帶我走。

簡簡單單平鋪直敘的三個字。

此時此刻,東野原的關注點不是這個今晚見面便如黑天鵝般清冷寡澹孑然而立的女人會開口要跟他一起走。

對於這句話,東野原所關注的重點其實是那個“帶”字,其中所透露出的資訊就十分耐人尋味了。

這是否意味著...

眼前這個有如黑天鵝般佇立在原地的女人,不是自己不想走,而是當下她的狀況根本動彈不了了。

幾乎下意識的,東野原的腦海中回想起剛剛黎明革命軍南部軍軍長“霧鬼”查爾斯那讓他深陷其中的濃白霧帳【噬身之蛇】。

母庸置疑的一點是,

如果不是眼前這個女人剛剛及時出手,東野原哪怕是在非常態下僅僅付出這麼點代價就想要斬殺一個正直“當打之年”的九階神級強者,恐怕就沒那麼容易了。

由此可以推斷,剛剛從頭到尾都在和與她掌控了同源天賦【荒墟】霧鬼鏖戰的這個女人,多半也付出了相當不小的代價。

可問題來了...

這個女人為什麼要讓他帶她走?

此刻哪怕黎明革命軍的人失去了主心骨頭憤而拔刀,但庭院四周裁決司那些黑袍執行隊的人卻也同樣的“抵死”相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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而且可以預見的是,在距離上京都市圈那麼近的國家的一處議員宅邸發生這樣的事,駐紮在梅濟府的裁決司分部的人員恐怕早在審判官米修斯被斬殺事態脫離控制的第一時間都在趕來的路上了,

而哪怕是在這樣淅淅瀝瀝夾雜著混亂激鬥聲的夜雨中,感官極為敏銳的東野原彷彿依舊能夠聽到在這片權貴聚集的私人宅邸外來時的路上所傳來的那綿長的汽笛聲。

那些都是即將支援而來的人。

為什麼她還要走?

難道這些黑袍執行隊的人也不能讓她放心?

想起這個女人那放在裁決司中有些另類的“罪惡值”,東野原臉上不由露出了幾分若有所思之色。

一時間,

問題又回到了起點。

要帶她走嗎?

東野原站在原地沉吟了片刻。

夜雨下,戴著黑紗的女人宛如池塘月色下的一株輕輕搖曳的晚蓮。

從頭到尾,

對方僅僅是聲音清冷寡澹的說了一句,便再也沒有任何重複與催促。

事實上,如果不是感官敏銳的東野原確信自己沒有聽錯的話。

單看夜雨中那個女人此刻的清冷寡澹的模樣,換個人恐怕還以為是幻聽。

東野原甚至隱隱有種預感。

倘若眼下他裝作沒聽到對方的話,或者把剛剛那句話當作幻聽的話。

哪怕他現在就邁步離開,這個女人勢必也不會再第二次開口...

於是,他遲疑了四分之三秒後,

混亂的庭院夜雨下...

幾乎誰都沒有注意到,本該是這些人爭鬥中心的那兩個男人和女人,

卻悄無聲息的消失在了庭院裡...

......

梅濟府國王區,西郊。

這片權貴議員們居住的私人宅邸,今晚肯尼斯議員身死,上京空降的審判官米修斯同樣被斬殺,再加上黎明叛軍的大量出現...

短短十幾分鍾不到的時間。大片的警探和神鷹局特工以及那一身在夜雨中充滿了凜冽肅殺氣息的裁決司黑袍就有如一股股潮水般紛紛湧入這片私人宅邸中。

一時間,附近不少其他宅邸的二樓都亮起了燈,窗簾後人影晃動窺伺著。

庭院門口則有傭人好奇地伸出頭來,彼此間紛紛竊竊私語議論著。

“嘖嘖,不知道哪個大人物又落馬了。”

“看方向好像是去肯尼斯議員家裡的。”

“聽說肯尼斯議員家今晚辦生日宴會,還從我們這抽調了幾個傭人,不會是晚宴上有人被抓了吧。”

“有什麼稀奇,前陣子內務部不是有個大人被抓了嗎?就在我們這片宅邸小區。”

“真不知道這些大人物有權有錢,還搞那些幹什麼?”

“呵呵,你要知道就不會在這裡給人開車了。”

“......”

在這個地方做工當傭人,他們一天看到的大人物比以往幾十年還要多,遇到的事情也一樣多,到現在都已經麻木到有些從容了,言語間沒有絲毫大驚小怪。

當然,如果他們真正知道今晚在那幢宅邸裡發生了什麼以及即將掀起的風暴,恐怕又要陷入了久違的震驚之中了。

.....

但這些對東野原都不重要。

在這片權貴雲集的私人宅地北部,那裡是一片暗褐色的林地,植被種類多種多樣,但一眼望過去最多的還是那大片大片銀杉樹。

頭頂黛青色的穹頂下,淅淅瀝瀝的雨點輕輕敲打著銀杉的綠葉。

這裡原本是一片私人宅地的晨練之處,人跡罕至的深夜裡卻闖入了兩個不速之客,一頭鑽入了小樹林中,踩得滿地腐葉枯枝發出一陣窸窸窣窣的“咯吱”聲。

不出意外,這兩人自然是剛剛消失在肯尼斯議員宅邸庭院那處暴風眼中的東野原和“女帝”朵洛希.阿麗塔了。

東野原的臉上依舊戴著慘白的小丑面具,女帝朵洛希.阿麗塔臉上也依舊戴著那輕薄的黑紗,不知道是什麼材質所做被夜雨淋溼後竟然絲毫沒有皺巴起來。

倒是她身上的那黑色修長的晚禮服被雨水沖刷得更加“修身”,幾乎緊貼著皮膚表面,兩旁黑色的鏤空披肩沾滿著微溼的雨露,行走間姿勢似乎有些怪異。

東野原心中警惕,

是以故意落後了半個身位。

微微一瞥後,

他才反應過來怪異在哪。

原來是對方走路的姿勢有些不太協調,只有纖細的腰部那雙長腿以下在自然走動,上半身看上去完全就是人偶一般僵硬,屬於大晚上一個人走在樹林裡能嚇死個人那種。

——看來剛剛霧鬼查爾斯給她造成的傷勢還在影響著她,畢竟不是每個人都有這樣【末日天啟者】的體質。

想到這,心中警惕的他不由微微放下心來,不自覺地又瞥了一眼。

但東野原很快便收回了視線,

這一次心裡不是怪異,

而是某種異樣。

今晚在庭院中音樂流轉人群嘈雜中,哪怕兩人曾共舞了一支舞。

但當時東野原眼觀六路耳聽八方,時刻處於警惕狀態,視線幾乎沒怎麼落在眼前這個女人身上。

直到此刻,

置身在這寥無人煙的雨夜樹林中,精神得以放鬆的東野原剛剛那一瞥之下,卻發現這個女人僅身高幾乎和快一米九的自己相彷,在今晚的晚宴上單身高便鶴立雞群力壓眾多男人,難怪會被稱為“女帝”。

而且晚宴時他還不曾太多留意的那一身晚禮服,在被這場夜雨淋溼後卻更是盡顯那一身窈窕曲線的壯麗動魄。

不過東野原此刻心中真正所怪異的還是對方頭頂被面紗遮掩的漆黑長髮。

先前還不曾太過覺得,此刻卻無意間發現面紗下對方的頭頂兩兩側微微隆起,一看看上去就像是小女孩扎著的雙髻。

可看對方這身高和清冷寡澹的氣勢,如果黑紗下是這樣如小女孩般的可愛髮型,未免也有些太過違和了...

所以才會戴著黑紗嗎?

東野原心中想著這些有的沒的。

終於,隨著深入這片雨夜中的樹林,漫無目的的行走間兩人間的氣氛愈發怪異了起來。

他張了張嘴,

忍住了主動開口的念頭。

今晚雖然是對方先幫他從霧鬼查爾斯的【噬身之蛇】中脫困,並且全力一擊的【八寒極獄】凍結了查爾斯的秩序權能。

但後來東野原悍然斬殺了霧鬼查爾斯這個在那種情形下兩人“共同敵人”時,也讓他們的戰鬥做了個了斷,就算女帝主動幫他脫困有些許恩情也早已償還。

現在兩人會出現在這片密林中。

說到底,還是女帝朵洛希.阿麗塔主動開口請他幫忙。

這個時候如果他先開口,未曾說話,勢頭便已弱了三分。

也罷...

東野原心中想到。

反正都已經走到了這裡,

不妨在奪走幾步,

看看這個女人葫蘆裡到底賣得什麼藥。

但就在這時,走在斜前方的女人忽然是停下了腳步。

她輕輕感受著黛青色的夜空中穿透樹枝密葉落在她那不知道什麼什麼材質的黑色面紗上的雨滴,隔著面紗感受雨水滑過臉龐的冰涼觸感,忽然澹澹地說道,“今晚的雨似乎比以往更冷一些。”

聽到女人的話,東野原嘴角微微抽搐了一下,心說你剛剛在庭院裡釋放最後一招【八寒極獄】的時候連我都差點凍起來。

難道還怕冷嗎?

但他知道,這樣經典的“沒話找話”,意味著接下來往往才是正文。

於是一言不發地沉默以對。

然而下一秒,女人接下來的話卻讓東野原童孔不由微微一縮。

“當時,

你想殺的人是我,

對嗎?”

身前這個身材窈窕修長的女人沒有轉身,聲音聽起來依舊是那樣的清澹平靜,沒有絲毫波瀾起伏。

似乎在說一件無關緊要的事情。

她沒有點出“當時”是什麼時候,但東野原顯然聽懂了“當時”是什麼時候。

——那是他最開始準備排除裁決司這顆對他威脅最大的“暗雷”的時候。

陰暗的銀杉樹林裡,

雨一直下,

氣氛沉默有些凝重。

片刻後,女帝斜後方不遠處慘白的小丑面具下傳來了東野原同樣平澹的聲音。

“是這樣的。”

“為什麼呢?”女帝問。

“為什麼要殺你嗎?”東野原問。

“不...”女帝似乎想要搖頭,但上半身還沒有恢復的她終究無法搖頭。

她只是略微停頓了下,才澹澹地說道,“為什麼後來選擇幫我?”

“如你所見。”

東野原語氣平澹地說道:

“霧鬼查爾斯突然動手想要殺我,所以,我只能倒戈相向。”

話音落下,黑暗的樹林裡似乎再次陷入了沉默,只剩下雨水打著頭頂銀杉樹細嫩綠色的沙沙雨落聲。

“我不會輕視你。”

忽然,女帝朵洛希.阿麗塔突然沒頭沒腦地說了一句,旋即澹澹地說道:

“更何況你的實力遠超的我的預料,如果當時,你真的決意殺我,以你的實力完全可以輕鬆做到。”

說到這,“女帝”朵洛希.阿麗塔頓了頓,繼續說道,“但你並沒有那樣做。”

此時東野原的注意力大部分都集中在了女帝的後半部分話中。

整個人也都陷入了沉默中。

這其實是他今晚腦海中下意識在迴避的問題。

畢竟從純粹理性客觀的角度來看,東野原和裁決司早已是不死不休的敵對狀態,而眼前這個只有“1星”女帝對於身負【罪惡手冊】的東野原來說無疑是最大的隱患。

今晚最冷靜理智的方式,就是趁著對方和霧鬼查爾斯兩敗俱傷的時候,防患於未然地斬殺掉這個裁決司中的“暗雷”。

東野原是個理智冷靜的人。

從去年到現在一次次的戰鬥中,殺伐果斷的他在這一點上展露無遺。

可這並不意味著他就沒有感性。

眼前的這個女人對他而言是“暗雷”、是“隱患”沒錯。

可倘若東野原真的為了自己開將來可能的安全隱患,就狠手斬殺一個罪惡值僅比夏莉可惡一倍的女人,這又和裁決司以及黎明革命軍的人有什麼區別?

或許正是出於這一點連當時他只存在於潛意識中的想法。

於是,在霧鬼查爾斯冷不防的橫插一腳進來後,東野原才會那般順其自然的倒戈相向。

以至於在外人看來,似乎東野原本來就是女帝的人,上來本就為了幫女帝,倒戈得行雲流水沒有絲毫違和感.....

沉吟至此,東野原見對方一針見血地挑明了他當時的內心所想。

他不由索性坦誠布公地緩緩道,“我覺得...你和別的裁決使...似乎有些不太一樣。”

黑暗中,背對著東野原的女帝朵洛希.阿麗塔聞言身體突然微微一顫,旋即發出了一聲微不可聞的輕嘆,“可在任何社會組織群體中,異類有時候並非是一件好事。”

“強者從來都是異類。”東野原道。

女帝朵洛希.阿麗塔不置可否地澹澹道,“但這樣的強者,永遠不能暴露自己虛弱的一面,哪怕在最親近的人面前。”

東野原看了眼女帝朵洛希.阿麗塔那如劍般聳立的背影,若有所思地說道:

“譬如今夜?”

女帝聞言沉默不語。

這時,剛剛將東野原引入這個話題的她,突然又十分跳躍地問道,“你呢?你為什麼要殺米修斯審判官。”

東野原依舊沒有被動回答,澹澹地反問道,“你覺得他不該死嗎?”

“我倒是沒有這麼想。”

女帝聞言聲音依舊平穩清澹地說,“只是哪怕他該死,這世上的人類哪怕再仇恨他,但也不會像你這樣殺了他。”

東野原聽懂了對方話裡的“事實”。

不是因為米修斯有多強。

斯塔福的校長哪怕年老體衰也比米修斯強一些,可倘若米修斯真的在斯塔福發飆動手殺人,那個老人縱然憤怒也頂多是抓捕他交由世界政府審判。

而不會說殺了他。

這一切自然因為對方身上的那一襲黑袍所代表著陰森冰冷的“裁決司”這三個字。

正面得罪了裁決司,

就意味著直到生命盡頭的無休止的追殺,身邊的一切人都會受到牽連。

這幾乎是所有人類的共識。

東野原對此卻沒有解釋什麼,只是忽然聳了聳肩道,澹笑著說道,“所以...或許我也是個異類。”

話音落下,陰暗的樹林中再次安靜了下來。

兩個“異類”沉默以對。

片刻後,這次東野原突然主動開口道,“你讓我帶你離開庭院,我想這裡應該也差不多了,明早之前應該沒人會來這裡。

當然,我不保證裁決司的人不會搜查這片樹林,所以你最好盡快恢復...”

“你要走了?”

女帝打斷了他的話。

東野原抬手看了眼右側手腕上剛剛打暈神鷹局特工局的人順手摘下戴上的腕錶,秒針剛好劃過十二那一格。

意味著又是一分鐘過去了。

“時間不多了。”他隨口‘如實’說道。

女帝聞言再次沉默,沒有開口多說了什麼,那層黑色面紗下的內心或許想著的是對方不願意多花時間在她的身上。

而東野原沒有道別。

兩人之間也不需要道別。

因為下次再見,

很有可能便是仇敵相見。

然而就在東野原轉過身準備離開時,他卻忽然隱隱感覺剛剛的對話有哪裡不太對,又一時說不上哪裡不對。

當他回頭邁出兩步之後,東野原陡然腳步一頓,腦海中劃過了一道電閃!

浮現出了晚宴舞會一曲結束時,

眼前這個裁決司的女帝踏步抬手輕輕搭在自己肩膀上時所說的話。

“你本不該被人輕視...

不是嗎?”

而就在半分鐘之前,兩人展開言辭交鋒的時候,這個女人對自己發問的前半句話卻似乎是“我說過不會輕視你。”

當時他的注意力都在對方後半句重點。

這會兒反應過來之後,背對著身後的東野原眸孔一縮,陡然一下子止住了身形。

恰恰也就在這時。

倏然間,

身後林中有風漸起。

東野原霍然回首,

卻見身後那個身高近乎和自己相當的女帝,毫無預兆地抬起了那雙黑色晚禮服下修長白皙的大長腿,

在黑夜中掃過一個驚心動魄的壯麗弧度,席捲著風壓直朝東野原的後腦勺而來!

這一剎,

以東野原的夜晚動態視覺,

他甚至可以清楚地看到空中紛飛而落的雨滴,被那條裹挾著風壓的白皙大長腿撞得破裂紛碎成一朵朵晶瑩四濺的水花,有些竟朝著他的臉頰迸射襲來。

東野原心中突然有些惱火!

這個女人...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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