從賀穆蘭成名以後,還從未遇見過夜襲。

昔日在黑山之時,黑山大營綿延數十裡,無論何處受到襲擊,其他諸處都會支援,鑼鼓號角每日齊備,戰馬一到戰時就會嘶鳴,根本沒有給柔然人下手的機會。

而到了後來,她獨領一軍,夜間也是這樣防備,但凡懂得一點兵法的人,看到敵營是這樣的架勢,都會放棄夜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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賀穆蘭速度極快的趕往發生騷亂的中心位置,心中卻一點都不緊張。他們人數雖少,但都是真正的百戰之師,莫說對方還沒有襲擊成功,就算已經成功發動了襲擊,虎賁軍也不是引頸就戮的貨色。

更別說從對方種種的跡象看來,對方才是烏合之眾。

果不其然,襲擊這處營地的人數倒有不少,約有一千左右,皆是騎兵,來勢洶洶。無奈他們的人數過眾,造成大地震動,虎賁軍裡有經驗的斥候附耳聽地,立刻敲響鑼鼓,警告有人夜襲。

所以當那一千左右的騎兵到達看起來很近的營地時,整個虎賁軍已經是甲冑齊備,弓箭在手,又豎起帳篷的立柱為拒馬,對方根本無法發動衝鋒。

原本是臨近清晨之時萬無一失的夜襲,莫名其妙就成了一場鬧劇。

不遠處,賀穆蘭好整以暇地射出一支利箭,以駭人聽聞的力道和距離射穿了一匹馬的馬頭,沒過一會兒,騎兵們只見到一位身穿明光鎧的武將踩著鐵靴從陣中轉出身來,對著對面朗聲高喊:

“來將通名!”

這是個尚有英雄的年代,人人都注重自己的名譽,但凡大戰之前,必定留下自己的名諱,這樣無論是生是死,是勝是敗,世上絕無無名而死之冤魂。大戰三百回合之前問清雙方的身份,是對自己的尊重,也是對敵人的尊重。

也許是賀穆蘭尊重敵人的心意讓對方震動,約莫過了片刻,敵陣裡也走出一個魁梧的大漢,臉上蒙著布巾看不清相貌年紀,只對著對面拱了拱手,用比較生澀的鮮卑話對喊道:“我們拿人錢財,與人消災,就不通名了。待會大戰一場,是生是死,但聽佛祖安排!”

蒙面漢子的話語一出,他身後的騎兵們拔刀出鞘,對天大喝出聲,眼看著蒙面漢子一聲令下,一場大戰便在所難免。

賀穆蘭和陳節等人臉色一下子變得難看起來。

若是對方是有規矩的武將,便不會蒙面而來,他身後舉著火把的騎士們雖看不清身影,但面上俱有面巾,衣著毫不整齊,倒像是草莽流寇一類。

可說出來的“拿人錢財”云云,又是標準的僱軍才會說的言語。

說到僱軍……

賀穆蘭側過頭,小聲問身後的陳節:“蓋吳去哪兒了?”

陳節左右看了一眼,驚慌道:“咦?剛才人還在啊!人呢?”

“路那羅叔叔,你什麼時候接了私活!我阿爺死前曾經有令,不可擅自與鮮卑軍再生爭端,你居然敢違令!”

“蓋吳!”

“少主!”

“天啊!他怎麼在!”

亂七八糟的盧水胡話此起彼伏,對面諸人皆瞪大了眼睛,似乎不敢相信這個孤身舉著火把走到他們面前的青年是他們認識的那一個人。

“花將軍的弟子和這些賊寇認識嗎?”

鄭宗是個會各國語言的語言天才,聽到對面的喧鬧之後扭頭看向賀穆蘭:“他們在喊他少主,奇怪他為什麼會出現在這裡。”

“現在不是說這個的時候!”陳節不悅地瞪了鄭宗一眼,“盧水胡人剛剛歸附了魏國,連地都分了,什麼時候又冒出來這麼多!”

“盧水胡人?啊!”

鄭宗立刻了悟地點了點頭。

“是蓋天台……難怪我覺得將軍的弟子名字耳熟。蓋家可是天台軍上一代的統領!”

一場夜襲到了現在這個時候,可謂是峰迴路轉,就連虎賁軍都無法適從起來。所謂是一鼓作氣,再而衰,三而竭,原本雙方都已經準備好了一場大戰,結果虎賁軍發現及時,賀穆蘭一箭立威,又有蓋吳獨身出去質問,整個場面十分可笑。

五百虎賁軍仗著紮營之地易守難攻與對面對峙,帳外火光暗滅,閃爍不定,隱隱聽見有虎賁軍竊竊私語的聲音和對蓋吳指指點點的動作,緊張的氣氛竟變得有些滑稽起來。

蓋吳是什麼時候離開的,誰也不知道,也許是對面的漢子一開口時,蓋吳就已經明白了來的是什麼人,所以走了出去。

而他的身份確實足夠有威力,因為對面被叫做“路那羅”的漢子立刻扯下了蒙面的布巾,跳下馬來和蓋吳擁抱。

雙方互相行了盧水胡人相見的禮儀,路那羅這才感慨道:“想不到在這裡遇見了你。自天王去後,我們一直擔心你的安危。”

“路那羅,休要顧左右而言他,你還沒有告訴我,為何你會襲擊虎賁軍?”蓋吳的臉上絕無輕鬆之色,只壓低著聲音繼續逼問:“你不該做這個的!”

路那羅臉色一僵,“我不能說。你知道的,我們接了這單生意,就要保護好僱主的身份,否則天台軍的名聲就毀了。”

“連我也不能說?”

蓋吳皺著眉頭。

“不能。你現在並不是天台軍的首領,我無需向您效忠。”

路那羅搖了搖頭。

“將軍,怎麼辦?是不是要準備出手?”

那羅渾見對面情況不妙,命令弓箭手做好準備。

“先別慌,看看情況。”

賀穆蘭抬起手掌,命令那羅渾不要輕舉妄動,只命令所有的虎賁軍燃起火把,將這裡燃燒的猶如白晝,以防其他位置又出現新的敵人。

“看著我說話,路那羅!你是想把我們盧水胡人都拖入深淵嘛!你說你不聽從我的命令,那你聽從誰的?我的兩個叔叔?上一次他們的命令已經害死了許多族人,如今你們又要為了錢財葬送自己的性命?”

蓋吳不可思議地望著他身前的盧水胡人。

“杏城的族人早已經得到了魏國賜予的田地和草場,外面流浪的盧水胡都在陸陸續續返回杏城,你們在做什麼?從哪裡集結了這麼多人?你們到底投靠了哪方勢力?”

蓋吳揮舞著手中的火把,聲嘶力竭地高喊了起來:“天台軍是傭兵,不是走狗!是誰把你們變成走狗的?是金子,還是絲綢?”

路那羅緊緊咬著自己的牙關,咬到面色都通紅了。他身後的盧水胡們一個個扯下面罩,露出猶豫的表情,不知道該如何回答。

宛如深黑到能吸入人去的寂靜之中,只有蓋吳劇烈的喘息聲在低沉的傳來。

是因為太心虛了嗎?所有的盧水胡人都無言地坐在馬上,不敢回答他的質疑。

“正因為記得天台軍的榮耀,所以我們才來了這裡。少主,他們拿的是天台旗,而且他們的身份我們無法違抗。”

路那羅翻身上馬,對著身前的蓋吳說道:“天台旗出,唯令是從。我們接了旗,又收了別人的報酬,不可以出爾反爾。少主,你讓開吧,若我們都戰死在這裡,您記得給我們收個屍,將我們火化了帶回去就是。”

他已經看出對面的虎賁軍絕不是什麼可以隨便捏的軟柿子,他們這一千盧水胡人說不定就要交代在這裡。

“那決鬥吧。”

蓋吳面無表情的拔出雙刀。

“天台軍的規矩,臨戰之際若有首領邀戰,三戰皆勝則聽從對方命令。”

“少主,我並不是首領,你也不是首領。”路那羅沉著臉搖頭,“我只是負責領軍而已。”

“我的兩個叔叔呢?當初不是帶著你們去劉宋了嗎?為何你們在這裡,他們不見了蹤影?不會他們接到了天台旗卻不敢出戰,只能躲在劉宋吃香的喝辣的,將你們推出來送死吧?”

蓋吳冷笑了一聲。

“既然如此,你是委任的首領,我也是委任的首領,又有何不能比試?”

路那羅聽了蓋吳的話臉色更加難看了,就連他身後的盧水胡人們都紛紛露出有些意不平的顏色。

蓋吳的兩個叔叔是什麼性格蓋吳自然明白,當初他父親一死,兩個叔叔立刻拉著天台軍分了家,諾大的天台軍散了個乾淨,除了一千多人跟著他們南下,其他的人都留在夏地,過著賊寇和打手乞丐一般的日子。

偏偏他年紀輕不能服眾,否則何至於這般分崩離析!

路那羅心中已經有些動搖,因為蓋吳說的沒錯,命令他們前來這裡聽從差遣的兩位首領確實留在了劉宋,根本沒有跟到夏國來。

他們如今得了宋國彭城王劉義康的招攬,在建康秘密組建類似於天台軍的傭兵,當初天台旗被送上門來的時候,兩位首領不願意前來,還是劉義康看了來信以後認為天台軍應當信守承諾,他們才不情不願地派了路那羅帶著人馬前來。

這一千勇士,已經是最後一批恪守榮耀的勇士,蓋天台的兩個弟弟留下了自己信任的心腹,送了他們過來,只是為了不忤逆新主子的心思。

這些事情,路那羅身後直爽而單純的漢子們不瞭解,路那羅卻是清楚明白,他們都是被丟出去的棄子。

然而規矩就是規矩,盧水胡人的僱軍能綿延幾年前,概因他們信守承諾,遵守規矩,路那羅心中再怎麼悲涼,也只能搖了搖頭。

“首領不在,我不能做主。”

天台旗一出,除非盧水胡人做到了對方要求的事情,否則不可收回。天台旗便是盧水胡人盟約的保證,一般只有欠下天大的人情,或是有著極高的信任才會給出。

赫連定那樣身份的人才有一面,第二面天台旗到底給了誰,這是個謎題。

蓋吳固執的持著雙刀站在路那羅的馬前,死活不肯移動一步。

“要麼戰,要麼從我身上踩過去!我不能看著你帶著我父親的天台軍送死!”蓋吳咬牙罵出了聲。

“早有人……早有人想要我們自相殘殺!”

“我身後的虎賁軍都是和我朝夕相處的兄弟,我身前的卻是骨肉相連的血脈,蒼天何其恨我,要讓我面對這一切!若是這樣,不如你們踩死了我,也好過讓我見到這麼殘酷的一幕!”

“天台軍的人腦子是怎麼想的?”鄭宗不可思議地看著前方的大軍,“這個不是昔日的少主嗎?居然他的話也不聽?”

“他們都是真正的勇士,可這世上總是有些人想要欺負這些老實人。”

賀穆蘭嘆道:“那些堅持和信仰支撐著他們度過了艱難的時光,讓他們能夠面對殘酷的世道,可現在,‘信仰’也成為了別人利用他們的工具。”

陳節擔心蓋吳的安危,眼睛一動不動的看著對面的蓋吳。

以一人之力抵抗一千騎兵,就算都是舊識,也實在太瘋狂了點。

“天台旗的危害實在太大了,這種動輒能讓舉族而亡的東西怎麼能存在於世……”

他喃喃地自言自語。

“僱軍就該為了錢,要是有這種東西,還算什麼僱軍,又不是遊俠兒……”

“我不懂……”鄭宗撓了撓臉,為即將到來的大戰膽戰心驚,絞盡腦汁想到:“現在的問題是,盧水胡人也不想打這場仗,但是他們有信物在敵人手裡,所以不得不打上一場,否則就會失去了信譽。而將軍的弟子認為這場仗打的毫無意義,只是成為別人利用的工具,是不是?”

賀穆蘭意外地看了他一眼,點了點頭。

“你總結的不錯。”

“謝將軍誇獎……”

啊不對,現在是該高興這種事的時候嘛!

鄭宗拍了自己腦袋一記,搓著手討好地說道:“那就打一仗就是了!”

“你胡亂說什麼!”

“那叫蓋吳如何自處!”

“你瘋了嗎?打仗是要死的人的!”

那羅渾、陳節和其餘諸多虎賁軍都瞪大了眼睛對他怒目而視。

“讓他說。”

賀穆蘭意外地看著鄭宗,想知道他能說些什麼。

對於他們這些直腸子的人來說,所謂“奸詐小人”的詭計有時候根本無法理解,連猜都猜不到會發生什麼。

但這世上,有些事情只有“小人”能做到,而恪守榮耀之人只能成為“烈士”。

賀穆蘭並不是死板之人,卻也不願意成為小人,但聽一聽別人的意見,卻還是聽得進去的。

鄭宗見賀穆蘭居然支援他的意見,頓時精神抖擻,壓低著聲音在眾人身前悄悄說了起來。

“這法子能行嗎?”

“太損了吧?指使他們的人不會同意的。”

“我覺得可以,就不知道那些盧水胡人值不值得信任,萬一他們真……”

賀穆蘭卻聞言大笑,拍了拍鄭宗的肩膀,搖著頭說道:“你腦子到底是怎麼長的,這種事情居然也能想到!哈哈哈,盧水胡人一定是想不到的,他們根本不會這麼弄虛作假……”

鄭宗聽到賀穆蘭似乎有不贊同的意思,心亂如麻的又搓起了手。

“這對我們沒有危險,只是對盧水胡人不利,他們要是不願意,那我們就一點法子都沒有……”

完了,若是將軍不願意這樣,他是不是要打仗啊?

他只會動嘴皮子,不會拼命啊!

“不過很有意思,可以試試。”

賀穆蘭摸了摸磐石的劍柄。

“我去喚蓋吳回來!”

片刻之後,已經做好“捨生取義”準備的蓋吳被滿臉嚴肅的賀穆蘭召了回去,賀穆蘭派出使者,約定天亮一戰。

此時天邊已經泛出魚肚白,盧水胡人的偷襲已經不成,但為了達成承諾,這場仗無論如何還是要打的,儘管他們已經做好了死傷慘重的準備。

盧水胡人們下馬休息,給自己心愛的戰馬餵食豆料,有的抱著馬的脖子自言自語,有的則跪在地上不知向著什麼祈禱,也有互相交代遺言的,擦拭自己的武器的,氣氛沉鬱而悲切,就連戰馬都感染到了這樣的氣氛,不安地刨動著蹄子。

遠處被賀穆蘭召回去的蓋吳臉色已經僵硬到不能僵硬了,簡直看起來像是聽到什麼神話一般。

而賀穆蘭則在不停的拍著他的肩膀,似是為他打氣。

“少主真好,拜了一個名將為師……”一個盧水胡人眯著眼感慨,“他以前那麼瘦,現在臉都圓了,衣服也穿的那麼得體……”

盧水胡人低頭看了看自己的衣衫,撫平了補丁的不平。

“不知道少主剛才說魏帝在杏城分地是不是真的。”另一個盧水胡人隨便啃著乾糧,口齒不清地說道:“若是這次沒死,我就要回杏城去了。我妹妹一家還在杏城,說不定分到了地,我去給他們放牧。”

“回家啊……”

盧水胡人們突然沉默了。

“這次和虎賁軍一戰,儘量儲存性命吧。”路那羅用疲倦的聲音說,“然後離開天台軍,回杏城去。天台王已經不在了,天台軍名存實亡,現在又沒有什麼仗打,留下來也是餓死。”

“路阿兄!”

“路蠻子,別說這麼喪氣的話!”

“世道變了,天台軍應當跟隨能走在前面的人。你們想想那兩位,真的走在了我們的前面了嗎?想當年,無論什麼時候我們都能見到首領的背影,如今呢?”

路那羅一拳錘在地上,低聲喊著。

“背影在哪裡!”

“啊,少主又回來了!”

“他……他是來和我們告別的嗎?”

所有的盧水胡漢子們都已經做好了戰死的準備,他們也坦然的接受這樣的結果,但即使如此,看到蓋吳去而復返,腳步卻十分輕快,這些漢子的鼻中還是一酸。

“他竟然這麼相信那邊能勝……”一個盧水胡漢子笑罵了一聲,“媽的,他哪裡來的自信,我們的人可比對面多一倍!”

“你別笑了,笑的比哭還難看。”

另一個漢子抹掉眼淚,重新站了起來。

“我們不能給他看笑話,以後他還要在魏國做人,我們要都是懦夫,他也抬不起頭來。”

“你還想他以後怎麼做人,我們都快做不了人了……”

盧水胡人漢子們紛紛抱怨。

“做不了人……”

路那羅挺直了脊樑。

“那就成佛吧。”

***

天色很快就從陰沉的黑色轉為漂亮的紅色,紅的就像是鮮血一般。

而一場“惡鬥”,正在這片土地上發生。

衣衫襤褸的盧水胡人排成方陣,和相比之下甲冑豪華的驚人的虎賁軍堂堂正正的以騎兵之陣對戰。

一馬當先的賀穆蘭猶如一把尖刀,率領著身後的眾將士幾乎是以摧枯拉朽的實力在“屠殺”著身前的盧水胡人。

這些盧水胡人簡直就像是草扎泥捏的一般,只不過被輕輕一碰就落在馬下,然後哎喲哎喲地倒地“身亡”。

有些雖然也交了手,但遠處看起來激烈,近處卻足以讓人捧腹。

“輕點輕點!老子肩膀有舊傷!”

一個盧水胡人操著生澀的鮮卑話低吼。

“哎喲我艹你真打!你再打我還手信不信!”

此時另一個虎賁軍突然錯步到了他們之前,貌似背後襲擊一般伸腿踹倒了那個盧水胡人,嘴裡卻低聲道歉:“哎呀抱歉了兄弟,我這火伴一打架就紅眼,委屈你先死一下!”

那盧水胡人的身在在地上抖了抖然後不動了,權當表示已經同意。

“殺人”效率最快的是賀穆蘭,只見她長槊所到之處,幾乎是人仰馬翻。有幾次賀穆蘭見著越影撒丫子跑的快瘋了差點踩到“死人”,還嚇得趕緊勒馬跳離了人群聚集之地。

越影似乎不能理解為何打的這麼不盡興,一直都在給賀穆蘭下絆子,氣的賀穆蘭連連拍馬脖子,後悔自己為何沒有騎聽話的大紅出戰。

那羅渾似乎也沒打過這樣的仗,初初對陣時有些手足無措,還好對面的盧水胡人都是影帝級別的,不需要那羅渾怎麼動作,紛紛該死的死,該殘的殘,有的甚至故意掛在馬上做出墜馬的動作跑遠,實際上幾乎每個胡人都是天生的好騎手,什麼鐙裡藏身也是層出不窮。

那羅渾亂七八糟“殺”了一通,初步估計一出手“斬獲”幾十個人,忍不住喃喃自語:

“這也太浮誇了吧……”

他用取下了槍頭的長槍“戳”死一個盧水胡人,哭笑不得道:“要是我有這樣的本事,早就軍功十二轉了……”

即使是這樣猶如兒戲的“惡戰”,鄭宗也不敢下場,而是在一旁帶著許多虎賁軍搖旗吶喊,造出“殺聲震天”的效果。

他是鴻臚寺的司賓出身,一把嗓子清亮無比,否則當年也不能在拓跋燾那裡得到注意,此時叫喊起來,一下子是盧水胡話,一下子是鮮卑話,讓正在“打仗”的雙方真有了些熱血沸騰的感覺,拳腳也開始變重。

剎那間,突然一支急箭“嗖”地飛射出去,擦著鄭宗的鼻尖過去,直直地射入他手中的旗杆,驚得鄭宗“哎呀”一聲丟了旗子,抱著頭左顧右盼。

暗箭來自自己的陣中,鄭宗嚇得來回張望,卻見賀穆蘭騎著越影站在十幾步遠的地方,手持著一把雕花長弓神色莫測地凝望著他。

那眼神之中的複雜讓鄭宗打了一個哆嗦,半天不敢開口。

“你太吵了。”

賀穆蘭遙遙傳來的聲音裡,有著一種強勢的力量。

“你既然知道這是什麼仗,就不要撩動的所有人熱血上頭。虎賁軍久經沙場,聽到鑼鼓喧囂之聲容易殺紅了眼,那就真的變成憾事了。”

鄭宗這才明白過來箭無虛發的花木蘭為何對著他的旗杆射上一箭,連忙將頭點的如同小雞啄米,又用雙手捂住嘴,露出驚恐的表情,以示自己明白了。

賀穆蘭不知為何扯出了一個笑容,搖了搖頭,繼續了“征戰”的步伐。

天亮時分發起的惡戰,不過一個時辰的時間就迅速結束。

虎賁軍的實力強的驚人,日輪初升,照的整個呂梁山腳“屍橫遍野”,虎賁軍們打掃著戰場,一旦看見有活口就立刻將人綁了起來,死的就拖入營地之中,應當是為了集中取人頭獲取軍功。

也有一些同樣傷亡的虎賁軍,被同火們或抱或扶著進入營地,因為有營帳相隔,看不清楚具體的數量。

從半夜起一直關注著事態發展的白衣人們在遠遠的高地上面面相覷,一個白衣人不確定地說道:“這……這就全滅了?盧水胡人的本事也太不濟了吧?”

“是虎賁軍太可怕。”一個剛剛看到花木蘭橫掃一大片差點嚇得跳起來的白衣人猛地出聲,“那幾個主將副將還是人嗎?花木蘭一個人的力氣就足以掀翻一匹戰馬!那可是幾百斤的戰馬啊!”

“你別跳啊,誰不知道花木蘭可怕,否則我們要伏擊他幹嘛!沮渠牧犍只是得了她一點力氣就橫到連自己是誰都不知道了,何況是全部實力的他!”

另一個全部看完了惡戰的白衣人搓了搓此起彼伏的雞皮疙瘩,“這還怎麼打?現在才五百,等她回去了,就是三千了!”

“不是三千,是三千多……”

白衣人的首領站起身,看著正在打掃著戰場的虎賁軍,嘆了口氣。

“這些盧水胡人還是被蓋吳影響,留了手了。這些盧水胡人真是可笑,情願示弱戰死。那些活著的被花木蘭俘虜,有蓋吳勸降,一定會歸順虎賁軍。”

“剛剛還打的你死我活……”

幾個白衣人對視了一眼。

“他們是為了信守承諾,不得不打這一仗,輸了就不一樣了,天台軍原本就只是僱軍,又不是什麼官兵,輸了投降很正常。”

他命令所有人撤退。

“原本天台軍是留著有更好的用處的,現在是我們賭輸了,就要願賭服輸。天台旗已經沒有了,下面的路我們得自己走了。”

白衣人遙遙看了遠處的軍營一眼,不甘心地捏緊了拳頭。

“花木蘭……每次遇見花木蘭都沒有好事……這人一定是降世的魔頭,天生就為了阻礙佛陀出世的。”

“我們走吧。”

一個沉穩的白衣人拽了拽他的袖子。

“一會兒太陽完全升起來了,我們就藏不住了。還要回去和上師覆命呢。”

“所有人,撤!”

***

虎賁軍一行人忙了很長的時間,才把所有的人都“撿”回營地。

好在本來的設定中,盧水胡人就是只“死”了一半,否則躺倒一千個人在營地外,還不知道要忙到什麼時候。

“去殺幾匹馱馬,把它們的血澆在外面的地上,草叢裡也要澆一點。”賀穆蘭有些不放心的吩咐完虎賁軍眾將士,這才扭頭向著營帳中坐著的路那羅等人露出歉意的表情。

“抱歉,可能手重了一點,等回到使團裡我再請大夫給你們看看。”

“沒什麼,花將軍如此為我們著想,又願意幫我們收回天台旗,我們已經是很感激了。”

剛剛還“戰死”的路那羅露出苦笑,這個憨厚的黑漢子抓了抓脖子,不安地問道:“那接下來我們該怎麼辦?”

蓋吳對著路那羅大笑:“你們是我們的俘虜了,自然要跟著我們行軍!”

“不是做戲嗎?”

路那羅大驚失色,“還真要去一趟北涼?”

賀穆蘭想到居然有人能動用天台軍的僱軍伏擊她,之後還不知道會遇到多少麻煩,心中對自己帶來的人手有些不放心。

說不定人帶少了。

她已經準備透過沿路的驛站送信回京,請求加派人手或就地獲取其他的兵權了。

“我有些事情想要詢問你們……”賀穆蘭笑了笑,“不過現在還有更重要的事情。”

“啥?”

“你們盧水胡一向接受各國官府的僱傭,我想要僱傭你們護送我們前往北涼,價錢你們開,不知可否?”

賀穆蘭想了想,除了盧水胡人,似乎一時之間也找不到這麼多可以借用的老兵。她並不是門閥大族,借不到沿路宗主的私兵。

路那羅等人原本是準備返回杏城的,可蓋吳的挽留讓他們心中略有動搖。願意跟著蓋吳的兩個叔叔千里迢迢南下的,大部分就不是願意過著普通日子的男人,反倒喜歡這些刀槍箭雨裡生活的日子,此時聽了賀穆蘭話,路那羅只是猶豫了一會兒,便爽快的做出了回答。

“我要問問兄弟們,若是想想要回杏城去的,我不能阻攔。不過我願意跟你去北涼,大部分兄弟恐怕也願意……”

他有些狡猾地眨了眨眼,一改憨厚的氣質。

“只要將軍的報酬給的足夠豐厚。”

“這個好說。”

賀穆蘭也狡猾的一笑。

“等回去你和我的主簿去談。”

路那羅覺得賀穆蘭應當不是小氣的人,聞言立刻高興地點了點頭。

然而此刻,一陣煞風景的聲音響徹營帳。

“咕咕咕咕咕咕……”

賀穆蘭的臉一下子僵住,而陳節開始揉著自己的肩膀。

幾個盧水胡人揉了揉自己的肚子,露出盧水胡人特有的老實笑容,問出催命的話語。

“將軍,包飯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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