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十三章 嘉慶5

韓奕剛出了門,正要奔往郭府,鄭寶眼尖,見遠遠地奔過來一群人,連忙將韓奕拉進馮府邊的一條小巷內。WWW.tsxsw.COM

皇帝的親信、茶酒使郭允明領著一群從人,前簇後擁地奔著馮府就過來了。剛到大門口,郭允明便衝馮府的下人大大咧咧地叫道:

“韓侍中在馮府裡嗎?陛下要召見!”

馮道府中的下人們都認識郭允明,當然知道此人近來仗著皇帝寵信,在京城中目中無人,紛紛說道:“韓侍中剛走!”

“他去哪了?我都尋他兩個時辰了!”三月天裡,郭允明滿頭大汗。

“聽說是去樞密使郭公府上!”下人們老實地回道。

“郭公?來到京城也不安份些,到處亂跑!”郭允明口中罵道,心中暗叫晦氣,到了馮府門口,也不遣人問候一下馮太師,就帶著一群從人匆匆而去。街上的行人見他一行人氣勢洶洶,紛紛避讓在路邊。

見郭允明走了,鄭寶問道:“大哥,我們現在還去郭公府上嗎?這個傢伙如此張揚,怕是想讓全京城的人都知道,陛下要召你入宮。”

他擔心會在郭威府上與郭允明遇個正著。

韓奕想了想,斷然決定道:“去侍衛司!”

“侍衛司?”鄭寶訝道。

“對,就去侍衛司!”韓奕重重地點了點頭,“我既然來到京城,若是不先去拜會,反倒顯得我心虛。”

韓奕怕在街上遇上郭允明,特意帶著部下繞著遠道,奔往侍衛司。他感覺十分滑稽,堂堂西京留守,位兼將相,在洛陽說一不二,來到這京城像是做賊一般。

正往前走,忽然一個高大的熟悉背影拐進了一條深巷,這引起了韓奕的注意。

“方才那人可是我軍中的黨進嗎?”韓奕回頭問部下牙兵們。

部下中有人答道:“回侍中,那人確實是黨都頭。”

党進在京城出現,這讓韓奕覺得十分驚訝,他對鄭寶道:“我從未聽他說過,他在京城還有親屬。小寶你去裡中打聽一下,他為何在這裡出現,不要讓他知道。”

鄭寶領命,時間不大匆匆而回,覆命道:“大哥,黨都頭這是去探望杜重威的親屬。”

“杜重威?”韓奕更覺得奇怪。

“杜重威及其子伏誅後,其親屬多窮困潦倒。黨都頭自幼在杜家長大,仍感念杜氏撫養之恩,聽街坊說他常常出錢接濟杜氏親屬。”鄭寶回道。

韓奕聽罷,有些惱怒:“杜氏父子罪孽深重,死有餘辜,卻難得有此忠僕,不忘舊情。世事不公可謂太甚也!”

又吩咐鄭寶道:“黨進之舉可羞煞士大夫。回頭查查党進是否是未得允許,私自離開軍營的,我治軍問政對事不對人,一是一,二是二,要分得清楚。”

“是!”鄭寶應道。

侍衛司就在皇城的一角,佔據著幾條街,官舍雖不顯赫,房屋從外表看甚至顯得有些陳舊,但來往的市人行到侍衛司的跟前,紛紛下意識地繞著走,唯恐招惹上禍事。侍衛司既掌禁軍,負責京城宿衛,還管京城治安,如今漢法苛嚴,動輒死罪,進了侍衛司大牢基本上沒有再出來的可能,所以沒有人不感到害怕的。

韓奕親自來過侍衛司的次數屈指可數,但每次都會讓他肉疼,因為這意味著他又損失了一大筆錢。

人就是很奇怪,有些人嫉惡如仇,容不得部下與同僚貪贓枉法,自己卻一次又一次做著賄賂上司的勾當,並且自以為不得以而為之,自以為情有可原。韓奕無疑就是屬於這樣的人物,這就好比有一張大網,韓奕也是網中人。

嘉慶節是皇帝的生日,各地藩鎮們依慣例都要給皇帝送禮。來京的節度使們,除了親自給皇帝陛下送禮物外,還得給在京的大臣們,如楊邠、史弘肇等送禮,若是一毛不拔,反倒會被不相干的人認為是反常,會讓人覺得這個人不識世務。

“韓兄弟!”侍衛司中走出一位紫衣巨漢,見到韓奕遠遠地就高呼著疾步奔來。

韓奕單從此人的巨大的身軀,便可認出此人除了檢校太師、成德軍節度使武行德不會是旁人。自從當年在洛陽認識後,武行德就對韓奕表現出極大的友善,當韓奕被任命為西京留守並加侍中後,武行德也是第一個遣人向他表示祝賀的。

“武兄,好久不見了,在鎮州日一向可好?”韓奕迎上前去,抱拳寒暄道。

“兄弟我在鎮州也沒啥事,除了遼人偶爾來騷擾一番。”武行德笑道,“倒是韓兄弟這幾年名聲大振,我在北邊也時常聽到韓兄弟的英名!”

“小弟不過是略有薄名,讓武兄見笑了。”韓奕指了指武行德背後的侍衛司,“武兄方才去拜見了史公?”

“我難得來一趟京城,當然得拜見史公。”武行德反問道,“韓兄弟何必多此一問。”

“嗯,武兄說的是。”韓奕點頭稱是。

武行德見韓奕眉頭緊皺,看了看侍衛司門口守衛的軍士,壓低聲音說道:“韓兄弟可見過王饒?”

“保大留後王饒?他還敢來京城嗎?”韓奕驚訝道。

武行德鄙夷道:“這就是韓兄弟太孤陋寡聞了。李守貞之亂,無人不知王某人與他有交通往來,等郭樞密率軍,還有韓兄弟這樣的大將,浴血奮戰,終誅滅了李氏一族,大家都說王某人即便不會被朝廷治罪,也必居散地。可你猜怎麼著?”

“怎麼著?”韓奕問道。

“他來得比你我都早,聽說帶了十輛大車,令人側目。你猜車中會裝著何物?”武行德故意說了半截。

韓奕恍然大悟:“我明白了!”

“聽說韓兄弟最近惹上了點麻煩,不過,你想想王某人,你那點事又算得了什麼?”武行德暗示道。

“多謝武兄賜教!”韓奕誠懇地表示感謝。

“哈哈!”武行德豪爽地拍著韓奕的肩膀,“等為陛下祝壽事了,你我找個清靜的地方痛飲一番,如何?”

“一言為定!”韓奕與武行德擊掌為誓。

武行德一直站在街上,目送著韓奕步入侍衛司。隨從問道:“節帥方才為何與韓侍中說出那一番話?”

“我又沒甚損失,何樂而不為呢?”武行德搖頭道,“況且,這世上多一個朋友,路便好走了,韓子仲絕非池中之物。”

侍衛司內,史弘肇讓韓奕等了半個時辰,才在“百忙之中”接見了他。韓奕畢恭畢敬地立在堂中,史弘肇沒吩咐他入座,他也不敢坐。

“中書未行敕令,你為何離西京?”史弘肇單刀之入地問道。

“陛下親遣郭允明來傳命,末將也覺得奇怪,今日剛到京城,特來侍衛司見史公,想問個明白。若是史公覺得末將不該來,末將立刻便回洛陽,一切依史公軍令行事。”韓奕裝糊塗。

他自稱末將,當然是因為他是義勇軍的都指揮使,是史弘肇這位侍衛親軍都指揮使的直屬部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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史弘肇見韓奕恭敬,臉色稍緩,徐徐說道:“今日來京,可曾見過什麼人?”

“回史公,屬下與折令公今晨一起到的京城,與令公道別後,屬下先去了馮太師府第,然後便來此處了。”韓奕回道。

“聽說郭允明滿京城尋你,陛下或許有要事找你,你還不入宮覲見?”史弘肇故意說道。

“屬下不曾聽說此事。自討平李守貞等三叛,眼下四海靖平,也沒什麼大事。況且有史公、楊公與郭公坐鎮京師,哪裡需要我等面君。”韓奕道,“後日便是嘉慶節,那天末將再隨史公入覲也不遲啊。”

“坐吧!”史弘肇對韓奕的恭順十分滿意,這才想起看座。

“謝史公!”韓奕拜謝道。

正說話間,堂外有人喧譁,嚷著要入內拜見史弘肇。小吏稟報說是皇帝身邊的一班伶人,所謂伶人,便是奏樂唱戲的,史弘肇臉色一沉,命伶人們進來。

伶人們個個喜氣洋洋,都手捧著錦袍、玉帶。原來皇帝劉承祐為先帝劉知遠服喪期滿,這下劉承祐終於可以享受皇帝應該享受的,可以光明正大地聽樂了。皇帝一高興,伶人們便個個都得到賞賜。

不知道伶人們如何想的,他們覺得應該當面向掌禁軍的史弘肇拜謝,否則不足以對史弘肇表示尊重。哪知史弘肇還未聽完伶人們的一番歌功頌德的諛辭,勃然大怒:

“我等將士戍邊苦戰,浴血奮戰,家中兒女嗷嗷待哺,尚不得封賞。爾等伶人何功得此賞賜?”

“來人,將錦袍、玉帶奪下,轟將出去,違者斬!”史弘肇命道。

廡下奔出一隊兇悍的軍士,不由分說將財物奪下,伶人們目瞪口呆,反應慢的被軍士們踢翻在地,磕飛了幾顆門牙,剩下的奪門而逃,否則就得將卿卿性命丟在這裡。

待伶人們被轟了出去,史弘肇餘怒未消,他見韓奕發愣,問道:“你覺得我處置得如何?”

“史公高義,方才一番話,令我等武將倍感欣慰!”韓奕道,他忽然覺得自己不比王饒高尚多少。

但評心而論,史弘肇方才那一番做派與言辭,韓奕也覺得十分痛快,恨不得痛斥伶人的是自己。將士征戰四方,雖然不乏升官發財之想,但總是以性命為賭注的,大將們一個不小心,就戰死沙場,小卒們要是客死他鄉,家中妻兒母女何人撫養?伶人若是靠演戲唱曲,便受封賞,確實讓征戰在外將腦袋別在腰上的將士們感到寒心。

打狗要看主人,史弘肇如此做,分明就表示他沒把皇帝放在眼裡。作為侍衛親軍都指揮使,他掌控著軍隊大權,也完全也有資格這麼做。所以,韓奕只有伏首聽令的份。

宰相兼樞密使楊邠雖擅權,也沒少接受賄賂,但往往還拿出部分獻給朝廷,韓奕聽說楊邠退朝後,府第門庭也比較清淨,並非是宰相門前鼎沸若市的情景。史弘肇更是貪財,他兼任著宋州歸德軍節度使,部下在宋州狂徵暴斂無人過問,史弘肇執法又極苛刻,因為他不允許別人犯法,偌大的京城,“路不拾遺”。

可見人是複雜的。正如韓奕在洛陽將貪官汙吏一網打盡,自己卻數次遣人給史弘肇送了不少錢。

“韓侍中今年多大了?”史弘肇問道。

“回史公,末將今年二十。”韓奕答道。

“嗯,陛下這個月也滿二十歲了。”史弘肇道,他那張黑鐵色的臉膛,古井不波,“二十歲的人,已經不是懵懂少年,也應該有自己的想法。”

韓奕不敢確定他在說皇帝還是在說自己,只得說道:“史公說的是,不過就屬下而言,涉世不深,若有做得不對的地方,還需史公及時告誡。”

“你二十歲,便位兼將相,也足以笑傲世人了。”史弘肇笑道,“史某何德何能,怎敢對韓侍中指手劃腳呢?”

“屬下如履薄冰,不敢居功自傲!”韓奕道,“全憑史公栽培。”

“呵呵!”史弘肇發出輕笑聲,“郭公常說洛陽韓奕智勇雙全,可堪大用。就是不知韓侍中是否可堪驅使?”

“史公軍令所指,末將必拼死以赴之!”韓奕當即保證道,大言不慚,內心實愧。

史弘肇不置可否,淡淡地說道:“識實務者為俊傑,只可惜,這世上總是有些人頑固不化,敢螳臂當車。”

“楊公掌內外政務,史公掌宿衛,郭公掌對外征伐,三司使王章掌天下財賦,朝中有這四公,試問天下誰安敢異動?”韓奕自認為比較識實務。

“此番嘉慶節,除了為陛下祝壽之外,就是給天下諸侯移鎮。總有人心懷叵測,敢妄議朝政,你以為如何?”

“朝遷欲移藩鎮,防止藩臣尾大不掉,是懲前毖後之舉,理應如此。”韓奕答道,“朝廷欲移屬下去它鎮,屬下必樂而赴之!”

“果真如此嗎?”

“史公當面,屬下此心唯天之表!”

“哈哈!”史弘肇放肆地大笑。

在他這大笑聲中,韓奕愈發顯得卑微與恭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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