朝原海戰趨向尾聲。

漸熔的橫綱號失去全部動力,巴臘亞號則向泰亞群島撤退,二者之間距離足夠大,以至於再難追趕。

內部訊號元件完全燒燬,連外部控制都做不到,內外相隔,音信全無。

友艦只能以出動戰機伴飛的形式提醒它該迅速下沉了,大量蒼白的醫療無人機、救援單位和支援艦都已到達橫綱號附近,準備對艦上的倖存者加以救援。

只是橫綱號依舊前進。

它在天際以衰朽之姿勻速移動,彷彿靈魂被抽乾,但屍骸仍在徘迴,即便損耗至此仍未徹底隕落,人們不禁對其構造之精密感到一種淒涼敬意,空天母艦無愧為人類迄今為止開發出的最強韌的戰爭機器。

潘瑞尹補充完燃料後就來到橫綱號附近,驚異地看向這艘鉅艦。

“它還在飛!”潘瑞尹忍不住說,語氣中滿是不安。

眼前那空艦隻剩框架,就像一頭被完全剝了皮的褐紅色野獸,熔蝕的外殼千瘡百孔,被異常現實力量折磨殆盡。

“我進去提醒他們!”102看到橫綱號的側截面已經出現巨大的燒蝕窟窿,於是便飛進去。

她大步在燃燒的走廊上奔跑,到處都是融化的鐵水,一旦碰到這些超高溫材料,連102的盔甲都會融化。

102用魔力強化全身,以至於獲得極強的耐溫性,她循著其他人的指示來到空艦控制室,所看到的並非仍在努力工作的操作員,而是燒成漆黑的骸骨與塵灰,至少有20人燒死在了位置上,所有布料全都被燒成殘渣,融化的金屬與塑膠在地面上緩緩流淌。

她被眼前景象所震怖,但一言不發,而是走向控制檯。

稍一檢查,102發現僅存的儀表盤和操縱檯連線著動力室殘存的模組。與武器和動力系統相關的底層管網都封在炎多金屬層內部,是這艘空艦最後的資源。

在102操縱下,她聽到遠處某個艙室發出震耳欲聾的金屬撕裂聲,搖搖欲墜的橫綱號終於往下沉去。

下墜的速度越來越快,橫綱號動力不足,本來就無法驅動這麼龐大的艦船,如今更是完全失速,勐力朝海面撞去。

102拼命拉下操縱桿,以免碰撞造成二次傷害,如果有人還活著,要一撞也死了。

嘶嘶——

經過102竭力搶救,橫綱號的動力室發出一陣爆炸聲,它各個部位都在悶響,在水面上滑行,高溫的艦底焚燒海水,使其迅速汽化,變為向上迸發的白霧。

隨著金屬淬火的刺耳爆鳴,它的外殼煮沸海水,殘存的框架漂浮在海面上,周圍不斷升騰水霧,連大海都無法為其降溫。

這就是命令現實的威力,將尼斯託公司最強大、防禦力最強的空天母艦給摧毀。

周圍的救援部隊立即湧了上去,40臺重型救援穿梭機一起發力,用巨型裝甲鉤掛住它,令這座1500長的鉅艦殘骸漂浮在海上。

“上吧!”

“大夥快進去!”

“這艘船上的都是英雄!”

搜救人員穿著特製的消防隔熱服,從各處艦殼裂隙進入其中,尋找倖存者的蹤跡。

102爬出橫綱號的殘骸,登上艦殼,看著周圍起伏的大海。

“……你拯救了這艘船,你拯救了大家……你幫上了很多人,包括這場戰爭……你的表現太出色了。”101飛過來,用她所能想到的所有詞句來誇讚妹妹,但聲音極虛弱,因為101也力竭了。

102心中想的都是橫綱號裡被燒死的人們。

“他們死了。”102困擾地說,“他們能重生嗎?”

101來不及回答,她聽到鳥叫聲。

她抬起頭,看見一頭半透明的醜陋黑鳥在空中盤旋,那只黑鳥脖頸瘦長,羽毛乾癟,發出尖銳的聲音,姿態邪惡。在它狹長的頭顱上,一側排列著七隻眼睛,另一側則全是乾枯流膿的眼洞。

這只黑羽怪鳥起碼有50米長,像超大型的轟炸機,它在空中繞圈,好像空中有條透明軌道一樣,它的爪子裡握著一根長長的金屬黑杖,那大概是它的法器和工具,杖身鑲嵌著黑曜石,無數紋路刻印其上,以為附魔之效。

“……死人的靈魂被收割走了。”101抬頭看著,“法洛莎大人跟小魔女們講課的時候說過,這黑鳥將靈魂擄獲並且帶到死後世界,再投進大漩渦中,以另一種方式重生,但會變成完全不同的東西,也就是輪迴和投胎。”

102也看著那只大黑鳥,它的存在完全沒有驚動周圍其他人,也沒有人把它拍下來。

“只有快死的人能看到它,法洛莎大人說它是死神的僕從之一。”102呆呆地看著黑鳥。是大戰和高密度的死亡召來了它,貫徹死神的險惡意志。

101望著那只鳥,害怕它來奪走自己和妹妹所剩無幾的年壽。

黑鳥一邊收割戰場上的遊魂,一邊用七隻眼睛盯著她們看,彷彿下一個收集的物件就是她們。

“他們投胎後可能遇到比現在更麻煩的事,他們死在戰爭裡,然後就什麼都沒有了。”102很快就轉移視線,目光落在持續熔化的空艦上。

102心裡想的全是死人,死人那融化的面容,燒成灰的骨頭,凡人終有一死,魔女亦不得免。

“我不知道。”101用力抱住102,“我只知道我需要你活著,我不想你死,我希望我能永遠看到你,我需要你,102,我需要你……”

102抿緊嘴唇,她想到很多不妙的的事情,忍不住開始質疑許多事情,她懷疑姐姐對自己的愛是否純粹。

智慧有時是種詛咒,她選擇解除身上的魔力強化。

人對死亡的認知大約分三個階段。第一階段因陌生與抗拒而茫然無措;第二階段被巨大的虛無感所摧垮,追尋生命意義而不得;第三階段與死亡達成和解,不再畏懼,完成超脫。

如今102的思緒漸漸變得簡單,她在死亡面前從第二階段回退到了第一階段。於是她一想起剛才看到的死亡和天空中的掠魂黑鳥,立刻變得不安起來,本能地排斥這些負面影像,轉而祈求姐姐的庇護。

“姐姐……我好怕……”102跪在艦船外殼上,同樣抱住101。

她們閉上眼睛,靜靜感受對方的心跳。

黑鳥在空中持續飛行環繞,其鳴悽切,彷彿為亡魂送行,給這場死傷甚多的大戰標上句號。

據最終統計,橫綱號上,包括艦長森新城在內的3015人失去生命體徵,生還70人。

……

巴臘亞號的撤離之路非常不順。

由於被橫綱號的亡命打擊命中一發導彈,如今尾部出現巨大黑煙,損管部隊和後勤魔女拼命搶救。

“巴臘亞號復原。”黃蜂滴咕著,但她體內的魔力空空蕩蕩。

命令現實消耗甚巨,她基本只有在魔力完全恢復的情況下才能使用,這個週期從1~15天不定,而且全看黃蜂自己。

黃蜂在10至18歲期間基本把自己毀掉了,大量使用過量藥物、郵票以及混合成癮劑,摧殘自己的神經與知覺系統,身上到處都是感染與嚴重疾病,很難說正常的魔力刺激手段能對黃蜂起到多少效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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如今,來自其他艦隊的轟炸和導彈又進一步削弱巴臘亞號,尤其是天樞制物的企業部隊,其規模巨大、裝備先進。

“艦艏被命中了!”

“動力下降33%!正在搶修!”

“來自天璇號的第三批轟炸機到了!機組成員起飛應敵!”

戰場通訊頻道內,巴臘亞號的緊急狀況已為參謀們所知。

“其他友艦正在來的路上!我們還有希望!”一名參謀大喊,試圖鼓舞同僚的士氣。

“友軍空艦4小時後抵達!”

艦長卡維利亞面露苦澀。

友軍在路上是事實,但這並非好事。

黑火革新最高指揮部排程更多空天母艦前來支援巴臘亞號,那就意味著放棄了一大片戰區。

空艦從正面戰場被調走,失去它們的庇護,常規地面部隊迅速被高閣九州與天樞制物的火力傾瀉所淹沒,陸基導彈不計代價地進行毀滅性打擊,越來越多島嶼與戰略要塞被攻陷與摧毀,等於說是將這半年來的戰果又全都吐了出去,對黑火革新的公司戰略來說是重大損失。

緊接著,超視距的空艦對抗開始了。

下午4時,來自天樞制物空艦的大批戰機發起轟炸行動,嚴重削弱巴臘亞號的防護力。

傍晚5時4分,又一枚導彈擊中巴臘亞號,穿透到動力室區域爆炸,波及到附近的軍人宿舍、餐廳以及軍械庫,600名黑火士兵陣亡,引發巴臘亞號內部爆炸不斷,失去40%戰鬥力。

夜晚7時20分,“頌猜將軍號”、“馬蒂內斯號”兩艘黑火空艦趕到戰場,將巴臘亞號上的人員與機體援救帶走。

夜晚8時1分,在數輪互相齊射、魔女廝殺與夜航空戰後,各艦都遭到不同程度的損傷,大蛇號被一枚反艦導彈命中、需要修復。

深夜11時,黑火革新選擇撤退,帶走巴臘亞號上的關鍵人員。巴臘亞號本身的關鍵模組則被拆解,放棄,開始沉沒。

黑火革新失去了他們的艦隊榮譽。

根據公司外交交涉,高閣九州與天樞制物同意將巴臘亞號的殘骸交給尼斯託公司。

當尼斯託公司的空降部隊降到巴臘亞號上的時候,銳卒們大喊大叫,搜尋敵人。

巴臘亞號的艦長卡維利亞坐在空空蕩蕩的指揮官辦公室內,享受著和自己的船獨處的時光,他撫摸著手裡的槍,即便回到公司總部也會受審,不如在這裡結束一切。

想到巴臘亞號會被拖到上京灣給那些一無所知的市民們觀看,可能還會被改造成水上公園,卡維利亞就感到些許苦澀,但戰爭便是如此。倘若風暴姬沒有失手,或者橫綱號的艦軍膽怯地棄船逃跑,現在巴臘亞號已經取得大捷,重創尼斯託三艦了。還有左戶市的軍事基地,原本那裡還能作為防線支點,卻遭到襲擊……諸事不利,滿盤皆輸。

卡維利亞聽著周圍密密麻麻的腳步聲,知道尼斯託公司的人已經來接管這艘殘艦,水聲嘩嘩,大海是空艦的葬場。

這個世界需要黑火的煅燒才能迎來重生,卡維利亞相信人們遲早會迎來這個結局,黑火革新將笑到最後。

“敵人在哪裡!”銳卒踢開指揮官辦公室的門,一聲槍響,卡維利亞的屍體倒了下去。緊繃的弦全都斷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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