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爹,局勢當真糜爛至此嗎?”

良久,鄭仁基澀聲道。

其實他心裡很清楚,但凡有那麼一絲一毫的可能,父親也不可能做出這樣的決定。

因為不僅是他最疼愛的孫女,同時也是整個家族的臉面。

他也不懷疑,只要下定這個決心,女兒就能嫁與那枟陽公為妾。

因為這是當今陛下欠他們家的。

若非當今陛下橫插一腳,女兒可能孩子都好幾歲了,絕不會像現在這般,都二十了,還待字閨中,沒人下聘,沒人說親。

女兒之所以有著傾國傾城之名,卻一直嫁不出去,連早些年定下的婚約都黃了,就是當今陛下害的。

只是,作為父親,他又怎能甘心讓女兒給人做妾?

這說出去也不好聽啊!

鄭權便問:“那你認為而今是什麼局勢,難不成你以為那新官學是假的,亦或者,那枟陽公徒有其名?”

“這……”

頓時鄭仁基又說不出話。

那枟陽公自然不是徒有其名,這一點普通老百姓或許不甚清楚,但他身為鄭家同輩之中數得著的人物,不可能不知。

事實就是,曲轅犁,水車,都已經在家族的土地上普及了,便連吃的鹽,飲的茶,都因為此人而與往日不同。

那新官學,天地自然之道,自然也不是假的。

畢竟長安城的拍賣會,宮裡的太陽能路燈,當今的手錶,摩托車,每一樣事物都超出想象。

水泥,鍊鐵,造紙,印刷,這些旁人不知,他卻不可能裝聽不見,不知道。

如此,現在是個什麼局勢?

豈不就是糜爛,豈不就是火燒眉毛?

便道:“那族裡的意思呢,咱們這樣做,族裡能答應?”

“事已至此,族裡答不答應,重要嗎?難不成族裡不答應,咱們就要坐以待斃?”

鄭權忽然有些頭疼。

因為他忽然發現,相比外部的危機,家中內部的危機更加嚴重。

或許和平時期這沒什麼,可一個充滿變數的年代,指望他們扛起來,屬實有些不現實。

鄭仁基沒出聲。

關於這一點,他其實是贊同的,因為不論如何,都不能坐以待斃。

他也不認為目前的局勢下,區區一個鄭家,加上那幾個家族,能抵禦住這場愈來愈洶湧的大潮。

他只是有點沒想到明明之前說的是要統一思想,大家一條心,同舟共濟,共渡難關,結果扭頭父親又要將女兒許人為妾。

感覺就很不好,彷彿一下子成了族裡的叛徒。

鄭權可太知道這傻子怎麼想了,搖頭問道:“老大,你可知我鄭家傳承至今,到底多少房?”

“這個,回爹爹話,兒子不知。”鄭仁基趕忙拱手。

鄭權又問:“那為父再問你,吾家是第幾房?”

“自祖父算,是大房,自曾祖算,是三房,自曾曾祖算,是五房。”

也就到這裡了。

鄭氏自西漢始,傳承二十多代,枝繁葉茂,非要一直往上論,著實是沒什麼意思。

也無必要。

因為出了三代,基本上關係就很淡了,等閒關係不會比路人親厚多少。

“那你認為,憑什麼咱們這一支能在族中有話語權,憑什麼今日為父在裡面商議對策,其餘人等只能在外等候?”鄭權再問。

鄭仁基答道:“因為爹乃人中之龍,曾任驃騎將軍,官拜刺史,受封開國郡公。”

都是前朝往事。

前朝,鄭權歷任驃騎將軍,渠州刺史,更是開國郡公襄城公。

而當時,他在中書省,為通事舍人,官階從六品上。

鄭權點頭:“說得沒錯,但歸根結底,是因為其它分支都敗落了。

老大你記住,老二老三,還有你們這些小輩也都記住,地位是爭出來的,鄭氏對外固然是一個整體,一筆也寫不出兩個鄭字,但內部,該爭取要爭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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否則等為父故去,爾等便也只能如今日在外等候那些人一般,連參與商議的機會都沒有。”

很實際。

滎陽鄭氏,對外是整體,但內部山頭林立,各有各的一家,各有各的利益所在,想要鐵板一塊,幾乎不可能。

鄭仁基有些明白了:“爹的意思是,之前所謂同舟共濟只是說辭,實際上,暗地裡都會有自己的打算?”

“差不多。”

“那如此一來,家族豈不是要四分五裂?”鄭仁基眉頭大皺。

鄭權搖頭:“這是兩碼事,蛋不能放在一個籃子裡,你要記住,不論做出什麼樣的抉擇,吾家都姓鄭,不論接下來哪一支敗落,哪一支異軍突起,滎陽鄭氏依然是滎陽鄭氏,只是話事人變了。

而咱們現在要做的,就是盡一切努力,保住家族核心層的位置。”

之前就夠實際了。

此刻這話說出來,更實際。

鄭仁基大抵是書讀多了,又或者是前隋滅亡太快,使得他沒有充足的時間來經歷,以至於時至今日,他才忽然發現這所謂家族的真相。

原來似鄭氏這樣的書香門第,內部也一樣不純粹,充滿勾心鬥角。

不過話又說回來,若能參與抉擇,誰又願意俯首聽命?若能自己掌控,誰又願意默默屈從?

很多時候,真不是願意,而是形勢所逼,沒辦法!

當然,僅僅這些是不夠的。

聯姻可不僅僅是把女兒送出去,在把女兒送出去之餘,還要有相應的收益,這樣才能算是一次成功的聯誼。

否則就是賠到家了,白白送個女兒給人家做妾,卻什麼好處都沒撈到,只會遭人恥笑,往後出門都抬不起頭。

是以一番看似無關緊要的話說完,鄭權又做出另一項安排。

這也是一項堪稱背叛的安排。

按照這項安排,接下來,家中要甄選優秀子弟入長安,主動擁抱新官學。

而同樣的決定,不僅僅在這一支,而在整個鄭家。

鄭家之外,博陵崔氏,太原王氏,範陽盧氏,蘭陵蕭氏,琅邪顏氏,等等,也盡皆如此。

因為這不僅僅是危機,同時也是機遇。

尤其對於那些已經敗落,遠離朝堂多時的家族而言,這場暴風雨,倒更像一場及時雨。

藉助這場雨,它們或可重歸朝堂,再次登上歷史舞臺。

可明面上,誰都不承認。

問就是幹,富貴不能淫,貧賤不能移,威武不能屈,便是死,也絕不向皇權低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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