四月,是春夏交替的日子,春末夏初的雨水噼裡啪啦從天而降,打在人身上實在是令人不適。

只不過這雨對於此刻在鴨綠江邊站著的常茂來說,卻是一點都不討厭,甚至還有些喜歡。

雖說由於雨幕的遮擋,他看不太清楚江對岸李芳遠軍隊的情況,但料想這麼大的雨下,塢堡裡的敵軍會非常難受。

而真正讓常茂感到開心的,便是閉上眼睛,能夠清晰的感受到身邊的風。

自遼北逐漸迫來的北風。

明明到了夏初,還是冷的那麼刺骨冰寒。

轉動目光,映入常茂眼簾的,是守在軍營裡枕戈待旦的無數健兒,是自己面前那橫在江面上還未升起帆桅的一艘艘舟船。

這些舟船的左右船體處打了鐵環,被用一個個鐵索連在了一起。

而在船頭的方向,則是一面面巨大的鐵皮包覆住的櫓盾。

常茂伸出手,感受著冰冷雨點打在手心時的涼沁觸感。

他抬起頭,看著連綿不絕的雨幕逐漸稀薄。

身邊的常升激動開口。

“大哥!”

“擂鼓吧。”

鼕鼕作響的鼓點聲在雨中並不算多麼清晰震耳,但是在一直等待的明軍將士耳中卻是那麼響亮。

這是集結的訊號。

無數健兒自營房之中衝出,宛如一條條深色的溪流湧向鴨綠江,井然有序的登上各自的船隻。

最終,當最後一滴雨水自天穹砸到地面上的時候,常升戴上了兜鍪,衝常茂抱拳後,大步流星也踏上了船隻。

這次渡江之戰,常升肩負起了前線指揮的責任,同樣,也是常家開闢屬於自家基業的先登者。

嘹亮的軍號聲在這一刻響徹天地。

北風驟起!

“揚帆,渡江!”

數百艘舟船同時升起了船帆,都不用兒郎們奮力拖曳,便在呼嘯的北風下鼓起,向著南岸的方向。

而這些被鐵索連在一起的戰船,就像是一塊移動的海上大陸,帶著山嶽傾覆般令人窒息的壓迫感,緩慢卻有力的向著南岸迫近。

就在江對岸,同樣聽聞聲響的李芳遠第一時間從軍營中衝出,雙目圓睜。

“大君,明軍渡江了。”

壓根不需要副將的提醒,李芳遠的視力很好,哪怕就算是視力不好,那一塊正在緩慢移動的海上大陸,他也看的清清楚楚!

“明軍將領,竟敢用連環船。”

李芳遠自幼熟讀中原兵法史獻,當然知道連環船,他想不明白,常茂怎麼敢的。

難道他就不怕自己一把火將明軍燒一個全軍覆沒嗎。

可扭頭間,李芳遠望著獵獵吹動的吹動的中軍旗幟又瞬間明白。

時下,是北風!

換言之,自己就算想要派勇士赴死駕船縱火,甭管成與不成,都沒辦法火燒三軍。

火攻計不可行,李芳遠也不難受,他不奢望老天能賜他一個諸葛亮,若是這樣的話他還積極備哪門子戰。

“連弩機、投石機準備!”

即使天時不在自己這邊,李芳遠也毫不擔心,他對自己的戰前部署非常有自信。

上百架連弩車、投石車面前,明軍也不過是活靶子而已。

伴隨著李芳遠的一聲令下,數百塊巨石和無數足有嬰兒手臂粗弩箭呼嘯而出,傾瀉向百丈寬的鴨綠江面。

其連綿浩蕩之勢,不比早前的雨幕要弱。

在這由巨石和弩箭組成的雨幕下,明軍不可避免的出現傷亡,可這由幾百艘戰船組成的海上大陸卻是絲毫不見受阻,依舊向著南岸迫近著。

八十丈、六十丈、三十丈。

近了,越來越近了!

常升拿出從常茂那裡借來的望遠鏡,已經可以清晰的看到江對岸的敵軍,看到遙遙遠處那懸掛著李字大旗的朝鮮中軍營。

這一刻,常升屏住呼吸,舉起了自己的手。

“先登!”

先登,明軍需要先登,需要開啟一個橋頭堡。

江對岸,李芳遠也同樣屏住了呼吸。

“兩翼騎兵衝陣,不可讓明軍立足。”

大明需要橋頭堡,李芳遠不會讓明軍如願的。

離著南岸還有兩三丈的時候,無數明軍健兒從這塊移動的海上大陸上一躍而下,涉著潛水衝向江岸。

“櫓盾手,組陣!”

丹東衛指揮使虞安強大聲呼喝著下令,在他的命令下,數千名軍中力士抄起一人高的櫓盾衝在了最前面,身後,是一隊隊弓弩手和長矛兵。

櫓盾,外包鐵皮,整體成弧形狀,左右兩側各有上下兩個半月狀缺口。

力士們圍作一圈,將櫓盾插於地面之上,兩兩貼合,便組成了一個圓。

在這個圓圈內,便是長矛手和弓弩手。

只在頃刻間,南岸江邊,明軍便組成了十幾個這般規模的圓陣。

在兵法中,這種陣叫做圓形陣,但它還有一個別名。

刺蝟陣!

櫓盾自帶的半月牙缺口在合圓時,就會和旁邊的另一面櫓盾組成一個完全的圓孔,這個圓孔的作用。

長矛兵們將一杆杆粗長鋒利的刺矛沿著上下兩個圓孔捅了出去。

上面的用來捅人,下面的用來捅馬。

“刺蝟陣嗎。”

負責衝擊明軍陣腳的朝鮮將領李成左望而一笑,他久經沙場,這種專為騎兵衝陣所創的陣法自然也沒少遇到,因此並不憂心。

“以為我朝鮮兒郎就不會騎射之術了嗎?”

李成左令旗一揮,原本浩浩蕩蕩衝陣的麾下騎兵立刻懸住戰馬,放下手中綽著的長刀,轉而拿出揹負在身後的長工,自箭袋中取出狼牙簇,挽弓引箭,射往那一個個宛如刺蝟般的明軍軍陣。

中原王朝發明出刺蝟陣對付北方遊牧民族,北方遊牧民族就苦練騎射來對付中原王朝。

戰爭,就是一個雙方都在努力精進,研究對付敵人的過程。

無數戰爭利器就是在這麼一個過程中不停進步。

因為落後,就要捱打。

面對騎射戰術,虞安強同樣是報以不屑冷笑。

他自洪武十二年入伍,迄今二十年了,和蒙古人打了那麼多年的仗,早就有了應對之法。

論騎射,蒙元人說第二,全天地間就沒有誰敢說第一了。

連蒙元都能趕走,大明還怕騎射?

都不用虞安強下令,每一個圓陣內的千戶官便自行做出應對。

弓弩手們放下了手裡的弓弩,取出身後揹著的一塊塊大概只有一尺見方的小型鐵盾,舉過頭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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如此一來,不管是來自外部的進攻還是頭頂的進攻,明軍陣營都做了完全防護。

騎射,最終還是無功而返。

李成左這下實在是沒辦法了。

這是鐵王八啊。

眼見明軍還在源源不斷的登岸,可自己根本啃不動面前這幾十個渾身是刺的明軍橋頭堡,強行穿插襲擊登岸明軍,反倒會有被包餃子的風險。

事不可為不能強為,李成左這點道理還是懂的,遂命令手下又圍著射了幾輪箭後,見實在沒有什麼有利戰果便下令撤退。

他們真正的依託不在進攻,而在那幾十座堅固的塢堡上。

本身雙方的戰爭立場就是常攻李守。

這場搶灘登陸戰,李芳遠方面本身也沒寄希望能重挫明軍。

這可是建國三十年就打了三十年仗,親手滅掉蒙元王廷的大明,怎麼可能被一個小小的鴨綠江攔住腳步。

“我啃不動你們的刺蝟陣,現在,就看你們怎麼啃動我一手造出來的塢堡陣。”

李芳遠冷笑著,下令鳴金。

鴨綠江大明是渡過了不假,可這場渡江戰役,可才剛剛開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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