晌午的日頭透過窗戶直照進來。唐婉於是斜倚在窗前的床上看書打發時光。她身上蓋著一床淺紅色蠶絲薄被,秋羅帳子被銀鉤勾著,床上堆了幾個白色緞子繡合歡花的菊花枕頭,綿軟舒服,透著一絲淡淡的菊花的清香。看了半天書半眯著眼睛就在床上睡了,一覺睡得香甜,醒來時院中並無一人,窗戶半掩半開,帶了花香的風自窗外廊下徐徐朗朗吹來,吹得帳子隱隱波動如水面波瀾。

唐婉用鼻子聞了聞,頓時被隨風送來的一縷縷淡淡的花香所吸引。這個季節開放的是什麼花啊?一時竟猜不出來。尋香而去,方見花園裡的梔子花正靜靜地盡情開放。這連續多日的高溫無雨,它仍能頑強地生長;平日裡少有人養護關注,它仍能無私地綻放。

感嘆間,她舉起水壺,向可愛的花兒的枝枝葉葉一陣狂灑。高溫乾燥而又花香四溢的梔子花叢間時,一種回報和感恩的情愫緊緊地包圍著她,這可愛的花兒不要名利、不求索取,卻默默無語地為人們奉獻出一片綠色、一眼純淨、一世芬芳。

因著有了近三個多月的身孕,身體越發慵懶起來,也懶得走動,成日不是躺在床上,就是坐在椅子上打發漫長的悠閒時光。雖然王永香與顧盼盼時來和她做伴,說些笑話逗她開心,但為著醫生的囑咐,連院子裡也沒有常走動,所以這個時候院子裡的梔子花盛開都不知道。

菊香聽得院子裡的動靜,忙走了出來,“小姐,這些活我來幹吧,你得多休息,千萬不能動了胎氣。不然的話,奴婢就沒法交差了。”她新洗了頭髮還未幹,隨意挽一個鬆鬆的髻,只用一對寸許長的木質髮釵夾上 。剛才沒看到人,原來她是洗頭髮去了。

唐婉笑道:“哪有那麼嬌貴的啊,又不是重體力活。那些在農家的孕婦,不還得下田幹活的嗎?這些天,天天躺著,人都煩了。不用你幫忙了,花都澆完水了。要不,你幫我把房間裡那涼竹床搬到這梧桐樹下來吧。”

菊香便把一張涼竹床搬至院子裡的梧桐樹下。

唐婉坐到涼竹床上,還是覺得有些無聊,便又想起那肚兜還沒有完工。“菊香,你去把繡花的東西也搬來吧。這三天打魚,兩天曬網的,一件肚兜繡了好久了也沒有完工。今天就把它繡完了吧。”

“好的。”菊香支好繃架,然後又準備好針線、剪刀,放在旁邊。

唐婉斜坐著開始最後的掃尾工作。她給自己寶寶繡的肚兜,是在白色的綢緞的底色上,用草綠色的藍線、赤色的紅線、杏子黃的黃線繡出並蒂蓮花樣。花樣是王永香替她勾勒好了的,她只需要用線條把裡面都填滿就行了。

初為人母的歡悅,讓她在繡的時候嘴角不自覺地露出一絲絲愉悅的微笑…… 繡的乏了,舉目見有若隱若現的白色花朵,梔子花開的不多,但隱約的白花依稀可見,朦朧中帶著神秘。那隨風飄來的花香淡淡的飄在空氣裡,給人的感覺卻沁人心脾。秀美翠色,花開時,花朵潔白玲瓏,芬芳素雅,若有似無,妙香久遠。碧綠色的外緣重重瓣包裹著雪白的花蕾,猶臺玉琢瓊雕,瀰漫著沁入心脾的芳香,清麗可人。梔子花,淡淡地鋪滿眼簾,清純而優雅,美麗而不妖嬈。

從思緒回過神,唐婉摘下一朵花,想試探這香的深淺。啊!好香啊!再細細近觀隱藏的花蕊,像被花神施了魔法般的撐開觸角,感受那被片片花瓣包圍的幸福。

菊香見唐婉摘了一朵梔子花在鼻子下聞,便問道:“小姐,要不要再摘一些插到屋子裡的花瓶中去?”

“不用了,自己家院子裡的,想什麼時候看就什麼時候看,摘了反而不新鮮的了,也可惜了。” 有了這個小小的未成形的孩子在腹中,她內心歡悅,說話柔軟,連對花朵也開始憐香惜玉起來。

“我看這肚兜繡完了,那我把東西搬走了哦。”菊香開始收拾東西。

唐婉點了點頭,“行,你把這兒收拾完後,再去房間裡把我的琴取來吧,我想彈彈琴。”

菊香便把繃架撤了,沒一會兒又從裡屋端來一把琴放在涼竹床前,笑吟吟道:“知道小姐的琴癮上來了。小姐的琴啊,彈得跟大奶奶的一樣好聽。”

“就你會哄我開心,大奶奶的琴那可是沒有幾個能比得上的,人家就是專業的,我這個只能算是業餘的。”唐婉笑道。把琴支好後,唐婉就來一首 《春江花月夜》:

春江潮水連海平,海上明月共潮生。灩灩隨波千萬裡,何處春江無月明!江流宛轉繞芳甸,月照花林皆似霰;空裡流霜不覺飛,汀上白沙看不見。江天一色無纖塵,皎皎空中孤月輪。江畔何人初見月?江月何年初照人?人生代代無窮已,江月年年望相似。不知江月待何人,但見長江送流水。白雲一片去悠悠,青楓浦上不勝愁。誰家今夜扁舟子?何處相思明月樓?可憐樓上月徘徊,應照離人妝鏡臺。玉戶簾中卷不去,搗衣砧上拂還來。此時相望不相聞,願逐月華流照君。鴻雁長飛光不度,魚龍潛躍水成文。昨夜閒潭夢落花,可憐春半不還家。江水流春去欲盡,江潭落月復西斜。斜月沉沉藏海霧,碣石瀟湘無限路。不知乘月幾人歸,落月搖情滿江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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小院寂靜,花開花落自無聲,唯有緩緩悠揚的音樂聲,嫋嫋不絕於耳。讓人感到自己正與詩人一起望月,發思古之悠情,感嘆江月長明而人生短促。

有輕輕的腳步聲從背後慢慢靠近唐婉,菊香抬頭一看,見是陸游,剛要打招呼。 陸游打了個噤聲的手勢,打斷了她的請安,然後又揮手讓她退下,獨自站在唐婉身後。菊香會意,便含笑離去。

陸游等一曲終了,悄悄地上前,用手矇住了唐婉的眼睛。陸游的手溫暖而有力,唐婉不用想也知道是他,除了他,誰還敢光天化日之下這麼大膽?故意不起身,依舊坐著,想看他如何。

一陣輕風徐徐吹來,吹來陣陣濃濃的梔子花香。陸游便把唐婉摟在懷裡,嘴裡叨著一朵梔子花,貼近唐婉的臉,輕輕地吻了一下。 然後又將咀嚼後的梔子花花瓣吞吐入唐婉口中,散發出滿口宜人的清甜芳香。

唐婉知是陸游,甘脆閉上眼睛享受,也不吱聲,任由他折騰。陸游更得意了,又低頭吻上唐婉裸露的肩胛和鎖骨,弄得唐婉癢癢的。她再也忍不住,睜開眼輕笑出聲:“我就知道你這個壞傢伙,就愛欺負人家——”

陸游笑了,刮了一下唐婉的鼻子道:“你就這麼放心,也不看看是誰?不怕有大色狼進來佔你便宜?”

唐婉嬌嗔:“有菊香在這兒,我就知道除了你這個大色狼之外,誰還敢這麼大膽一進來就吃我豆腐佔我便宜?我是個老實人,隨便你欺負,但並不是代表我是一個傻子啊。我看到菊香忽然不打招呼就走了,便知道一定是你回來了。”

陸游一聽,頓時笑了:“當然,有誰不知道我的娘子是個大才女啊。我只是想試試我不在家的時候,萬一有不懷好意的人進來調戲你,我娘子會有什麼反應,沒想到一下子就露餡了。”

唐婉轉頭嗔道:“好啊,你就這麼不相信我,裝別人來試探我。我還聽說你在外面金屋藏嬌的呢,看來我也應好好去查實查實才行。”

“有婉妹這般絕世容光,又有滿肚學問,不知這世上有誰堪相比?是哪個沒良心的說我在外面金屋藏嬌的啊。”陸游有些著急了。

唐婉他見他著急,臉上玩興更濃:“我如今肚子大了,身材也變臃腫了,就是行動也不方便了,還怎麼比得上人家絕代佳人?”

陸游一見唐婉不信,就要賭咒發誓:“真的沒有。你若不相信,我跟你發誓,我若在外面金屋藏嬌的,天打五雷轟。”

唐婉實在忍不住,笑得前仰後合,好不容易才止住笑說:“你若沒有,怎麼不常回來看看我啊,害我老是在家獨守空房?”

陸游作出一副恍然大悟的樣子,一把就把唐婉抱到自己膝上,咬著她的耳垂說:“你這個壞傢伙!要不現在我們就上床去大戰三百回合? ”說完,手就開始不老實起來。

唐婉笑成一團,扳開他的手:“別鬧,醫生說要我好好養著不許隨意動呢!你給我小心一點。”

陸游聽了,不敢胡來,便把唐婉橫放在涼蓆上,俯下身將臉貼在她的小腹上,“來,讓我聽聽我們的小寶寶都在裡面幹些什麼?”

唐婉側過頭,情不自禁撫摸陸游的脖頸。兩人四目相望,含情脈脈。花開香綿,歲月靜好,應該就是這個樣子的吧。

看著陸游很虔誠的樣子,她的嘴角不覺露出了幸福的微笑,輕輕道:“現在哪裡能聽出什麼呢?”

陸游忽地放聲大笑:“婉妹,婉妹!我聽到了!咱們的孩子,他在裡面說話呢!”

唐婉“咯咯”地笑了,“他都跟你說了些什麼啊?”

“你不知道啊,他跟我說,他想早些出來見見外面這個精彩的世界,他還叫了我爹爹呢!我好高興啊!”

唐婉撫摸著陸游的脖子,壞笑道:“好啦,我也很高興呢。從今天開始,他就是我的小寶貝,你呢,就叫大寶。你們都是我的心肝寶貝。”

“好啊,我讓你叫我大寶。”陸游把雙手摩擦著,試圖去撓唐婉的癢癢。

唐婉蜷成一團,不讓陸游下手。

其實陸游也就是做做樣子,嚇唬嚇唬一下她的。他感到自己這樣蹲著,腿腳有些麻木了,便站了起來活動一下,然後又隨手折了幾朵梔子花,拿起一朵來,撕下幾片花瓣,貼在唐婉眉心道:“梔子花白透可堪與雪相較,花落眉間恍若無色,可見婉妹膚光勝雪。”

唐婉笑道:“好是好,只是貼一瓣就夠了,哪有貼這麼多花的,別人看到我都要說我是花姑娘了。”

陸游端詳片刻,把手中的花都送給唐婉道:“一朵二朵三四朵,五朵六朵七八朵。昔得日月眾精華,今朝皆為婉妹開。這些梔子花都是開給你看的,我全送你了。 ”

唐婉一聽,很是開心,“這麼風雅啊,要不我們來行個飛花令吧。”

陸游也是滿心歡喜,“好啊,好久沒讀詩了,正好檢驗一下我以前學的還有沒有忘記。我們不妨就以這‘梔子’為題目吧。我先定個規則,詩中必須有‘梔子’二字,而且不得重複。”

唐婉伏在陸游身上,笑著向他道:“誰怕誰啊?來就來。我先說。兩葉雖為贈,交情永未因。同心何處切,梔子最關人。已經念過詩句,該你了。切記要有‘梔子’二字啊。”

“杜甫的‘梔子比眾木,人間誠未多。’該你了。”陸游道。

唐婉立馬答道:“婦姑相喚浴蠶去,閒看中庭梔子花。”

陸游便答了一句:“同心梔子徒誇豔,合穗嘉禾豈解香。”

唐婉又吟了一句:“葛花滿把能消酒,梔子同心好贈人。”

這有關梔子的詩本來就少, 陸游一下子卡殼了,愣在那兒。

“怎麼樣?答不出來了吧。”唐婉得意地笑道,“答不出來的話,就趕緊服輸,接受我的懲罰吧。”

陸游想了一想,臉上浮起一股笑容,慢慢道:“誰說答不出來的?我這會兒已有了一首的了。‘梔子同心裛露垂,折來深恐沒人知。花前醉客頻相問,不贈婉妹贈給誰。’怎麼樣? ”

唐婉還在想下一首,他一把抱起唐婉,走到自己房間裡,輕輕放於床上,又脫了她的靴子,唐婉立刻明了他的意圖,搖開他的手,笑道:“不許使壞!”

陸游低頭,臉上的笑意愈濃,兩下就踢掉自己的靴子,去了外衣,掀開被子笑嘻嘻道:“我不使壞,就是想進來陪你窩一會兒。”

唐婉邊笑邊躲著他道:“噯喲!你怎麼能這樣啊?我還要對詩呢!”

陸游捉住唐婉的雙手擁入懷裡,得意地笑著,“你已經輸了。還對什麼對啊,現在你要對的不是詩了!”一邊說著,一邊伸出一隻手 把卷著的帳門放了下來,用野菊芍藥花瓣裝的新荷色夾紗彈花新枕頭墊在唐婉的身體下方。

金色的陽光自花樹枝椏間和緩流過,窗外風過無聲,梔子花飛落無聲,窗內亦是無聲,他的動作輕柔而和緩,生怕傷到腹中幼弱卻蓬勃的生命。

暖暖的陽光灑落,窗外潔白的花朵在暖暖的陽光的催促下開得驚心動魄;窗內的一對年青人也是心花怒放……(未完待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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