奔騰的黃河水哺育出智慧的漢家兒郎,而在龍門一地,兩岸山勢所迫,黃河河面僅僅寬約三十步,且在來年三月驚蟄前後才會冰融開河,所以,若要渡河,正是好時機。這便是賈剛為何領流民大軍入同州的原因,當然,最初,賈剛並未預料在這裡能遇上契丹賊兵。

夜已深,寒風正勁,尤其是在黃河冰面上,冰冷的氣息襲來,讓許多人直打哆嗦不說,即便腿腳上綁著乾草,一手杵著手棍,一手舉著火把,也一樣三步一倒五步一摔,但即使如此,有數條長長的人龍卻不畏艱難的排在冰面上婆娑前行著,奇怪的是,隊伍卻異常平靜,沒有一個人言語什麼,近了再看,這些人非但沒有言語,且個個耷拉著眼角,擔憂也全都寫在了臉上!。

更多的人從河西山谷裡走出,又消失在河東的山澗之間。沒錯,這是賈剛的流民大軍,而他們的目的地,是距龍門河口東南十里外的契丹人營地。

“太麻煩了,不就是百來人,直接掩殺過去,某就不信了,契丹人還能三頭六臂,低的咱們眾兄弟!”東岸山澗一個路口,方臉的老三罵罵咧咧!

老三信雷,而賈剛決定包圓了契丹百人小隊時同樣在場的瓜子臉則姓吳,似乎和老三也是老冤家了,“現在吼得厲害有屁用,真見了北虜,還不知道怎麼樣呢!”

“哼,吳猴子,不是我吹!……”

“你就是吹!”

“你……!”

“二當家,四當家,將軍傳令,他已經抵達萬泉城南,令後軍加前進,定要在天明前出山,好共同擒殺胡虜!”

一萬人對付一百人,還要夜襲包圍,聽起來似乎有些可笑。但在賈剛看來,卻一點不好笑,流民大軍剛剛組建,說是軍隊,其實壓根沒有擺脫流民的性質,他們的武器大多是削尖的木棍,他們的體力不足以行進過三十裡,這算什麼軍隊!別說對付契丹人,在邠州,集結出的三千人,被官軍三百步甲一衝盡然就散了,哭爹喊娘的有,哀嚎呻吟的有……現在,要他們面對契丹整齊的一百精銳騎兵,賈剛能不顧慮嗎!!!

為什麼不稍加訓練?其一,賈剛沒有地盤,各處縣城官軍盤踞著,賈剛不敢貿然攻打!其二,賈剛沒有時間,他們的糧草不過是洗劫了幾處匪窩,連三天都支撐不住,這也是賈剛看著契丹兵眼紅的原因,搶契丹人總好過搶漢人,至於契丹人手裡的銀錢糧草也是從漢人手裡搶掠而來這點,賈剛暫時選擇性的漠視了!

言歸正傳,對付這些契丹強盜,賈剛的計劃也很簡單,在流民中尋找熟悉本地的人並不困難,藉著這個條件,他領了自己一部的人約兩千人馬繞過契丹人夜裡紮營的地方,而大部隊則在後半夜度過龍門河口潛入東岸山林,明日天明殺出,契丹人只有百人,見流民軍勢大,必然會借騎兵優勢折返南下,這樣,便鑽入了賈剛的口袋……

絳州萬泉縣南,冬日的天空即便放明,也是陰鬱不已,加上寒風刺骨,凍得人臉青鼻紅都睜不開眼。賈剛選擇埋伏的地方距離萬泉縣城和龍門河口都是約莫二十裡,而距離契丹人則有十里,是一個無名緩坡,官道劈開緩坡從中間穿過!

龍門河口往北有群山,而往南,則是一馬平川,因此才造就了龍門口河水傾瀉千里而下的壯麗風景,也或許是因此,契丹人一路從大本營劫掠到此而止住了腳步,沒有繼續西進。

“呼!”

呼一口白氣在烏黑的手掌,而後賈剛不停的揉搓著,希望能暖和些,而他的眼睛,死死的盯著遠處不敢有一絲鬆懈,其實他大可不必如此,前方王虎的斥候小隊早已散出去,只是,第一次面對傳說中極其兇狠殘暴的契丹強盜,賈剛還是不能安靜下來等待。

而賈剛左右呢,沿著緩坡背面,秘密麻麻的蜷縮著許多人,一直延伸到很遠的平地上,而這些人大多裹著破爛的冬衣,懷裡抱著一根木棍,木棍頂端有的綁著鐮刀,有的綁著斷戟,別小看這些兵器,他們已經是流民軍軍中最精良的了,而這些人此刻有少數還睡得正酣,昨夜,全軍的糧食有三分之一供給他們吃掉了,不管飽不飽,這也是難得的待遇了。

“來了!”

突然間,不知是誰一聲大喝,顯然關注前方的人並非賈剛一人。猛的一陣激靈,賈剛伸頭張望,其實如此他也不可能看得更遠,只見五里外一處小土坡頂,一根突突的長木被放到了,那是訊號,而這個方法,自然是賈剛從雄武軍帶來的,畢竟現在的斥候隊一匹馬都沒有,若是契丹狂奔而來,王虎手下是萬萬趕不及人家四條腿的。

“傳令,備戰!”賈剛對身旁的幾個手下命令!幾個手下倒也利索,不過,他們的傳令方式卻讓賈剛一陣頹然。

“他娘起來了!打仗了!”一個屬下搖搖不遠處的兵卒!

“幹活了!沒凍死就快點!”又一個屬下聲如打雷,又拉一拽的對待令一路流民兵勇!

“幹,別裝死,快帶起來!”更有一個屬下,根本不用手,直接用腳招呼。

……

稀稀拉拉的爬起來,收拾收拾衣服,拍拍塵土,這些散兵終於按照一些軍官的指揮開始列起陣勢來,而這時候,賈剛望著那拖沓的腳步,歪歪斜斜的身姿,一時間有些後悔了,兩千人,這兩千人能當兩百人用就不錯了,這仗能好打嗎?搖搖頭,賈剛拋開這些雜念,契丹人就在不遠了,想這麼多也是無用的!

突然想到言語可以激勵士氣,賈剛硬著頭皮,前跑兩步,站到了最高處,頓時吸引了不少目光,不過,大家這麼一關注,一時間賈剛又不知道說些什麼好,好半響,他才“弟兄們……北虜就要來了,我知道你們害怕,我也有點!”

“呵呵!”

一個小兵很不識趣的笑出了聲,不過,這到讓氣緩解不少。

“不過,你們想想,你們為什麼背井離鄉?你們再想想,是誰讓你們無家可歸?誰讓你們食不果腹,衣不遮體?是契丹人,是這些天殺的強盜衝進了我們的家鄉,奪了我們的糧食,搶了我們的女人,殺了我們的孩子!是這些該死的北虜,讓我們沒法在這世上好好活下去!你們說,咱們能看著他們從眼皮底下過去嗎?能嗎?”

寂靜,沉默,賈剛的問話沒有得到回應,然而,這些流離已久的人臉色開始變得漲紅,眼神開始變得猙獰,所有人都有親人葬送在這次混亂的遷徙中,甚至很多人都已經失去了所有親人,孤苦漂泊在世上,不然,他們也不可能為了飽一頓飯而加入賈剛的隊伍,哪怕還有一個親人,或許他們都會像大多數流民一樣忍著悲痛繼續西行!

“嗆!”的一聲賈剛拔出了手裡的橫刀,有利器在手,高舉指向蒼穹,賈剛頓時增添了幾分煞氣,他嘶吼著又問:“能嗎!”

“他們只有百人,被我們的後軍驅趕到此,我們難道都不敢殺他們?我們難道都是懦夫?我不是,你們是嗎?”賈剛虎軀一震,又是譏諷又是憤怒:“不!我們不是,”

“我們不是!”有人握緊了拳頭!

“殺光他們”

“殺光他們!”有人舉起了木棍!

“不能放跑一個!”

“不能!”“不能!”“不能!”“不能!”

群起激昂,很顯然,在張左耀數次激勵士氣的陣前講話中,或許都比賈剛要講得好,不過,或許因為仇恨本就深入這些流民心中的緣故,現在從這些人臉上流露出的憤怒與激動都顯示出賈剛的成功。

“來了,來了!”又是一聲呼喊在大軍嘈雜的叫嚷聲中傳來,有的人可能因為激動而沒聽到,而聽到的人趕忙抬眼望去,賈剛也是。

“嗯?”定眼一看,賈剛一副不可置信的表情顯露出來,他甚至不由自主的揉了揉眼睛,嘴裡結結巴巴的說到:“這,這是,怎麼回事!!!”

越過緩坡,延伸到數里外的地平線上,陡然一輛小車出現在了官道上,是的,是一輛小車,車上裝滿了東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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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嗯?”又是一哼哼,賈剛看出了更奇怪的事情,推車的人不是契丹人,從服飾,從頭飾,賈剛都能一眼就判斷出,這個人是個地地道道的漢民!

又是一輛,又是一輛,小車越來越多的出現在官道上,不光賈剛疑惑,這讓剛剛還情緒激動的所有人一陣錯愕,還好,驚異的事情沒有持續多久,不多時,一個鬢毛緋紅的馬頭越過了印入了賈剛的眼簾,而後,馬背上的騎兵也露出了身影,他穿著厚厚的虎紋長袍很是扎眼,而更扎眼的,則是他的頭,頭頂光禿禿的,他長長兩鬢隨著寒風張牙舞爪,顯然說明他並非天生的禿子,只有契丹人才會這樣蓄!賈剛急忙確認他們的衣衫,長袍左衽(契丹人衣襟包裹向左邊,漢衣裹右),圓領、窄袖,褲腳放靴筒內……其實看到一半,賈剛以及所有有流民軍都可以確認了,來人確實是契丹強盜!

越來越多的契丹人騎著高過人頭的大馬分列於小車隊伍的兩旁越過了地平線,是的,他們嬉笑著用鞭子抽打著推車的車伕,他們肆意的指著身後放聲咒罵,雖然聽不見他們罵的什麼,可是賈剛知道,那絕不可能是好話!越來越多的人看著這一幕沉默了,剛剛還激動不已的神色消失了,奴隸,這對每個自由生活的人來說,都是一個羞辱的稱呼,即便他是最卑賤,最落魄的流民,他也會對成為外族鞭子下的奴隸而感到羞辱,更何況,太多的親人死於這些北虜手中,於是,他們壓抑的怒火此刻顯得內斂而可怕,他們緊緊的用餘光注視著賈剛,期待著看到領手中的橫刀落下,然後他們便把手裡的一切捅向這些天殺的北虜心臟上。

當所有人快要爆的時候,賈剛卻顯得遲疑了,他不禁錯愕的想詢問:“他們怎麼這麼整齊?還押著俘虜和劫掠的財物!難道老二老三就這麼被幹掉了?他們可有數千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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