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十三章 梁山7

“二郎!”

屠夫張放聲大叫,重逢的喜悅與此前的受驚,讓他一時間老淚縱橫。www.tsxsw.com他拉著韓奕,將鼻涕與淚水全抹在韓奕的紫袍之上。

“舅舅能全身來此,便好。”韓奕笑道,又深表歉意道,“我離家數載,未曾還鄉,讓舅舅掛念了。倒是我屢次遣人接你,你為何不來?”

“嗯,這就是我的不是了。”屠夫張鬧了半天才恢復正常。他認真打量了韓奕,見韓奕身披紫袍,腰懸大劍,身邊將校悍卒恭敬地侍立在一旁,自然顯現出一軍主帥的氣勢來,他不免又恢復到小民的心態。

“奕兒真要是當上了節度使,一定要風光地回青州,將你的全部儀仗帶上,多帶點牙兵,騎大馬,舉大旗,鑼鼓開道,讓咱老張也風光風光,那該多榮耀啊。哈哈……”

這是屠夫張當初一句戲言,沒想到事實讓他又驚又喜。喜的是再次重逢,又有一班將校向他這個屠夫表示足夠的尊敬,驚的是,青州城內一場突如其來的拼殺,讓他明白數年前的那個少年人再也找不回了,站在自己面前的是一個殺伐果斷的統兵大將,是不能擺自己的長輩身份的。

蔡小五看出屠夫張的尷尬,笑道:“舅舅眼裡只有奕哥兒,卻忘了我小五。”

“我哪能忘掉你呢!”屠夫張撫摸著蔡小五的戎裝與佩劍,喜不自勝,“沒想到那個無事生非的愣頭青,如今也出人頭地了。”

蔡小五撓了撓頭,抱怨道:“難道我蔡小五,在家鄉的名聲就這麼差?”

眾人大笑,紛紛將屠夫張迎入大營。韓奕吩咐蔡小五招待屠夫張,自己卻立刻去見徐世祿與鄭寶等人。

鄭寶等人正在清洗傷口,各個身上都有不同程度的創傷,也是年輕使然,他們一邊包紮傷口,一邊不忘吹噓自己的勇敢。徐世祿靜靜地坐在一邊,臉上掛著淡淡的笑意,看著鄭寶等年輕人的嬉鬧,他感覺自己彷彿也年輕了十歲,只是此次行動的結果不太完美。

韓奕挑簾入帳,不待韓奕問話,鄭寶一五一十地稟報此前發生的所有事情,渾然不顧自己身上的傷口。韓奕一一拍了拍鄭寶等人的胸膛,鼓勵道:“從今日起,天下誰人不知英雄出少年?”

待鄭寶等年輕人出去領賞,韓奕這才和徐世祿二人面對面坐著。

“屬下無能,未能及時下手,讓劉銖活了下來。”徐世祿伏在地上領罪。

“徐兄不必如此。”韓奕將徐世祿扶起道,“或許這是天意如此。”

“天意?”徐世祿不解。

“對,這是天意。人們常說自作孽不可活,但天意讓劉銖之輩活於世間,可見上天其實無道得很!”韓奕握緊拳頭,憤憤不平。

徐世祿擔心道:“那劉銖要是殺了,便是殺了。只是眼下他活著,恐怕對軍上不利,再加上慕容彥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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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既然敢做,那便是做了。”韓奕臉色深沉,“大丈夫行事,有所為有所不為,更應當拿得起放得下。郭瓊認為我太莽撞,不計後果,那也太小看我了。”

徐世祿以為韓奕有萬全之策,忙問道:“為今之計,軍上將如何做?”

“我當然會上表自辯。劉銖之事,我雖然出人意表,但至少也讓朝廷消了心腹大患,慕容彥超也是一樣,前者自恃佐命大功臣,蔑視朝廷,屢屢抗命,後者不僅以功臣自居,還自認為也是皇族中一份子,背地裡常說朝中重臣的壞話。

你以為我恃強凌弱,可我義勇軍滿打滿算,也不過四千。其實楊邠等人早就對劉銖與慕容彥超二人不滿,我沒費多少力氣,替朝廷狠狠地教訓了這二人,楊相公暗地裡高興還來不及呢。”

“話雖如此,不過依徐某拙見,朝廷免不了要向軍上追責,軍上還要做好準備。”徐世祿心中稍定。

“哼,我倒是想看看,朝廷如何降罪於我?”韓奕冷哼道,“這世上的事例還少嗎,越是驕橫的,照例是一帆風順,王守恩在洛陽貪贓枉法草菅人命,照樣在京城裡享受著一份俸祿,劉銖在青州更是貪暴,就是這樣的人物,朝廷仍想保他。這讓我明白了一個以前不曾明白的道理,越是謙讓守法的,反倒是讓人覺得可欺。倘若不得以,我便去鄆州城外的梁山,當個草大王去!”

“那軍上一定要在聚義廳裡留著一張交椅,那一定是徐某的!”徐世祿莞爾。

“一言為定,你這就算入夥了!”韓奕故意說道。

“一言為定!”徐世祿大笑。

……

永福殿內,皇帝劉承祐與一干重臣們,面面相覷。

一向謹慎守禮,又頗得朝野賞識的韓奕竟然給他們出了個難題。要說功勞,韓奕出奇兵,光天化日之下將劉銖劫出青州城,令其部下群龍無首,郭瓊趁機領兵入城,徹底了結了朝廷的一樁隱患。要說智勇雙全,他能夠將沙場驍帥慕容彥超玩弄於股掌,足以顯示他的將略才幹。

但是,韓奕這次鄆州之行,差點釀成一場兵亂,未免有些目中無人了。所以,慕容彥超連上三表,指摘韓奕的不是,揚言與韓奕勢不兩立。

殿中坐著楊邠、史弘肇、王章、郭威、二蘇與竇貞固等將相,眾人議論了半天,也商量不出個對策來。史弘肇臉上似笑非笑,有些幸災樂禍,尤其是當他聽說慕容彥超氣得吐血,劉銖被打掉了三顆門牙的時候。

郭威有心替韓奕說幾句好話,但他不想讓人覺得他太偏袒韓奕,所以他眼觀鼻,鼻觀口,不動聲色,靜觀別人怎麼說。

還是皇帝劉承祐開了口:“楊卿,劉銖已經在來京師的路上。郭瓊上表奏請朝廷早日派人鎮守青州,你看該遣何人去青州?”

楊邠心想皇帝這也是避重就輕,輕咳了一聲,終於打破了沉默:“回陛下,中書近日擬徙薛懷讓為匡**節度使,徙折從阮為武勝軍節度使,楊信為保大軍節度使,又調劉詞為安**節度使。”他望了一眼史弘肇,接著道:

“以王饒為護**節度使……”

那王饒厚賂史弘肇,不僅沒被朝廷追究罪責,反而正授節鉞,不得不讓人驚駭。蘇逢吉心中不滿,他不僅不滿那王饒沒有厚賂自己,更是不滿武人專權,打斷楊邠道:“陛下問的是青州!”

楊邠瞪了蘇逢吉一眼,接著說道:“朝臣本有計較,徙慕容彥超為兗州泰寧軍節度使,至於現泰寧軍節度使符彥超,讓符公移鎮青州。”

“那天平軍呢?”劉承祐問道。

“鄴王高公,乃累朝宿將,又德高望重,足以捍衛京師東邊門戶。”楊邠回道。

“有高公鎮守鄆州,當然是個極好的人選。”蘇逢吉插口道,“可是高公此前一直鎮守鄴都,何人填補此一空缺呢?”

“鄴都天雄軍乃河北重鎮,素為京師北邊門戶,近來遼人蠢蠢欲動,屢有南掠之舉,朕心有不安。”劉承祐點頭說道,“鄴王不可離鎮!”

“鄴王雖是沙場老將,但鄴王為人低調,並無力挽狂瀾之策。近來遼人南掠,臣觀河北諸鎮自閉門戶,相互推諉,任憑遼人興風作浪,殺我百姓。”史弘肇道,“所以,臣以為不如遣一朝中重臣鎮守鄴都,號令河北諸鎮,如此方可萬無一失。”

君臣的目光一下子全都聚集到郭威的身上,因為除了郭威,好像沒有人可以勝任這等重任,也沒有人會讓君臣覺得更放心邊事。

郭威忽然覺得今日廷議,已經離題萬里了,今日討論的是韓奕,不是遼人與他郭威。

但無論劉銖,還是慕容彥超、韓奕,他們之間的“小事”與遼人犯邊之事相比,實在不可相提並論。

遼人雖不復耶律德光時的強勢,但常常舉兵南掠,再加上河北沿邊諸鎮各不統屬,遼人來時,大多各自緊閉門戶,只掃門前雪,不管他人瓦上霜,恨不得遼人只去鄰郡侵害,讓中原皇帝與大臣們頭痛不已。

如此一來,遼人更加肆無忌憚,不舉兵南下燒殺搶掠,那實在是太對不起自己。

“那……史卿以為如何?”劉承祐欠身問道,這種征伐之事讓他如同抓瞎,沒了一點主張。

“臣以為,就命郭公以樞密使之職,率禁軍鎮守鄴都,兼領鄴都留守、天雄軍節度使,陛下可詔河北諸鎮,令河北諸郡兵甲錢穀,但見郭公文書立皆稟應。”史弘肇說道。

“不可!”蘇逢吉聞言,大聲疾呼。

蘇逢吉的姿態,令眾人詫異,紛紛側目而視。

“歷代故事,從無此例!郭公既領大鎮,何必又兼樞密使之職?不妥、不妥!”蘇逢吉直搖頭。

“領樞密使,可以便宜行事,諸軍方會畏服。否則,郭公何以號令河北兵壯,何以籌集錢糧?”史弘肇針鋒相對道,“李守貞據河中叛時,郭公不是也身兼樞密使之職前去討逆嗎?此便是例證!倘若那時郭公沒有樞密使的頭銜,諸軍豈會聽他號令,同心合力,誅此大逆?”

史弘肇的話,令蘇逢吉措手不及,蘇逢吉只得向皇帝攤著雙手道:“陛下,以內制外,可謂順也!今反以外制內,罔顧制度,可乎?”

劉承祐左思右想,看看史弘肇,又看了看蘇逢吉,還是沒有決斷:“遼人近來屢犯我境,姦淫擄掠,無惡不作,令人髮指。鑑於鄴都重鎮,朕亦以為非郭卿不足以鎮守,蘇卿所言雖也道理,但遼人南寇事大,還須從長計議。”

“那關於韓奕之事,應當如何處置?”竇貞固見此事暫且掛起,又將今日的議題拉了回來。

“沿邊尚且不得安寧,韓奕又另生事非,視藩鎮勳舊如無物,肆意妄為,臣以為若不嚴加懲處,怕是令諸鎮難以心服。”蘇逢吉搶先說道。

“所謂諸鎮,也不過是慕容彥超一人罷了。”史弘肇譏笑道,“韓奕領兵趨鄆州,本是身負朝廷重任,但慕容彥超拒門不納,明知有朝廷公文在,不供糧草,蘇公以為何解?”

就在慕容彥超接連上表彈劾韓奕之時,韓奕的奏表早已經呈到朝廷,當然不會說慕容彥超的好話,各執一辭。

韓奕身為義勇軍馬步都指揮使,掌禁軍一部,也是史弘肇的直屬部下,慕容彥超竟然不給自己的部下將士提供糧草,所以史弘肇當然要為自己部下說話。再說,史弘肇也沒少收韓奕的錢財。那王饒原本至少應當被發配到散州,走了他家的後門,便能堂而皇之地做上了正授節度使,相較而言,韓奕的“過錯”實在是不值一提。

“慕容彥超雖然有過,但韓奕難道就無過錯嗎?他年輕氣勝,目中無人,突然兵臨鄆州,慕容彥超豈不會有防備之心?”蘇逢吉見史弘肇總是跟自己唱反調,不禁大怒。

“蘇公暫且息怒。”郭威連忙勸道,“蘇公說韓奕年輕氣勝,絕非言過其實。郭某亦以為韓奕年紀輕輕,便位兼將相,難免有些不知天高地厚了。不如略加懲罰就是了,國朝欲一統天下,徵叛討逆,南擊淮人,北抗遼虜,需要如韓奕這樣的將材。”

郭威又衝皇帝說道:“陛下,朝廷若是嚴加譴責,怕是過猶不及,讓韓奕心生怨意。”

劉承祐聽了郭威的一番言辭,連連頜首:“聽郭卿老成持重之言,朕心中豁然開朗,卿不愧為國之柱石。至於慕容公如何安撫,韓奕該如何受罰,還需再議,千萬不要再橫生枝節。”

君臣又商議了半天,還是商議不出個子醜寅卯來。

此時此刻,在君臣的心中,遼人南掠,如何防禦才是舉足輕重的頭等大事。

就是方才揚言要嚴懲的蘇逢吉,也滿腦子思索著史弘肇提議讓郭威以樞密使的頭銜領藩鎮的事情,不知這是福是禍。他越想越是生氣。

更沒有人知道,劉銖此時正站在大梁城外,用他失了三顆門牙的嘴巴罵娘,雖然大失顏面,心中卻暗道僥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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