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三章 風起3

彎彎曲曲的官道,在崇山峻嶺間向北延伸。WWW.tsxsw.COM

軍士們頂著烈日,耷拉著腦袋向前行進著,汗流浹背。就是負重隨行的駝馬也顯得有氣無力,馬嘴裡冒出的白沫和淌下的涎水,滴在夏天正午白亮刺眼的地上,迅速地被蒸發乾淨。

已經將澤州甩在了身後,進入了潞州長子縣的地界,欽差大臣魏仁浦還在對澤州城外的那口巨大的石甕心有餘悸。自春末韓奕入澤州,修築了那口石甕,至今已經足足填滿了八十顆頭顱。

這當中既有貪官汙吏,更有罪孽深重的悍匪、流寇,無論如何,他們抵擋不住韓奕的雷厲風行與說一不二,短短不到半年的時間,澤、潞二州的縣令及以上官員已經換了一遍,清一色地被換成了文官。這當然不能不引起非議,何況澤、潞二州為邊州,軍事是第一位的,文治只能退居其次,讓文人去治理這一方飽受戰火威脅的二州之地,讓人覺得太過孱弱,恐怕操之太急了,但韓奕還是做成了這件別人辦不了的事。

自三日前越過太行山以來,越是往北行,就越是能清晰地感覺到雙方軍事對峙的緊張氣氛。儘管如此,魏仁浦還是從當地百姓的臉上還到了希望。

高懷德意氣風發,如脫韁的野馬,天地任自由。他根本不顧頭頂上的烈日,催促著部下們加快腳步。

他還意識不到身邊的趙弘殷與韓通二位正在想著心事,這二位老資格的將軍不知道韓奕將來會如何對待自己及身後的兩千部下,是否會一碗水端平?這讓他們難免有些忐忑。皇帝的詔命寫得清清楚楚,殿前兩千鐵騎軍赴潞,要受韓奕節制,這意味著韓奕對鐵騎軍將士有生殺予奪大權。

“趙兄,義勇軍軍法極嚴,軍中規矩多,咱們應多向將士們交待幾句,讓他們將在京城裡養成的臭毛病都收斂些,以免冒犯了韓帥軍法。”韓通故意落後幾步,與趙弘殷並行。

趙弘殷沒有回答他的話,示意韓通道:“韓老弟,你看這路邊的樵夫是否太多了些?”

韓通聞言,迅速地打量著四周山嶺,見不遠的山嶺中有人影晃動,每一處山腰樹林中總有三兩個獵戶或樵夫打扮的人,帶著弓矢,也在打量著官道上的大隊人馬,只是全無敵意罷了。

“烈日當空,是有些古怪。”趙弘殷點頭稱是。

隊伍的前鋒忽然停了下來,兩千人馬與隨行車輛立刻擁堵在狹窄的官道上,有人叫罵著,更有人趁機躲到路邊蔭涼處躺下。有軍士自隊首匆忙地奔來稟報:

“稟報魏公,高將軍,趙將軍、韓將軍,前方有自稱是義勇軍的兄弟將我等攔了下來,據說韓帥正在二十裡外的江渚嶺駐軍,韓帥遣人讓我等去江渚嶺會合。”

魏仁浦奇怪韓奕居然不在鹿台山大營或者潞州城,出現在了緊鄰澤州的長子縣,看樣子當然不是因為自己而來,此地離潞州至少百二十裡,他忙命那軍士道:

“向來人說明,魏某乃朝廷欽使,奉陛下皇命,正要去鹿台山大營犒賞有功將士,還有鐵騎軍兩千將士,正奉陛下敕令要赴韓帥帳前效力。另外請來人帶路,我等好去拜見韓帥。”

“遵命!”軍士應道。

魏仁浦回頭,見軍士們一鬨而散,未得休息的命令,全都旁若無人地跑到樹蔭下納涼,立刻氣不打一處來。趙弘殷與韓通二人老臉一紅,連忙呼斥著部下們重新回到路中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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當魏仁浦、高懷德與趙、韓四人見到韓奕時,韓奕正踞坐在江渚嶺下的一張草蓆上,與人談判。

江渚嶺是一支吐渾部族聚居的地方。吐渾是一個古老的民族,曾世居遙遠的西海,一度十分強大,後因受吐蕃、唐接連打擊,被迫遷居長城內外及河東一帶,先後臣服於沙陀與契丹人,如今已經勢微。

這支吐谷渾部族總人口不下兩千人,不過卻是以婦孺老人居多,原本聚居在汾河兩岸。郭威登基後,鑑於這支吐渾人還算恭順,以及國家穩定的需要,就敕令他們從晉州移居至此,更靠近內地,以便更好的控制。

族長漢姓為白,名叫白守敬,有一副白花花的大鬍子,年紀雖大,身體還算硬朗,他自稱跟郭威曾有交情。

白守敬和他的族人日子過得不好,雖然自先祖就久居漢地,但他們至今仍然不懂種地,只知道牧馬和狩獵,以往還可跟漢人交換勞動成果,日子過得不好也不壞,現在他們即便是手中有土馬與獵物,也無處可以交換,因為山下的漢人百姓自己糧食都不夠。就連這位族長的穿得也寒磣。

所以,白守敬的族人就做起了無本買賣,下山搶劫。韓奕聞聽此事大怒,立即率領一千人馬,並發動附近鄉兵,將**嶺圍了起來。硬拼不是辦法,白守敬聽說過韓奕的威名,只好下山來談判。

“郭皇帝賜我族人居住在此地,相公為何兵戎相見,難到你敢違背郭皇帝的旨意嗎?”白守敬道。

“皇帝允許爾等居住此嶺,那是陛下仁慈,可憐白族長與族人。聽聞你族人下山,打家劫舍,搶走了不少財物,韓某今日來,只是來執行大周律令的,非是與族長為難。”韓奕道。

“我族人野慣了,不懂什麼律令,如有冒犯之處,還請相公多多擔待。”白守敬裝糊塗,其實漢人的事情沒有他不明白的。他們算是熟戶,熟得不能再熟。

“法不容情。吐渾人既然住在我大周境內,那就應當遵守我大周朝的律令。”韓奕斷然拒絕。

“相公盛怒而來,難道視我族人為無物嗎?”白守敬原本以為韓奕如他所見過的官員,比如前任節度使常思一樣,大事化小,小事化無,卻未料到韓奕根本就不吃這一套。

“敢問山上有多少人?”韓奕忽然笑道。

“可戰之士,足足有兩千!”白守敬誇下海口,內心未免色厲內荏。

“就算族長有兩千勇士,可敢放手與我一戰嗎?”韓奕微微前傾著身子,逼視著對方。

韓奕話音剛落,高懷德已經竄到了身邊,高聲說道:

“韓帥要跟誰打仗?來的早不如來的巧,請韓帥下令吧!”

韓奕聽到身後的呼聲及大隊人馬陸續來到時的喧譁聲,回頭見是高懷德等。魏仁浦、趙弘殷、韓通等立在不遠處。韓奕衝著魏仁浦等人點點頭,對高懷德笑道:

“高兄遠在太行山外,我就感覺到了你身上的殺氣逼人。請高兄稍安勿燥,早晚需高兄及鐵騎軍的兄弟們鼎立相助。”

高懷德臉上微紅,他人還未到軍前,韓奕就已經知道了高懷德那顆按捺不住的雄心壯志。韓奕不待他答話,回頭衝部下喝問道:

“党進!”

“屬下在!”党進從人叢中奔向前來。

“前些日子潞州百姓送來的美酒,還有多少?”韓奕問道。

“還有百壇左右!”党進答道。

“多少?”韓奕表示嚴重質疑。

“還有二百壇!”党進低聲說道。向訓、蔡小五等人發出哄笑聲,陳順笑罵道:

“大夥將來都是並肩作戰同生共死的兄弟,幾壇酒算得了什麼?党進,你可別壞了咱們昭義軍名聲,讓人笑話!”

“大聲點!”韓奕抬高了音量。

“回相公,還有二百七十一罈美酒,保管夠這裡所有人痛飲一場!”党進挺起胸膛,大聲地回答道。

“好!全部貢獻出來,為魏大人及鐵騎軍的兄弟們接風!”韓奕命道。

“謝韓帥!”趙弘殷等人齊聲稱謝。

韓奕轉過臉來,逼視著白守敬,不發一言。那白守敬早已經嚇得臉色發白,這盛夏季節裡背上冒的是冷汗。

不必說雲集在江渚嶺下的三千人馬,就是韓奕登高一呼,四方鄉勇齊集,也會讓他吃不了兜著走。潞州鄉勇都是韓奕剛赴任時設立的,由本地各縣各鄉各村的精壯組成,各處遍立烽堠,忙時耕種,閒時擔當警訊,起初是為了緝拿流寇,後來又承擔著搜捕太原奸細的任務,在韓奕的強力組織下,將潞州經營的如天羅地網。

就是上次吐渾族人下山,雖然搶了些糧食,但因此丟了幾條性命。一處報警鐘敲響,鄉勇四方雲集,比官軍都要管用。白守敬懷疑韓奕這次興師動眾,怕不是為了那三兩袋糧食。

“相公及麾下勇士英勇,但又何必逼人太甚?”白守敬矮了半截,“就算按照大周律令,我族人不過搶了幾袋糧食罷了,不曾傷了一人,罪不致死。我用牲口抵償如何?”

雖然齊王高行周早有交待,告誡高懷德不要亂了上下關係,但高懷德不拿自己當外人,依韓奕的模樣,緊挨韓奕坐下。

“相公,老夫是不得以啊!自春天時起,族中就斷了糧食,牲畜又接連病死,所以族中男人只能出此下策,我等並非有意冒犯相公!”白守敬幾乎要伏地討饒。自尊雖然重要,但相對舉族兩千口人的性命來說,自尊心不值一錢。

韓奕似乎很是同情:“白族長說的是實情,但國法難容啊!”

白守敬聽韓奕語氣似乎有周旋餘地,稍稍放心:“那依相公之意,此事當該如何瞭解?”

“高兄,令尊年輕時常在塞外行軍打仗,令尊可曾對你說起,蕃族人是如何處置搶劫的?”韓奕問高懷德道。

“蕃人若劫人財物,通常會被罰用三倍的財物償還苦主。若是殺了人,則出三十頭牛馬抵罪。大約蕃人別無長物,牛馬最珍貴。”高懷德不知道韓奕真實用意,頓了頓又道:

“不過這裡是咱大周,這要看韓帥手中的刀答不答應!”

“韓某初來之時,便與族長有約,爾等族人若一向相善,我自會保爾等周全。今則出了這等事情,白族長難道是明知故犯吧?韓某雖為一鎮主帥,但治下百姓受苦,我不得不給一個交待,否則韓某豈有顏面見這一方父老?”

“那就按十倍的價值償還,如何?”面對韓奕的威逼,白守敬試探地問道,如今糧食金貴,這讓他肉疼。

“好吧!”韓奕點頭,正當白守敬心中大石頭剛放下,韓奕又道,“不過……”

“如何?”白守敬緊張地問道。

“關於劫我百姓糧食一事暫且如此處置,這是件小事。隔日不撞日,今日韓某想跟白族長算另一筆帳。”韓奕道。

白守敬急忙問道:“我族人雖然性野,但一向安份,除了上月下山搶了些糧食,不曾再冒犯過相公法令。”

“白族長應對我五百義勇軍及八百鎮北軍之死負責!”韓奕喝道。

白守敬聞言,目瞪口呆,大感冤枉,一副長長的鬍鬚也劇烈地抖動起來。高懷德扳著手指頭道:“一千三百人,如果按蕃人的規矩償還,得用三萬……三萬九千頭牛馬償還,我沒算錯吧?”

“高兄識數!”韓奕贊道。

白守敬哪裡有三萬頭牛馬,就是三千頭也沒有,他漲紅了臉,怒極了道:“相公今日說清楚,我族人何曾殺得了一千三百官軍。”

“這一千三百壯士,均死在漢軍的刀下。韓某抓了漢軍俘虜,有足夠的證據表明漢軍主帥李瑰與族長有過書信往來。白族長想謀反,從我背後來上一刀吧?”

“冤枉吶,老夫不識字啊!就是族中也找不出一張紙來,哪有什麼書信往來?我也不認識什麼李瑰!”白守敬撲通跪在地上,他算是明白了,韓奕今日是故意找上門來。

“要麼償還我三萬九千頭牛馬,要麼就按我大周律令,殺人償命。換我一千三百部下來!”

“殺人償命!”身後的部下們紛紛喝道。

欲加之罪,何患無辭?

白守敬被憤怒徹底包圍了,江渚嶺上的吐渾族人不安地騷動了起來。

嘟、嘟……

一陣陣急促的角號聲響起。

霎時間,四周山嶺間亮起了無數面“韓”字旗幟,各色旗幟下四方人馬向著江渚嶺奔來,將它團團包圍。

角號聲止,如雷的鼓聲緊接著響起。民壯與鄉勇抬著各式弩具,在各縣縣尉與鄉警的指揮下,撲面而來,迅速地守在了下山的各個路口,嚴陣以待。

魏仁浦等來自京師的人馬,目瞪口呆,雖然這些形形色色服裝各異的人馬很不齊整,但是能將他們組織起來,就絕非一件易事。

韓奕撇了撇嘴,轉過頭來,招了招手,喚來吳大用:

“準備了三天,但鄉勇來的還是有些慢,我離得老遠就看到他們趴在地上蹶著的屁股!”

“第一次召集,既要讓農夫扔掉鋤頭,讓小販放下生意,都拖家帶口,還要儘可能地防止鄉勇集結的目的洩露,已經很不錯了。”吳大用面露為難之色,解釋道,“不過,殺雞何須興師動眾?”

吐渾人不認為自己是待宰的小雞,就是白族長還想著如何不動刀子擺平此事的時候,江渚嶺上有一男子單槍匹馬挾怒衝了下來,竟直奔韓奕而來。

高懷德唯恐自己得不到一顯身手的機會,早已經長槍在手,興奮地迎了上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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