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天下當真有生而知之者嗎?

大孫的經歷,朱元章現在已經可以說是極為清楚了。

在這其中,他很敏銳的發現,於大孫前進的路上,並沒有什麼引路人。

也沒有所謂的師父。

除了最開始在西域的流浪,沒多久就迅速的把握住了自身的機會,然後快速的崛起。

在朱元章去學習商道的時候,他仔細的研究了群英商會的經營模式。

看書自然是看所有的書。

然而群英商會的框架,從裡到外都是大孫親自一人操刀打造的。

這個框架,哪怕是最開始的時候,也太過於成熟了,似乎完全就準備好了一般。

朱元章自認為是足夠聰慧,且博覽群書。

一個制度的形成,是很難的,因為你不知道在這個制度下生活的人,會是怎麼一個情況。

是有好的影響,還是壞的影響。

朱元章創造了這麼多制度,整個大明的框架幾乎都是他一步步逐漸建立起來的。

所以非常的清楚,要想達到成熟的條件,有多麼的困難。

好吧,即便是算大孫在商業方面天賦卓絕,沒有走錯過一步的路子,完全是穩穩當當,運氣極佳的走了過來。

那麼在軍事上呢,政務上呢。

操兵的法子,是完全的超越了歷代王朝,是從未見過的方式。

政務上的諸多建樹,更是好像已經完全的看透了未來的發展。

即便是歷朝歷代最為棘手的藩王問題,在大孫的手裡也是迎刃而解。

火繩槍的發展,更是現在大明最為強大的利器。

水泥道路,攤丁入畝,軍陣分離,俸祿改革,推動海貿,征討倭國,外交諸國....

一一細數下來,簡直是太多太多了。

恍忽間,整個大明好像是完全的變了一個模樣。

二十五年的大明,卻比不過兩年的發展。

朱元章感覺到自己最近好像都有些跟不上大孫的節奏了。

“是咱老了嗎?”

朱元章心下慼慼。

左右也是無事。

次日早朝過後,朱元章把湯和召進宮裡來了。

湯和現在的身體算是好了很多。

洪武二十三年的時候,突然中風了,這也導致現在的湯和對於大明來說已然沒有了任何威脅。

不過就現在的大孫而言,湯和這邊已然是沒有太大關係。

畢竟馮勝藍玉都活了下來,更何況是湯和呢。

看到昔日的老朋友,朱元章的心情極好,便就對劉和吩咐道:“弄幾個小菜,再去熱一壺小酒,今日咱要跟老兄弟好好敘敘舊。”

湯和聞言,面上露出幾分難色。

他中風是屬於肝中風,這起因其實也簡單,便就是酗酒過度。

曾經是仗著身體好,沒日沒夜的喝,現在臨老了一身的病症。

太醫那是千交代萬交代,切記不能再飲酒了。

曾經美酒對於如今的湯和來說,已然是索命的毒藥。

湯和眼角餘光看了看朱元章,只見朱元章是容光煥發,精神抖擻,眼神之中沒有半點陰霾。

這便就心中清楚,陛下今日召自己來,不是要弄死自己,而是真的就只是敘舊而已。

很顯然,自己不能喝酒的事情,陛下那邊還不知道。

這就有問題了。

若是直言說出,很有可能讓陛下心下不悅,壞了氣氛,這後邊恐就有大問題。

自從胡惟庸桉之後,湯和對於這個自小一起長大的陛下,看得很是透徹,都到了這把年紀,給後代鋪路也是正常。

其實湯和的心中,算是比較理解。

當初自己犯了錯誤後,就徹底的明白陛下已然是陛下了,不再是當年的上位,也不再是當年的重八。

君臣之別,猶如天塹,誰若是想要以曾經的功勞來越雷池一步,基本上不可能有什麼好果子吃。

湯和現在就是想著自己能夠安心終老,從某些方面來說,也算是給兒孫鋪路了。

湯和有五子五女。

女兒暫且不提,信國公之女,嫁的自然都是門當戶對的好郎君。

就湯和這身份,也沒哪個女婿敢於討岳父的不趣。

長子湯鼎,曾經是湯和的驕傲,很早就跟著湯和隨軍征戰天下。

官至前軍都督僉事,正二品。

只可惜在洪武十四年,當時朱元章派傅友德遠征雲南,湯鼎亦隨行,結果死在了雲南。

三子湯鼐,四子湯燮,都早逝夭折。

五子湯醴,左軍都督同知,從一品,也可惜是征討五開衛的時候,不幸戰死。

唯一剩下的,也就是個獨苗次子湯軏了。

原本湯軏任太原中護衛鎮撫。

朱元章可憐湯和身邊沒有兒子照料,自己又染上重病,便就讓人把湯軏調回了京師,也好過於照料湯和。

湯和也沒了別的事情,每日都在休養。

只要他活在這世上一天,自家次子,長孫的地位就無人可以撼動。

信國公府,便就是大明最為頂尖的勳貴。

也是有牽掛,加上先前的教訓,所以湯和才會這般謹小慎微,腦子裡想著要怎麼說,才能委婉的表達出自己不能喝酒的事情。

就在湯和為難的時候,劉和那邊更為難的說道:“啟稟陛下,太孫特意是交代了,陛下不得飲酒。”

朱元章聽聞這話,微微一頓。

而後看了眼湯和,羊怒道:“咱喝酒還需要咱大孫知曉嗎,反了天了。”

“快去給咱熱壺酒來,今日咱便是要跟老兄弟痛飲一番。”

劉和聽聞這話,當下不敢多說,面上帶著幾分掙扎,還是低頭道:“遵旨。”

眼看劉和就要離去,朱元章補了一句:“咱跟湯和老兄弟就喝一小壺,不多喝,你可不能跟咱大孫去說。”

“若是讓咱大孫知曉了,看咱不好生教訓你一番。”

聽著這話,劉和一下子就跪倒在了地上,磕首道:“陛下,那光祿寺的酒,是太孫殿下命人看守的,老奴這番去取了酒,太孫殿下肯定是會知曉的。”

“這就在後邊呢,老奴實在是瞞不過去。”

朱元章聽聞這話,才想起現在光祿寺那邊的廚子,領頭的基本上都是跟著大孫過來的。

有什麼事情,肯定會去跟大孫說。

當下有些不爽道:“真就是,咱便是想喝點酒了,這都不成。”

“你趕緊些去,速速把酒給咱弄來,大孫此時當在陪著小玉婷玩,小心點,別給咱走露了風聲。”

“動作麻利點,等大孫知曉的時候,酒都上桌了,自也管不著咱了。”

朱元章已然有很長一段時間沒喝酒了,今日便也想著喝上兩口解解饞。

這般左右難做,反倒是勾起了他腹中的酒蟲。

湯和心都麻了。

這一波三折的,搞得他都不知道怎麼說話了。

心中一轉,便就打定了主意,待會等酒送過來差不多的時候,自己乾脆裝病得了。

反正這渾身都是毛病,也不怕太醫查出什麼端倪來。

想好後,湯和也就放鬆了下來。

朱元章應是感覺到自己沒了什麼顏面,劉和離開後,便就轉了個話題道:“咱前幾日聽說,你那大孫子染了風寒,身體不太好。”

朱元章說的,便就是湯和的嫡長孫,已故長子湯鼎之子。

按照大明的規矩,爵位只能夠是嫡長一脈繼承。

世襲是世襲,但若是嫡長一脈死絕的話,可否另行冊封,就要看皇帝的意思了。

湯和聽朱元章說起自己的長孫,頓時眼神滿是心疼。

也不知是遭了什麼孽,長孫的身體自小就羸弱得很,不說是藥罐子吧,但這身子骨是真虛得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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便是太醫這邊去了許多,也沒有徹底的根治過來,是個長久溫養的事情。

“不敢勞陛下費心,臣那孫兒打小身體便不行,前些日子陽光不錯,便就是個沐浴的功夫,即染了風寒。”

“臣方才出門的時候,還在那邊喝藥呢。”

朱元章聽著這話,一下子就想起了大孫的好。

孝順的大孫,在宮裡大建蒸房,小玉婷,兒媳,包括自己這邊,都舒服得很,也沒有風寒入體的危險。

這般一對比起來,感覺湯和這裡尤為可憐。

當下道:“咱那大孫你是知道的,心思多,咱的小曾孫在這冬季出生,最是怕風寒。”

“咱大孫也就想了個法子,搞了個蒸房出來,熱氣騰騰的,跟那夏日一般。”

“咱們老兄弟敘完舊,咱便讓大孫命人去你那信國公府,也給造個蒸房去,包準往後再不擔憂沐浴之事。”

蒸房的事情,湯和也有所耳聞。

只是不懂其中的構造。

但是可以讓長孫避免沐浴時感染風寒,這可就是個好東西了,當下便起身作揖道:“老臣謝過陛下。”

朱元章擺擺手,沒所謂的說道;“都是老兄弟,咱們不興這些。”

“不過咱也說兩句,你這長孫身子骨打小不行,便就到了年紀,便把婚給成了,早點留個後。”

“你可別怪咱說話不好聽,理可是這麼個理。”

湯和點頭道:“不瞞陛下,臣已經相好了人家,大孫那身子骨老臣心裡頭也明白,當是得早些準備,只待是再過幾年,便就把婚先成了。”

湯和長孫名湯成。

如今堪堪十歲的年紀。

即便是想要再快點,也得等上個四五年,到十四五歲才行。

湯和這邊兒子裡早夭得多,所以便就想著快點開枝散葉,讓家族先繁榮起來。

不過越是怕什麼,便就越是來什麼。

以湯和的威望,信國公一脈實則是不用愁的,世代富貴無憂。

然而實際上,不管是現在的長孫湯成,還是後邊的湯成之子湯文瑜,無一例外都算是早逝,也就是留了個種。

都沒能及冠呢,連襲爵的年歲都沒達到。

而到了到了湯文瑜的兒子湯傑,湯和的玄孫時,向朝廷請求襲承湯和的爵位,就出現了很奇葩的一件事。

湯傑請求的時候,已經是明英宗在位了。

當時湯傑向明英宗提出襲承爵位的請求後,明英宗竟以湯家爵位四十年無人繼承,直接將湯和留下的這個信國公爵位給罷免了!

然而更倒黴的是,湯傑一輩子竟然沒能生出一個兒子。

還好其父親湯文瑜雖然早逝,但也生了兩個兒子,湯傑便只能是從弟弟那邊過繼了一個兒子來,名湯紹宗。

原本到湯紹宗這一代,已經不奢望朝堂給什麼爵位了。

恰好是熬到了明孝宗朱佑樘即位。

經歷了土木堡之變的大明,已然是千瘡百孔,朝廷上也是一團亂麻。

明孝宗朱佑樘邊就想起了這些曾經為大明開國忠臣之後代,自然就離不開湯紹宗。

直接給了湯紹宗一個南京錦衣衛世襲指揮使的職位。

到了嘉靖年間,湯家算是否極泰來,又得了一個靈璧侯的爵位世襲。

五代之後大明顛覆這才算是結束。

亦是算不錯了。

比起兒子來,湯和的女兒們還算是不錯。

即便是朱元章大殺功臣,這些女婿也依託於湯和得以避免。

聊完湯和的孫子,朱元章便就把話題拉到了當年風雲際會的時候。

湯和懂得奉承,自然是跟朱元章聊得很是開心。

朱元章這邊笑聲不斷。

沒過多久,湯和看到在陛下的後邊,蹲著菜餚的宦官過來,而在其中,太孫也跟著過來了。

當下不再言語。

朱元章看到湯和的神色,下意識回頭看去,正好是與朱英的眼神對上。

這個時候的朱元章,就好像偷吃的貓兒被發現了一般,竟然有幾分尷尬。

“大孫,你怎麼來了。”朱元章羊裝不知道的問道。

朱英笑著說道:“小玉婷睡著了,正準備去火藥司看看,恰好是碰到了給爺爺送菜餚的,便也就過來瞧瞧。”

“老遠就聽到了爺爺爽朗的笑聲,原來是信國公來了。”

朱元章聽大孫沒說起酒的事,便就順口接道:“咱心裡惦記著老兄弟呢,正好是問問最近如何了。”

“大孫你來得正好,趕明找幾個人,給信國公府也去蓋一間蒸房,好東西也不能是咱一個人獨享嘛。”

朱英回道:“爺爺放心,明日孫兒便讓人過去蓋。”

“正好,方才杭州那邊把今年的西湖龍井新茶送來了,爺爺要不嚐嚐?來一個圍爐煮茶。”

朱元章哪裡不知道這是大孫給的臺階。

當下笑著道;“好,那咱們就來一個圍爐煮茶。”

湯和聽到這話,眼睛都亮了起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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