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十九章 蟄伏7

韓奕頂著腦門上的血汙,回到自家宅府前,將坐騎交給門房,低頭便往裡鑽。吞噬小說 www.tsxsw.com

呂福正要出門,看見了韓奕上了臺階,連忙迎上來,猛然發現韓奕額上的血汙,大驚道:

“侯爺,您這是怎麼了?是馬受驚了嗎?”

“沒事,別一驚一乍的。今天隨駕郊獵時,一不小心惹陛下生氣,被陛下用弓砸著了。”韓奕擺了擺手,輕描淡寫地解釋道。呂福不知所措,滿臉驚訝之色:

“侯爺,這是怎麼一回事呀?”

“沒事,你給我取來一盆清水,讓我洗把臉。汝陰縣君說的對,我這院子裡,是得安排些雌的來聽使喚。爺今天吃了虧,你也不知道麻利點。”韓奕不耐煩道。

呂福滿腹疑惑,還是乖乖地取來一盆清水。他看著韓奕不緊不慢地洗臉,好似什麼事也沒發生過。關心則亂,他擱不住心裡話,忍不住說道:

“侯爺,小的有一句話,不知當講不當講?”

“哼,少跟我來這一套。有屁就放,有話就講!”韓奕將毛巾擰乾了,扔還給呂福。跟自己的部下們交談,韓奕從來就不會太文雅。

“小的認為,侯爺您太剛直了,您以前可不是這樣的一個人,我跟在你身邊的時間不算短了,總覺得你為人處事高明。您為了兄弟們,得罪了王相公不要緊,可你現在連皇上都得罪了,這可了不得。人活在世上,哪裡能樣樣都要端正了態度,做君子,總會有時候得學做小人呢!皇上也是人,也喜歡有人捧著,喜歡臣子們在他面前低眉順眼說著奉承的話。小人聽說,王相公罷相後,三天兩頭地入宮見皇上,這次又搶了你的差事,到處跟人說‘入邊芻粟’之策非他王峻辦不成,十六衛的將軍們都會您感到惋惜。那些商賈們想盡了辦法給王峻送禮,他府門前天天都是人山海嘯的,汴河邊的船隊……”

“好了,我知道你的意思。”韓奕拍了拍呂福的肩膀,“呂三郎,你不是外人,說的也都是大實話,謝謝你的忠告!我也告訴你一句話,吃虧是福!”

呂福憨笑了一下:“侯爺是做大事的人,總會再次披甲上陣的,但凡事還是小心為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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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小寶和十三他們去哪了?”韓奕點點頭,見院裡冷清,問道。

“衙內他們去鐵騎軍軍營打馬毬去了。”呂福回道,“您要找他們回來嗎?”

“隨他們去吧。他們這些年輕人,我看著他們長大成人,他們也都知道我的脾性,不會惹是生非的。”韓奕搖了搖頭。

“侯爺也年輕的很,說這話倒是有些老氣橫秋的意思。”呂福笑道,“您還是早些把汝陰縣君娶進家門吧,有了家室方才算是成人。舅老爺自青州託人來傳話,他想早點動身來京,喝您的喜酒。”

“我也想啊,可李相公的女眷們都說下月十八才是吉日。我猜八成是術士們故弄玄虛,編些鬼話嚇唬那些婦人們,想多訛點李家錢財。”韓奕笑道,“他又是敢來找我,我一刀結果了他,順便將李家的錢財奪回來。”

“哈哈!”呂福被逗笑了。

兩人正說笑間,牙兵們引著兩人匆忙奔了進來,正是李轂與劉德二人。

李轂臉色鐵青:“住口,你今日闖了大禍,居然還笑的出來?”

劉德也是滿臉嚴肅之態。

呂福見這二人來者不善,在這個場合沒有他說話的份,他不敢多待,悄悄地退出了院子,守在迴廊外。

“李叔、劉叔!今天什麼風,讓二位一起來寒舍?”韓奕起身施禮道。

“哎,我怎說你好。我總以為你並非魯莽之輩,又經歷過這麼多的生死考驗,今日又怎做出這種蠢事來。真是朽木不可雕也!”李轂指著韓奕腦袋罵道,“今日破了頭,他日恐怕就得丟了腦袋!”

韓奕慘笑道:“今天南莊發生的事,李叔您……都知道了?”

李轂如今的身體大不如前,三司使的公事繁雜卻離不開他,今日郊獵郭威有旨不讓他隨駕,讓他在家歇著。不過,當韓奕前腳剛踏入家門,在南莊發生的一幕早就全城皆知。正所謂:好事不出門,壞事行千里。

李轂一隻手背在身後,另一只在空中揮舞著,身子卻圍著韓奕轉著圈兒:

“你太讓老夫失望了。晉州一事好不容易了結,沒判你個謀反之罪,已是天大的幸事,由此可見陛下待你不薄,可你卻……卻……卻……不思回改,竟……將陛下連同滿朝文武將相全都辱罵了一番……”

李轂胸口劇烈地起伏著,激動地說不出話來,只有喘著粗氣的份。劉德連忙將李轂扶坐下,勸道:

“相公息怒!劉某以為,子仲此番犯錯,已心生悔意,下次一定不會再犯。”

“下次,沒有下次了。”李轂不依不撓,指著韓奕斷然喝道,“蠢材,伴君如伴虎,如此淺顯的道理,你難道不知?”

韓奕頭一次李轂如此震怒過,在他的眼裡李轂總給他平易近人笑容可掬的感覺,只得放低姿態,承認道:

“李叔教訓的是,這次我做的有些過份,但我這是諷諫……”

“舉世皆濁你獨清嗎?可笑至極!”李轂譏道,“陛下一箭雙禽,就是唯心地吹捧一番,那又能如何?陛下也難得出宮一次,原本藉著這次機會講武論兵,好為下月御駕親征做好準備,你倒好,不去揣摩陛下心思也就罷了,何故去冒犯陛下,更何況你是當著群臣的面,羞辱了陛下。”

“難不成,陛下要殺了我嗎?大不了我辭官回青州,繼續做我的平民百姓去。”韓奕道。

劉德道:“如今看來,與其等陛下降罪,或者被他人彈劾,不如主動上表謝罪。”

“也只能如此!”李轂哀嘆道。

……

皇宮深處,郭威憤怒地踢翻了面前一切瓶瓶罐罐,他仍不解氣,又抽出寶劍,猛烈地劈砍殿柱,木屑橫飛,嚇得太監與宮女雞飛狗跳。

宮人當中有機靈的,連忙去找德妃娘娘。其實不用宮人們提醒,德妃娘娘就得了李重進與張永德的報信,匆忙素裝來見郭威。

那李重進與張永德如此用心,並非是與韓奕交情太厚,只是擔心韓奕從此一厥不振,讓那王峻再次登堂拜相,身為皇親貴戚,他們素來反感王峻仗著與郭威過硬的交情與自己的權勢,處處壓制著他們。

“喲,是哪個不長眼的,敢惹陛下生氣?”德妃故意笑問道。

“朕今日恨不得將此小兒擒下,碎屍萬斷,以朕解心頭之恨!”郭威氣的臉色發白,放著狠話。

“既是小兒,何須在意?陛下一把年紀了,又是九五至尊,怎能跟小兒一般見識,讓臣子們笑話陛下沒有容人之量。”德妃勸慰道。

德妃雖不算是絕色,也不是郭威原配,郭威娶她時,她還是個寡婦。她性子柔淑,善解人意,當得一個“德”字。不僅贏得郭威敬重,就是宮外的臣子們對她也是一片讚揚,不是皇后卻有皇后的風範與名聲。

如今,郭威身邊沒幾個親人,他又不好浮華,服侍的宮人不多,空蕩蕩的皇宮中,他跟德妃也稱得上是相依為命了,感情比做了幾十年的夫妻都要厚重。

德妃輕柔地拍著郭威的胳膊,巧妙地奪下郭威手中的寶劍,半嗔地將郭威按坐下。

“朕待他不薄,奈何偏要欺朕?”郭威餘怒未消。

“陛下,臣妾以為這倒是陛下的不是了。”德妃卻道。

“嗯?”郭威聞聽愛妻此言,剛小了點的火氣,立刻又起,“朕有何不是?”

“臣妾小時候在家鄉時,常聽長輩們說,要是有人在你面前總是說好話,那不是害怕你,就是有求於你。這時候,你得小心了。臣妾還聽說過‘口腹蜜劍’的典故。今日郊獵,韓奕冒犯了陛下,雖然有狂妄之行,但陛下盡可放心。”

“德妃說的好輕巧,朕何故又可放心了?”

“陛下,由此可見滿朝文武是一派,他韓奕一人是一派,一個人怎能抗得過成百上千人,所以陛下大可放心,至少韓奕不會在背後搞陰謀詭計,因為他將朝臣們都罪了!”

郭威聞言,目瞪口呆,拉著德妃的手道:“愛妃見解獨到,只是朕怎忍下這口氣?朕雖然原本不過是上黨的一個小卒,但如今我是個皇帝,韓奕小兒,竟敢當著滿朝文武的面,肆意羞辱朕,朕怎能忍下這口惡氣……”

德妃眼見郭威舊怒已消,新怒又起,連忙安撫道:

“陛下難道忘了當日曾立下重誓,願與韓奕共富貴嗎?”

“朕不是薄情寡意之人,曾讓他位兼將相,即便是他在晉州拘禁王秀峰,闖下大禍,朝野大半官員說他有異志,朕也念及他的忠勇,替他妥協。朕罷他帥職,原本是希望他能改過,待他日再起復,卻不料他終究年輕氣盛,愈加狂妄,竟將朕也不在眼裡。”

“陛下,韓奕並非狂妄。臣妾雖是婦人,沒什麼見識,但也知‘良藥苦口,忠言逆耳’的道理啊。陛下心中不喜別人說‘不’,偏有人出於赤誠之心,說了個‘不’字,倘若陛下善於納諫,應當高興才是。”德妃繼續勸道。

“難道朕還應該給他加官?”郭威的倔脾氣上來。

“升不了官,那不如削他官,令他在家思過。”德妃道。

正說話間,有宮人前來稟報:

“啟奏陛下,北海侯韓奕在明德門外求見!”

“他還敢見朕?不見!”郭威怒道,胡亂地翻了翻韓奕的謝罪表,扔到了地上。

宮人不敢答話,城門失火,殃及池魚,沒必要惹郭威不高興,引火上身,連忙退去。

“陛下今日累了,怕已經餓了,不如命人傳膳。”德妃說道。

郭威點點頭,暫且將韓奕一事放下,命人傳膳用餐。德妃在旁精心伺侯著,說著貼心的私密話,將郭威哄的稍見喜色。這頓飯,郭威吃的極慢。

“陛下,北海侯在外面跪了一個時辰。”宮人再次入稟。

“唔,別管他。他若是再跪上一個時辰,朕便從輕發落。”郭威厭煩地揮了揮手。曾幾何時,韓奕在他心目中的地位,頂得上半個兒子。

明德門外,韓奕跪立宮門前。

他抬頭看了看夜空中的星辰,尋找著銀河瀚海中最閃亮的那一顆。驀然,一顆流星劃過天際,在那短暫的輝煌之中點亮了自己,然後歸於一片寂寥和沉靜。

星還是那星,不管是極亮的那一顆,還是那攢成一片的星系,也無法與那如玉盤的月亮爭輝。月亮升了起來,月光如水銀瀉地,將萬千光華灑在宮牆內外,扯下一道道斜斜的影子。

明月半牆,桂影斑駁。

沒有詩情畫意,四周裡只有巡兵走動的聲響,還有無言的孤寂。

韓奕內心在糾結著。是做那轉瞬即逝的流星,還是那雖不明亮但持久的星星,抑或是那皎潔***的明月。

他本質剛直,儘管他並不缺乏與人為善的圓滑與手段,但或許只有在經歷過殘酷的事實才會更加明白一個事實:

世上的事絕非在沙場之上快意恩仇那般痛快簡單。

他想起父親慘死時的不屈,他想起了母親逝世前的期望,他想起了當年楊劉潰敗後的喪魂落魄,想起了兗州城外遍地飢餓的慘狀,想起了襄垣城內的堅持,更是想起了澤北無名高塬上的壯烈。

一幕幕一幅幅畫面,從他的腦海中一閃而過,恰如流星劃過夜空。夜漸漸深了,不遠處傳來打更人敲著木梆的聲響,高高的宮門冷漠地緊閉著。

韓奕已經忘記了膝上的疼痛,那裡只傳來一片麻木的觸覺。當東方將欲破曉之時,宮門這才嘎然敞開了一道縫,一個太監冰冷地傳達著皇帝的旨意:

“北海侯,您還是回家吧。陛下降下口諭,從今日起削去你左金吾衛上將軍和東南水陸轉運使之職,仍封北海侯,回家閉門思過,示宣不得入宮。”

“罪臣領旨,謝陛下隆恩!”韓奕恭敬地磕了個頭。

宮門再一次呯的關上了,躲在暗影裡的鄭寶搶了過來,與曹十三一左一右將韓奕攙扶起來。

“走開!”韓奕將鄭寶二人一把推開,用堅定而有力的聲音說道,“從今日起,沒有什麼還可以擊敗我!”

韓奕大踏步地向前走著,迎著那破曉的旭日,走進那萬丈霞光之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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