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六十三章 驚變8

十一月十九,天色晦暗,陰風怒吼。www.tsxsw.com

鉛色的蒼穹下,數十騎從北方急馳而來,行過一處名叫陳橋的地方,這隊馬軍停了下來。緊接著又有三百騎遠遠地奔來,在這三百騎人馬的身後,是一面大旗,行得近了,只見那面旗幟上繡著一個斗大的“郭”字,正在寒風中獵獵作響。

一騎又一騎,一旗又一旗,自北而來,不多時便是一股洪流撲面而來,踩踏著連天的衰草,挾著來自北方的寒流。

萬軍叢中,郭威感到疲憊。

對於陳橋這個地方,他很熟悉。凡是出京北行,至陳橋便分為東西兩路,東路自長坦、澶州、大名(鄴都)以至更北,一路經滑州、相州,通往北方,謂之西路。就是今年這一年之內,郭威就經過陳橋兩次。

陳橋屬封丘縣,封丘縣是大梁城的北郊,所以大梁城的北門便叫做封丘門。大梁城遙遙在望了,郭威命令躍躍欲試的部下們安營紮寨。

“京城裡的人此刻在做什麼?”郭威問部下左右。也由不得他不納悶,因為他自鄴都發兵南下,不是集體出遊,而是來殺人的,眼看就要摸到了大梁城的城門,竟是出奇的順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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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還能做什麼?這幫蠢材正引頸就戮呢!”王峻罵道。

“屬下以為,我軍挾怒而來,打著清君側正朝綱的名義,雖然良將不少,但亦不可輕視了京中人馬。”魏仁浦道。

“魏主事此言雖有理,但也太瞧得起慕容彥超之輩了。”王殷卻道,“禍亂發生之日,群小太高估了自己,眼下我軍已抵近畿,卻看不見京師人馬的蹤跡。依王某看,城內用事者不是目中無人,便是散沙一片。甚好、甚好!”

王殷必勝之情,溢於言表。魏仁浦雖然謹慎,但他也對王殷的話表示同意。

“命令全軍,抓緊時間備戰。”郭威見部下都有疲憊之色,見京城兵馬未動,也正中他下懷,又道:

“諸軍養精蓄銳,多派斥侯,我料今日必有敵軍前來。”

“遵令!”

當郭威的大軍正忙著安營紮寨之時,皇宮內剛剛結束一場御前軍事部署會議。郭威大軍逼近京城,城內並非聞所未聞,只是他們的行斷不夠快,更不夠果斷。

商議的結果是,遣劉銖等人嚴守城池,派慕容彥超與侯益二人領軍出城,分別屯於七里店與赤岡,與郭威對峙,所屬兵馬每個軍士都得到了重賞,再命郭軍家眷們往郭軍中通訊,利誘他們歸正。

雖然城內人心惶惶,但對於慕容彥超來說,這不算什麼,因為他認為大梁城足夠堅固,城內的兵馬足夠強大,更何況他認為“邪”不勝“正”。所以,他在皇帝面前誇下海口:

“鄴軍不過是小蟲罷了,臣將為陛下活擒其魁首!”

慕容彥超剛闊步走出皇宮,迎面見樞密承旨聶文進匆匆從外面而來,大冷天裡,聶文進滿頭大汗。

“聶大人,你這是從哪來?”慕容彥超問道。

“令公,郭老匹夫已經奔至封丘了!陛下命我出城探知郭威動向。”聶文進說道。

“這事我早就知道了,大敵當前,‘穩’字最重要。要是讓你為帥,你怕是早就尿了褲子!”慕容彥超譏笑,毫不給情面,又問道,“陛下命你去打探敵情,可有發現?”

“令公,為虎作悵者不少。王峻、王殷、郭崇威、曹威、王彥超、何福進、李榮、白重贊、索萬進、田景鹹、樊愛能、李萬全等均在郭匹夫帳下,除此之外,還有史彥超、張鐸……

聶文進再瞧慕容彥超,見慕容彥超臉色大變,只聽慕容彥超喃喃自語道:

“此乃劇賊是也!”

郭威在慕容彥超的眼裡,由小蟲升格為劇賊。

“令公這話,怕是有些長他人志氣滅自家威風!”聶文進恥笑道,“倘若令公害怕,不如儘早請辭的好。”

慕容彥超大怒,拔出佩劍指著聶文進道:“聶大人只應待在宮中侍俸陛下,這上陣殺敵之事,交於我便可!”

聶文進也不敢得罪了慕容彥超,訕訕道:“那麼,聶某祝願令公旗開得勝!”

“哼!”慕容彥超還劍入鞘,怒氣衝衝地離開而去。

“匹夫焉知聶某之才?”聶文進望著慕容彥超的背影罵道。

朝旨既已頒出,慕容彥超仍迅速地領軍出城,奔至七里店駐營,一邊掘塹自守,一邊令坊市出酒色餉軍,袁山義、劉重進與侯益等人領著另一支人馬駐紮在赤岡,兩軍呈犄角之勢,與鄴軍遙遙相望。

鄴軍對京城兵馬置若罔聞,慕容彥超待了半日,也未見鄴軍到來,見天色已暮,又退回了都城。諸軍未戰先怯!

京城人馬希望鄴軍分崩離析,而鄴軍則需要探明對方虛實。

這一夜,雙方竟然相安無事。第二日,兩軍遇到劉子坡前,相互觀望,並不交戰。

郭威大軍枕戈待旦,不怒自威。皇帝劉承祐最近老是犯病,現在又患上了失眠症,劉承祐便準備出城勞軍,先向太後稟白。

“郭威是我家故舊,打你父皇在河東為帥時,他就是我家的常客。先帝待他不薄,郭威本是知恩圖報之人,若非你殺了他全家,他何故至此?皇兒不如緊守都城,飛詔慰諭軍前,郭威必會自解,他若提要求,皇兒只要能答應他,便應了他。若是一時不能應了他的要求,也好再行與他理論,總有解決之道。如此君臣名份,或許尚可保全,萬萬不可輕啟刀兵。”

李太後仍然抱著最後一份希望,這也是在紛亂之際,她所能想到的唯一解決之道。但劉承祐暗道,如今已成騎虎之勢,倘若示弱,郭威殺了自己的近臣事小,他自己堂堂皇帝將來結局不難設想。

有道是開弓沒有回頭箭。既然如此,不如搏上一搏,或許自己將來的功業要超過先帝呢!

劉承祐後悔來見自己母後,他不好駁了母后的顏面,便佯說道:

“朕自會計較妥當,請母後勿憂。”

說畢,劉承祐便匆匆而去。李太後見皇帝沒有聽進自己的話,心中更是擔憂,連連向佛祖祈禱了一番。

劉子坡下,大軍雲集。

“吾皇萬歲、萬歲、萬萬歲!”

萬餘兵馬齊齊拜倒在地,萬軍叢中旗幟鮮明,精甲齊備。這是皇帝劉承祐自成年以來,第一次檢閱自己的軍隊,尤其是在“劇賊”橫臥在側之時,他畢竟是年輕人,見部下們龍吟虎嘯的堂堂氣勢,不禁豪氣大起。

“朕自登基以來,事必躬親,夙夜操持,唯恐時不我待也。楊邠、史弘肇、王章等欺朕年幼,橫行不法,擅權作威,視爾等如奴僕。今朕已為爾等除此三梟,唯有郭威竟敢妖言惑眾,徑兵來犯,須眾將禦敵。”

劉承祐竭力大聲宣諭,接著說道:

“朕今日親自來勞軍,美酒佳餚,金銀財帛,爾等盡可自取!若能殺敵一人,可進階一級,再賞錢二十貫;若殺一將,可進階三級,賞錢百貫,拜其為將;若殺一大將,賞錢千貫,可封其為國公、節度使,食實邑三千戶;若是有豪傑之士擒了郭威,朕將封其為一字之王,永世罔替!”

“萬歲、萬歲!”

劉承祐的承諾,令眾人熱血沸騰。與其說軍士們眼熱他空許下的重諾,還不如說軍士們看在皇帝親自送來的酒食與財帛份上。對於駐紮在七里店的“官軍”們來說,看得見摸得著的才是最重要的。

聶文進、郭允明、後匡贊等,不管能否真正上得了戰場,個個身著戎服,佩著最上等的兵械,圍在劉承祐的周圍,前仆後繼地大贊皇帝英明皇帝臨危不懼,自己將如何視死如歸報效陛下隆恩云云。

慕容彥超又恰當好處地命部下們列陣,擺出一副決戰的姿態來。戰馬嘶鳴,長槍大陣,巨盾強弩,堅如磐石。劉承祐對士氣很滿意,他被用金錢與空頭諾言激勵起來軍隊所矇蔽,以為天下精銳之師,也不過如此了。

車駕行在眾軍當中,劉承祐早已恢復了匡正祖業的信心來。刀光劍影之中,他感覺自己才是天下真正的主宰,一切膽敢侵犯他皇帝龍顏的歹徒,都將在忠於他的軍隊的鐵騎之下被踐踏成泥。

“王者之師是也!”劉承祐放聲大笑。他削瘦蒼白的面龐,因為激動而紅潤起來。

天色又晚,太后見皇帝仍未還宮,便遣內侍去向扈駕的聶文進傳話。聶文進騎著劉承祐親賜的高頭大馬,滿身披掛,十分光鮮,看上去隨時準備殺敵立功。他聽了李太後使者轉達的勸戒,大言不慚地說道:

“請回稟太后,有臣隨駕,就是有一百個郭威在,也可悉數擒來。”

不過足足隔著三十裡遠的郭威,沒有給慕容彥超面子,除了鄴軍散佈在外的那驚如兔子般的少量遊騎外,慕容彥超沒有得到任何在皇帝面前展示自己勇武的機會。

“陛下在宮中無事,不如明日再來,觀臣如何殺敵!”慕容彥超揚言道。

“有令公在,朕就放心了。朕明日再來,令公不要讓朕失望啊。”劉承祐點頭答應道。

“陛下儘管放心,賊軍來一個,我殺一個,來兩個,我殺一雙!”慕容彥超豪言道。

第二日,劉承祐起了個大早,果然應約而來。李太後又派人勸阻,怎奈皇帝年輕豪興大起,只得眼睜睜地看著他出宮。

“陛下,今日定有一場好戲可看!”聶文進騎著馬,當仁不讓地與乘輿並行。

“卿怎知今日必有戰事?”劉承祐問道。

“賊軍遠道而來,雖說取了滑州的糧草,但也經不起全軍人吃馬嚼的。郭匹夫若是不儘早來交戰,那不出三日,斷了炊,部下賊眾便要生變了。”聶文進解釋道。

“卿果然知兵!”劉承祐恍然大悟。

“陛下,臣有一個請求,請陛下允可!”聶文進得了皇帝的誇讚,連忙奏道。

“卿是朕股肱之臣,忠於國事,卿但有所求,朕無不應允。”劉承祐道。

“臣觀慕容令公雖然老當益壯,但畢竟從未掌過禁軍,況且他一人恐怕力有所不及。臣雖未上過戰場,但臣還有幾分力氣,可為陛下效力。”聶文進奏道。他比慕容彥超還要目中無人,還未與郭威交戰,便想著去分去一份功勞。

“難得卿如此想。”劉承祐大喜。他正要再誇獎一番,御馬忽得無故失足,輿車仍往前衝去,撞在了御馬上,差點將劉承祐掀了下去。

“護駕、護駕!”聶文進、後匡贊等人急忙大喊。

眾人七手八腳地將御馬勒住,離得稍遠的,恨自己未能搶到表現機會。眾人再看皇帝時,劉承祐受此意外,面色微變,他心中隱有不祥之感。郭允明見皇帝面色有異,連忙知趣地奏道:

“陛下,這是祥瑞之兆啊!”

“噢?”劉承祐問道。

“御車受此意外,預示著戰事將不會太順利。但陛下龍體無恙,不正預示著我軍終將獲勝嗎?”郭允明讒媚地討好道。

“恭喜陛下!”左右群小們,紛紛附和道。

劉承祐這才轉憂為喜,只是他叮囑侍從們牽著御馬往前走,以免再生意外。

劉子坡下,地勢平坦,兩軍列陣,對峙良久。

肅殺的氣氛籠罩著兩軍數萬兵馬,誰也沒有先出擊。戰馬打著響鼻,人馬立在寒風中,紋絲不動,呼著白氣,手中的刀槍冷若冰霜。唯有戰旗在寒風中劇烈地飄動著,像是在為一場即將到來的廝殺助威。

郭威緊勒住戰馬,遙見官軍人馬眾多,陣型嚴整,看上去防守森然,並沒有可乘之機。這倒讓他有些意外。

“大帥,您下命吧!”王殷、郭崇威等群將請命道。

“我等是來誅殺群小,匡扶朝綱的,並非是與天子為難。沒有我的命令,諸軍不準先動!”郭威命道。

郭威當然不是如他明面上所說,不想與天子為敵,而是尋找機會。官軍的人數與士氣,都已經超過了他的預計,尤其是當他看到皇帝的赭黃色的輿駕赫然停在高阜上。不管郭威如何感到冤枉,也不管這時代的兵將是如何地賣主求榮,但皇帝畢竟是皇帝。

“事已至此,大帥當速戰速決,遲則生變。”王峻悄悄地在耳邊說道。

郭威瞥了王峻一眼,王峻正說到了他心中所想。驀的,前博州刺史李榮指著左前方喊道:

“郭帥,快看!”

蒼涼、肅殺的東方天邊,陽光從烏雲的縫隙間下瀉下萬千光芒。在這宏大、遼遠的背景下,原野上突然出現了一條黑線,伴隨著一陣悠長的角號聲。這奇異的景象令本就緊張不已的雙方詫異萬分。那條黑線向著雙方預定的戰場,不緊不慢地行來,黑色的線條變得粗大。

當雙方看清了那是一支軍隊時,已經被這支生力軍所吸引。這支僅有數千人馬的軍隊,越來越近,越來越近,卻如同被一段臨時大壩攔起的洪水,勢如將崩。

一騎越眾而出,疾馳至朝廷大軍的右側方,將一面大旗狠狠地插在地上。這支軍隊就在這面旗幟下迅速地集結,面向朝廷大軍方向。

“韓”字大旗,在寒風中獵獵作響。

郭威笑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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