,陰惻惻道:“邱將軍,你的女兒很好嘛--”

那將舉著椅子,頓時僵在那裡,隨即咬牙切齒道:“張天祿!算你狠!”把椅子狠狠地向地磚上砸去,“砰”的一聲響,椅腿折斷,成了好幾截。同時,雙膝一軟,痛苦的跪在高倬的屍體前。“撲通撲通”官員和將軍們都跪下了。

【目前用下來,聽書聲音最全最好用的App,集成4大語音合成引擎,超100種音色,更是支持離線朗讀的換源神器,huanyuanapp.org 換源App】

張天祿縱聲狂笑,走到魂不附體的各位官員身前,將那柄染滿鮮血的鋼刀在半空中虛劈幾刀,在他們頭掠過,相距不到半尺。嚇得嘶聲尖叫,暈過去好幾個。

張天祿大喝著:“籤還是不籤?”

幾人相互對望,無奈的大哭:“我願籤,願籤。”“我等願籤,願籤。”

章節目錄

推薦閱讀
相鄰推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