趙牧之暫時跟著老何,看得出來老何很看好這傢伙,他也對我這次舉動很是欣慰,晚上自己在後院哼著曲破天荒的喝了好幾杯。

日子暫時清淨下來,我幾乎把有限的時間全投入在了二爺的手札上,除了探墓心得,還有他的那些資料,之前只是匆匆的過了一遍,趁現在有功夫,每一處我都做了細緻的考究。

唯一讓人有些沮喪的是,託人查的訊息都還沒有迴音,由此看來那些資訊當初被人埋藏的很深很深。

這天剛吃過飯沒多久,薛冬青就到後院來找我,說前堂來人了,是青寶齋的人,送來一批“土貨”,希望我能過去收一下,我心裡覺得奇怪,以往下面這些鋪子的活動,都是老何盯著的,怎麼突然找到了我。

我跟著薛冬青過去,除了老何還有包括趙牧之在內的另一個夥計,對面坐著一個留著山羊鬍穿錦緞長袖唐裝的老頭,他見我進來拱了拱手,算是打過招呼。

我神情疑惑的在老何身邊坐下來,發現他臉色有些不太好,問那老頭:“你找我?”

他笑著道:“二爺可能還不認識我,我是青寶齋的帳房,您喊我劉寶就成,我們鋪子收了一坑的錠子,掌櫃的怕貨不開門,特意遣我過來讓二爺掌掌眼。”

我奇怪的看了一眼老何,龍山閣和下面鋪子之間是有一條完整的供應鏈的,大大小小的鋪子除了自己在坊間抓貨以外,大部分尖貨都是從上游拿貨。

當然一些信譽好,規模足夠的大鋪子上游對接就是龍山閣,一旦“土貨”出了生坑,就會喊他們過來拿貨,那些大鋪子回去又會叫下面的對口鋪子去接,可以說龍山閣只鏟地皮(本身不賣貨,有專人跑農村收貨,或者掏土,拿到東西再賣給商家),買賣則是下面層層的渠道去做。

每家鋪子拿了多少貨,月底都會有自己家的賬房來算賬,一批貨鋪子出多少,龍山閣拿七分。這裡面的彎彎道道就很多,當然你可以做假賬,找人假扮買家鋪子低出,拿分成等等。

不過這都沒關係,東西什麼價走前龍山閣會自己估底,二爺定下的規矩,誰還不是餬口飯吃,龍山閣絕不算小賬,你一次兩次低出無所謂,如果多次賬目都有問題,就會被直接踢出去,之後龍山閣下面所有鋪子絕不向你再出一件貨。

如果你鋪子厲害,出的貨遠遠高於行價,那是你本事,下次撿貨你可以先來,一視同仁向來如此。

這次奇怪就是奇怪在,下面鋪子在民間收到燙手貨雖說不常有,不過也不是什麼稀奇事,你想撿玩家漏,玩家也想撿你漏,這就是千百年來古玩行業的規矩,不過看真看假各憑本事,拿回龍山閣算怎麼回事呢。

我就說:“青寶齋我知道,你們鄭掌櫃的年紀不大,一雙黃金招子圈裡也算小有名氣,這點東西還不至於讓你們來龍山閣掌眼吧,說吧,我看你是醉翁之意不在酒。”

劉寶放下茶杯,沒想到我開門見山,他頓了一下,卻也是從容笑道:“瞞不住二爺您。既然二爺把話說開了,劉寶也就不掖著藏著了,這些銀錠就是青寶齋這個月的帳。實話和您說,這幾個月鋪子裡生意不怎麼好,上頭嚴,進多出少,鋪子裡也是一籌莫展,這又到了月期,我們掌櫃的就想著怎麼也不能虧了龍山閣的賬,就差我過來,把這坑印子送來,想把差賬貼補上,您看成嗎?”

我看了一眼老何,他破天荒的沒有開口,示意我來拿主意。

如果青寶齋真是生意不好,龍山閣也沒必要逼著他非吞下月初拿走的貨不可,只是這以貨抵貨的方式還是頭一遭,退一萬步說,再不濟也應該把龍山閣那批貨退回來才對啊。

我打量了一下裝著銀錠的錦盒,不由皺了一下眉,再抬頭看向對面正撥弄茶蓋一副悠哉模樣的劉寶,轉念一想就明白了他的意思。

老何已經提過下面鋪子不講規矩,只是我沒想到這些人已經活泛到這樣的地步。

我心裡有些隱怒,還是壓著脾氣點點頭說:“好,龍山閣不難為你們。”

劉寶笑著起身,一副料定如此的神情,拱手道:“二爺海涵,那我們就不多叨擾了,先回了,鋪子裡掌櫃的還等著呢。”

“慢著。”我抬手叫住他,讓旁邊夥計拉過來一張桌子,將他口中的那坑銀錠擺在桌上,笑著說道:“別急著走,咱們還得說道說道這批銀子呢,龍山閣不佔你們便宜,要是超出月初的貨前,差價我補給你啊。”

劉寶臉色微變,嘴唇囁嚅兩下,又重新坐下。

我從他們帶來的錦盒裡一件一件的拿出銀錠。

“唐代鋌,看花兒應該是河南的坑口,有人收的話至少20個數起。用真白銀製作的假鋌會因為時間較短,沒有老鋌那層圓潤的包漿,色澤上會顯得火氣重,嗯,這個鋌的花包漿看上去,還真有一眼,這位工手手藝不錯。”我從裡面又拿出另一個銀錠對著銀鋌敲了幾下,聲音悶而促,我把銀鋌扔在一邊,“這個聲就不用我說了,為了做漿包的假殼,還差點意思。”

我又看向手中的銀錠,繼續道:“小牌坊錠,帶倆款兒,品相好,包漿好,1個數多一點,沒毛病。”

“清代小私錠,陝西附近的形制,嘖嘖,東西是真的,單排印可惜了,品相也不好,這種東西龍山閣連出都不會出,市價不到1個數吧。”

“呦,民槽啊,小20個數,這手藝就沒剛剛那鋌的工手好,蜂窩是做了,不過這一看就不是自然氧化的,可惜了了,你們這工手師傅要是再用點心沒準還能打誰眼。”

“剛說完民槽,這就來個官槽,河北官槽,也是剛剛那個工手做的吧,得,湊一對。”

“順治年,小錠子,刮銀痕對著,褶皺沒毛病,1個多數。”

“這個大家夥呀,和張獻忠江口沉銀那批很像啊,就是文字風格缺點火候,重量上也不太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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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這還是個帶字的我細瞧瞧,太谷縣,宣統年月,是河北省的錠子啊,看銀錠頭的鉛痕還是差點意思,如果是個真家夥少說也有30個數吧。”

“剩下的我看看。”說著我把錦盒翻過來,裡面的銀子譁啦一聲散了一桌子。

“高翅的錠子,還是個商號的,一眼假,這個私錠也一眼假,這幾個銀豆子看著還行。”

我挺著劉寶面,一口氣把他來帶的銀子品頭論足了個遍,最後用胳膊把那一小撮開門貨和假貨分開,看著他說:“這一槍打的貨龍山閣可不全收,就收這些吧,估摸著有6個數出頭,我給你算7個。冬青,把青寶齋這月差的賬給劉賬房念一下。”

我端起茶杯潤嗓子,就聽一旁薛冬青拿起準備好的賬本念道:

“清,玉雕洗象圖擺件一個,八千。”

“清,玉太子玩蓮一個,一萬五。”

“清光緒,粉彩龍鳳紋荸薺瓶一支,一萬二。”

“清晚,五彩人物紋獅耳方瓶一對,四萬。”

“青花釉裡紅魚藻紋大盤一個,四萬。”

“清乾隆,銅鎏金彩繪騎羊護法,六萬五。”

“明,白玉帶沁勾雲紋劍璏,7萬,總計二十五萬。”

我在椅子扶手上單手撐著頭,看向劉寶:“龍山閣給的從來都是行價裡最低的價,保你不虧,吃這碗飯就要守這行規矩,還差的18萬,一個子都不能少,你要覺得龍山閣的貨不好,明說,要不退貨,那麼拿錢,家裡都是要養嘴吃飯的,別的少扯。”

劉寶收斂了一下臉色,沒有任何被說破的尷尬,似是有準備一般,吸了一口氣平靜的說:“二爺,鋪子生意最近不好您是知道的,山雨欲來,像龍山閣這種大樹都跟著風雨飄搖,何況是我們這種小魚小蝦呢。想必外界的傳言您也有所耳聞,趙老闆聯合幾家大掌櫃故意壓低,已經砸了不少鋪子的活兒,這可能對龍山閣來說不痛不癢,可是對我們來說就是滅頂之災。”

“而且龍山閣不走仿貨,不出海外,就是這些規矩把財路掐的死死的,誰出來都是發財來的,你這樣讓我們怎麼辦?二爺,時代變了,不興那老一套了,就是因為趙老闆順應了局勢,龍山閣才會被反壓著打。”

“不妨和您說,外面有人也找了我們掌櫃的,掌櫃的念舊情不願意走才差我過來,我想不僅是我,而是我們,都在等龍山閣的態度,希望您能理解。”劉寶每一句話都死死的盯著我,最後兩個字更是咬字極重。

不得不說劉寶的每一個字我都聽進去了,他的話不無道理,甚至可以說並不是特別過分。

老何前幾天也講過類似的擔心,趙金斗做大,把手逐步伸向龍山閣版圖,透過利益引誘來打擊我們,因此底下有人要走,我覺得這談不上過分。

天要下雨,娘要嫁人,沒有今天的趙金斗,還會有明天的劉金斗張金斗,斷人財路,猶如殺人父母,這種事時從古至今的道理。

我看了一眼老何,他今天似乎抱定了一言不發,默默坐在那裡喝茶。

我明白,從有趙金斗這出鬧劇開始,龍山閣的態度就已經上升到了外界都開始關注的地步。那些蠢蠢欲動的傢伙並非要起義,畢竟龍山閣這個草頭天子還有二爺在扯著大旗,他們現在做的就是逼宮,逼出龍山閣的一個態度。

今天從劉寶帶銀子過來,要抵月初的債,這就是一個試探,想問問龍山閣,規矩能不能不守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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