開門見山,倒是沒有虛頭巴腦的東西,洪老太太一身福光,讓魏昊異童都覺得閃耀,見鬼卒紀律嚴明,魏昊微微點頭,也是心中有數:“老太君,可是牛將軍嫁妹一事?”

“魏相公不愧是舉人老爺,一猜便中。”

隨後,魏昊邀著洪老太太落下雲頭,在地上尋了個可以歇腳的頑石,正待坐下,卻見有個機靈鬼上前端了一把椅子,老太太坐下去舒舒服服。

“魏相公,事情是這樣的……”

洪老太太將自己聽來的又說了一通,不曾添油加醋,也不曾隱瞞。

魏昊聽完之後,頓時點頭道:“原來如此,看來陰司裡頭,也是複雜得很。有人也想使喚個‘借刀殺人’之計,盼著我除掉牛將軍。如今北陽府府城乃是數得上的東南大城,又有五潮縣這樣的‘雄關’,定是個好去處。”

至於說割據一方等等便利,魏昊自然不會跟洪老太太細說,老太太也沒聽太懂,但明白有人想要算計牛將軍,卻是聽懂了。

她就是想著牛將軍能在陰間幫個忙,所以便有些為難地說道:“那牛將軍來請老太婆做個中人,我也沒甚可以說項的,只是冤家宜解不宜結,保不齊將來也能用得上這等實誠之輩……”

魏昊笑道:“老太君放心,小生絕非好殺獨斷之人,但有出手,必是十足把握,證據確鑿。小生同牛將軍遠無愁,近無怨,若能說開,自然皆大歡喜。”

“如此甚好,如此甚好啊……”

老太太十分高興,若能和解,她那乾兒多少也能減少一些處罰。

想那金甲鱷王作孽多端,在諸多地獄都要走一遭的。

每天要經歷拔舌、腰斬、剝皮、油鍋、針扎等等酷刑,一天受刑之後,又會恢復原樣,然後第二天再來。

它只是地獄之罪犯,並非地獄之鬼差,所以陽世一天過去,陰間已經是三百六十天。

洪老太太每次端著米粥過去,金甲鱷王往往都是幾百天未進一粒米、一滴水,每日煎熬、哭嚎,完全看不到希望。

唯有等上地獄中的一年,才會看到乾孃好不容易尋摸過來,憑藉生前的那點福氣,給它投喂米粥。

黃泉並非陽間江河,哪裡能種什麼稻米,老太太也是拼了老命,才折騰了一小見方,一天也就夠一碗粥。

而這一碗粥,還是因為有“漂母投食”這個典故開始在巢湖、鄱陽湖流傳,人間的香火凝聚而成。

正因為這是善因,地府這才網開一面,因為“漂母投食”中的另一方,正是金甲鱷王。

“巢湖之變”中枉死鬼,有不少都給金甲鱷王求情,才有洪老太太這個罕見特例。

整個地獄在無數的歲月中,發生過這樣的事情很少。

老太太沒有太多的想法,只是盼著一點兒好,聽聞魏昊應承下來,笑得極為開心,然後衝給她準備椅子的小鬼兒招了招手:“你這個機靈的,還不快去喊你家將軍?”

“小的多謝老奶奶,多謝老奶奶!”

那小鬼兒連連磕頭,然後陡然隱身,不多時,又現身了出來,後頭還跟著個三丈高的牛頭大魔。

身披戰甲、手持狼牙棒的牛將軍見了魏昊,當時就將狼牙棒橫放在地上,然後躬身抱拳:“魏相公,多謝您寬宏大量,我委實不知道這尋來的妹婿陽壽未盡,若是知曉,怎敢如此行事。”

“牛將軍放心,魏某雖然斬妖除魔之名在外,卻不是個濫殺無辜之人。此事前因後果,我已知曉。如此,便跟牛將軍打個商量,您聽一聽,看看合適不合適。”

“魏相公請講!”

見魏昊如此好說話,牛將軍大喜,他好不容易從鬼卒中拼了出來,十分珍惜現在來之不易的地位,也不想妹妹往後再吃苦,魏昊不為難他,便是天大的喜訊。

“丑時還早,婚禮只要未開,問題就不大。不過今天牛將軍已經擺出了宴席,不少人都是衝著婚宴來的,若是取消,只怕也不妥,定是損了牛將軍的顏面,將來出兵作戰,反倒是讓人拿今日之事來說笑,有損士氣。”

“魏相公!您……”

牛將軍直接驚了,它真是沒想到,魏昊竟然考慮得這麼周全,其中的彎彎繞繞,牛將軍也是有苦說不出。

地獄之中征戰,士氣極為關鍵,不像陽間血肉之軀偶爾爆發,還能出現驚天逆轉。比如突然老天垂憐,給你一道天賜流光,然後反敗為勝……這種事情,在陰間想都不要想。

士氣足了,鬼卒鬼兵打起來才勐,它為一方將領,是大軍的膽,一榮俱榮,一損俱損。

倘若它都成了灰頭土臉毫無威嚴的將領,士氣低迷就只會惡性循環。

“所以,我想如此操辦,喜宴還是喜宴,只不過婚宴變成招婿宴。惡人我來做,我會奉上黃金五萬兩,白銀二十萬兩,前來恭喜牛將軍為賢妹招婿。如此以來,牛將軍財帛厚重,有嘴碎的,只要想著有機會為您的妹婿,這金銀斷然是不會少的。”

“至於這筆錢,牛將軍放心,陳孟男、張阿韋家中都已經備好,少待您帶著鬼卒前往北陽府城城北,咱們大張旗鼓運送金銀。至於還需要各種古玩字畫、綾羅綢緞,也只管提。也算是給陳孟男、張阿韋幾個買個教訓。”

“會不會讓幾家……家道中落?”

“牛將軍放心,陳家有‘吐寶獸’之後鎮宅;張家當家的乃是北陽府府衙總捕頭……都是生財有道的人家,這些錢散了,餘生也能賺回來,只多不少。”

“那……”

不說別的,就衝黃金五萬兩,牛將軍的眼珠子都快要蹦出來了。

有這些錢,招兵買馬根本不是個事兒。

而且還能跟魏大象結個善緣,絕對划算。

“牛將軍,您要是覺得可以,鳩茲東山的喜宴……就從結婚宴變成招婿宴,如何?”

“哎呀,如此甚好!甚好!這已經是兩全其美,多加為我照顧了顏面。”

牛將軍頓時大喜,就衝魏昊親自上門道賀,別家斷然沒有什麼話講。

就算知道是魏昊過來撈人,可魏昊給了一大筆錢,外人眼中,定然是他老牛頗有本事,讓一向蠻橫的魏大象,都彬彬有禮起來。

想到這裡,牛將軍情不自禁笑了起來:“赤俠公,您真是讓老牛我佩服,佩服……”

“談不上,事不宜遲,牛將軍現在就準備,我稍後便至。”

“好!好!”

“正好老太君也在,不若領她過去一起吃個喜宴。”

“好好好,老太君,您這邊請,請上轎。”

牛將軍小心翼翼低頭彎腰,這一趟,可真是請對了人吶。

之前來的時候,也不是沒琢磨過,那魏大象難道是有三頭六臂?偏那般厲害?自己咬咬牙,七八千兒郎一起上,也未必不是沒有機會。

結果一個照面,就差直接跪下,魏昊那渾身氣血,宛若烈焰洪爐,只怕一下子就能拍死它,連魂飛魄散的大場面都不會有。

更何況,魏赤俠還是騎著一頭龍來的,這牌面完全沒得比。

洪老太太雖然沒聽懂魏昊跟牛將軍交代的話,但她看得出來,今天這事兒,算是了了。

太平無事,不必打打殺殺。

當即也是快活,點頭答應跟著去一趟鳩茲東山。

鬼卒們宛若長龍,浩浩蕩蕩返回宴席。

有幾個判官見牛將軍去而復返,便是好奇問道:“牛將軍,適才去了哪裡?”

“‘精細鬼’前來稟報,說是有個貴客要來,我老牛一聽說,豈敢怠慢,便先去招呼一聲,畢竟,咱們這是陰間的喜慶,跟陽世還是大大的不同。”

“噢?!”

“聽牛將軍這麼一說,莫非來的是活人?”

“陽世的人來陰間赴會?”

“難不成是哪個‘人仙’?”

諸多判官、書辦,都是好奇不已,看向了牛將軍。

牛將軍輕咳一聲,環視四周,然後笑道:“倒也不是什麼‘人仙’,此人諸位也是聽說過的,不修法力,是新科舉人,還是解首之一。”

“竟然還是新科解首?!”

“牛將軍果然交遊廣闊,人間也有朋友!”

有兩個判官心中暗忖:莫非是老牛以前耕地的人家?!

可一想這也對不上啊,這次龍虎榜上的舉人,親自下地的家裡就沒有耕牛。

“不知是哪位解首?”

熱鬧已經起來,不少人都是好奇不已,紛紛看向了牛將軍。

大馬金刀坐在高座上的牛將軍頓時笑著道:“便是那明算科的解首,五峰縣‘赤俠舉人’魏公諱昊是也。”

“……”

“……”

“……”

“……”

此言一出,整個宴會場直接靜了下來,鴉雀無聲,連吹打的猿猴、狐狸,都是停了動作;翩翩起舞的幾十只蟲娘,也都是宛若中了定身法。

判官們表情驚愕,黑白無常們舌頭緊縮,好傢伙,真是好傢伙,牛將軍不愧是勐將,那是真的勐!!

魏大象上門道謝,它就有膽接得住!

這瞧著也不是牛犢子啊,怎地不怕虎了?

牛將軍也是萬萬沒想到魏昊的名聲這般兇勐,趕緊抄起酒杯喝一口壓壓驚,然後道:“都愣著幹什麼?!接著奏樂!接著舞!!”

話雖如此,猿猴吹的笛子帶著顫音,狐狸吹的嗩吶噼裡啪啦,一通嘈雜噪音,蟲娘們跳得宛若木偶,哪裡還有之前的靈動。

“魏、魏昊?!”

“魏大象要來?!”

“魏赤俠要來——”

一陣喧譁,不知道多少魔怪鬼魅忙不迭就要直接跑路,都忘了還要跟牛將軍告辭。

然而這些魔怪鬼魅還沒下山呢,就見外面颳起了一陣暴風雪,直接來了個大雪封山。

夜空之下,鳩茲東山鬼火通明,然而頭頂星空雲卷雲舒,期間一條白龍翻飛而至,白龍身上,赫然有個人影。

“五峰魏昊,聽聞北陽府牛將軍為妹招婿,特來道喜——”

狂風乍起,吹得那些想要跑路的妖鬼們只得縮回去,隨後,白龍緩緩落下山頭,魏昊一躍而起,落在兩排鬼火中間,負手而立,登山拜門,至宴會門口,一份禮單飛了出去,落在了門口唱名的“精細鬼”手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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只聽那“精細鬼”展開禮單,高聲喊道:“五峰縣舉人魏老爺,黃金五萬兩——”

才報了一個開頭,整個宴會場,裡裡外外,竟然又是一次死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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