夏日的夜晚中,長安巷裡總是熱鬧,這裡沒有什麼富人,不管是什麼身份的人大多都不是追求榮華富貴才住在這個地方的,小院、磚牆和爬山虎以及城市中早就看不到的螢火蟲又何嘗不是另外一種的人生的追求。

一張竹床、一把蒲扇,或坐或靠,三五成群,一盞日光燈、一把蚊香、一副撲克、一桌麻將,再點綴著大人們的哄笑聲和孩童的追逐打鬧聲,誰要去管外頭的紛紛攘攘。

老人早已經所剩無幾,剩下的年輕面孔雖然來來回回、進進出出,但總有新鮮的故事和新鮮的人,雖然跟這裡只有一牆之隔的地方就是繁華的世界,但誰敢說那些高樓深處的人在端著泡麵進出格子間時匆忙一瞥不會滿心羨慕呢。

大梧桐樹不知道已經長了多少年,但跟那些到了季節就掉毛的法國梧桐不同,這佇立在長安巷中間的梧桐樹,據說可是曾經吸引過鳳凰來駐留的寶貝。

打牌的人裡有那五十多歲穿著個背心拖鞋的小老頭子,他們也不要什麼形象,也不是什麼妖魔鬼怪,但卻對這裡的一切都瞭如指掌也都習以為常。

他們比誰都清楚跟自己住在這裡好多年的都是些什麼東西,甚至很多人已經跟那些不正常的生物在一個院子裡生活了很久,大家互相之間要是不瞭解,那多少也是說不過去了。

但人嘛,就是這樣。時間一長,其實也就沒有什麼好驚訝的東西了,街坊鄰里之間的關係一貫都好,至於鄰居是人是鬼,哪有那麼重要。甚至於現在讓長安巷那為數不多的人類搬出去,他們恐怕還真不習慣呢,畢竟相比較其他人而言,所謂的妖魔鬼怪更聰明、更豁達也更有人味。

“喝點?”門口大爺看著外頭上班歸來的大鵝喊了一句:“正宗燒鵝。”

“去你奶奶的老東西。”

雖然被罵了,但老頭卻一點都不在意,只是哈哈大笑,然後拿起一根鵝腿大快朵頤起來,而那被冒犯的大白鵝也並沒有什麼氣惱,只是憤憤罵了幾句那個老家夥後推著自己的小腳踏車就回來家。

如果說長安巷裡有什麼是美中不足的,大概就是人類跟非人類的壽命相差太多,就像剛才的老頭和那只白鵝,兩人差不多是同歲而老頭的日子差不多到頭了,但大白鵝卻還只是青年。

所以長安巷裡的悲歡離合不會比任何一個地方少,愛情、友情、親情,在過去的時間裡交替上映。

很多時候只有深入到一個群體內部才能看清楚想明白為什麼人與妖鬼之間曾經存在著那麼多的禁忌,因為人真的太短命了,而妖卻太長情了,結緣往往徒增了寂寞。

“最近怎麼總看你一個人坐在這喝悶酒?”

“老張走了,沒人跟我下棋了。”說話的是個看上去十八九的少年,但他的眼神卻透著一股滄桑:“老李也不在了,喝酒的人也沒了。”

他說完,十分老派的翹起的二郎腿,跟著收音機裡的小曲兒哼起了歌,看上去很奇怪很違和,但在長安巷卻是再正常不過的事了。

“不可結緣啊。”有人坐在大槐樹下對周圍啥都不懂的小朋友感嘆:“千萬不要與人結緣,會傷心的。”

而聽到他的話,一身小西裝的白娘子已經哭到泣不成聲。

她坐在樹蔭下,身邊坐著殭屍哥,聽到身邊人閒聊,她本就碎成粉末的心再一次被重重一擊。

妖啊,十個就有九個是長情之物,幾百、幾千、幾萬年的卷戀都在Ta走之後化作了萬千苦等,有人運氣好,守到了愛人至交的來生,但早已經沒有記憶的故人究竟還是不是Ta呢?

晚風吹過,髮絲跟著晚風飄動,白娘子仰起頭深吸一口氣,伸手抹去臉上的淚水:“我想放棄了。”

殭屍哥哥沒有回答,只是拿起手邊的啤酒喝了一口,抬頭看向天空的群星:“我想我娘了。”

過了很久,情緒逐漸穩定的白娘子從臺階上跳下來:“我也要住到這裡來!我喜歡這裡。”

殭屍哥仍是沒有回答,只是笑了笑便沒有再說什麼了。

而這時,一個騎著腳踏車的人緩緩來到了奶茶店門口,他站在臺階下抬頭看了幾眼,然後便推門走了進去。

今天禮拜三,奶茶店的主打菜是黃酒蟶子,皮爺在那一邊吃著雞一邊嗦著蟶子,她現在有錢了,想吃什麼就吃什麼,每天的主打菜都要點一份,管他媽的自己愛吃不愛吃,不愛吃也可以給別人吃,只要能讓她花錢就完事了。

門口的響聲吸引了皮爺的注意,她轉過頭看了一眼,然後往旁邊挪了挪,繼續吃起了東西。

而來的人正是林老師,他臉上帶著悵然若失的笑容,走到櫃檯前將鑰匙還給了小張哥。

小張哥什麼都沒有問,只是收下了鑰匙,林老師也很默契的什麼都沒有問,只是轉身就要往外走,但這時小張哥倒是開口了:“今天有新到的黃酒,女兒紅。”

聽到這句話林老師頓住了腳步,轉過身坐了回去,他顯得有些疲憊,但卻並不願意多說什麼。這個大概也能理解,人嘛誰還沒一點不遠提起的隱痛。

一罈子上好的女兒紅,一碗黃酒蟶子,噸噸噸噸下了肚,回去再睡一覺並什麼靈丹妙藥都管用。

“這個好吃。”皮爺才沒有什麼同理心,她吃完之後甚至把碗裡的蟶湯都喝乾淨了,然後一抹嘴:“再來一份!”

小張哥嗯了一聲,低頭開始處理了起來。而皮爺撐著下巴在那等的時候,突然開口道:“你知道張瑤這段時間在幹什麼吧?”

“幹什麼?”

“她說她要研發多角度立體機動裝置,哈哈哈哈……研發成功的第一天她就撞在牆上去了,現在還在醫院呢。”

“她沒事吧?”小張哥抬起頭問道:“很嚴重麼?”

“嚴重倒是不嚴重,就是腳趾三根指頭骨折了,她都不讓我告訴你,說太丟人了。”皮爺笑得前仰後合:“那個什麼立體機動……哈哈哈哈,太有意思了。”

皮爺是出了名的沒腦子,她完全不知道張瑤開發那玩意能幹啥,但小張哥倒是知道,因為人類的反應極限雖然跟妖類差不多,但問題是大部分的妖鬼要麼是能飛要麼是特別能跳,像虎妞雖然不會飛,但她一個大跳能上百公裡,這跟飛也差不多了。但人顯然就做不到這一點,所以張瑤肯定是想開發一套能夠讓人類也能簡單就進行在短途空間裡進行三維機動的裝置。

只是沒想到……出師未捷身先死,腳趾頭給撞斷了。不過小張哥倒是覺得張瑤一定會成功的,倒不是因為朋友的情誼,恰恰是因為張瑤這種死鑽牛角尖的架勢和非常紮實的工程技術能力,她一定是能開發出來的,只是希望她別走太多彎路,因為真的會撞死的……

夜漸漸深邃,林老師不勝酒力已經趴在了櫃檯上呼呼大睡,而小張哥在收攤之前也只是把他放在了沙發上並沒有太多的驚擾這個斷腸人,這個時候他最需要的就是一場好夢。

“這人是失戀了吧。”

幫忙收拾的許薇一邊用圍裙擦著手一邊好奇的問小張哥:“這麼慘啊。”

小張哥輕笑一聲道:“可能比失戀還慘。”

凌晨悄無聲息的到來,小張哥拿起一張毯子蓋在林老師的身上,然後就熄燈收攤了。

回到房間之後,小張哥開啟了電腦開始收起了郵件,但他投出去的簡歷都好像石沉大海一般,自從朱珍珍的那個公司被轉讓之後,他就再也沒有找到一份像樣的工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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雖然他上班沒有多大意義,但他還是真的挺喜歡去上班的,或者可以說是越來越喜歡跟人打交道,喜歡聽別人講他們的故事。

坐在那刷了半天沒有新郵件之後,他就拿出手機看了一圈,雖然他手機裡有很多很多人,但大部分時候那些人是不可能給他發消息的,因為不敢。但今天倒是新奇,他之前的同事,也就是那個中了蠱術的小小卻給他留了言。

大概內容就是詢問了一下最近他的近況,然後問了問他有沒有找到工作,然後也說了自己的情況,就是她已經被新的老闆給開除了,現在也在找工作,如果小張哥有空的話,可以跟她一起去找工作。

時隔半年,小小是第一個會主動詢問小張哥近況的人,這個讓小張哥罰款兩百塊的女孩子還是挺可愛的,於是小張哥給她回了過去,回的很認真,一絲一毫的敷衍都沒有,全文如下:

“小小你好,我最近一切都還好,前段時間去香港澳門那邊散了散心,我最近也有找過工作,但都石沉大海。可能因為我條件不太好,文化水平比較低的緣故吧,不過我過段時間應該會去拍一部電影,如果你感興趣我可以向我朋友推薦你也去試試鏡。”

這個年代嘛,能夠如此認真不敷衍恢復另外一個人的資訊,這已經算是稀有品種了,反正別人怎麼想的小張哥不知道,他的話還是很珍惜他人的關心的。

主要原因大概就是他好像從小到大都沒怎麼被人關心過,雖然他沒說過,但其實他還是很渴望有真正屬於人間的而且與他身份無關的朋友關係。

晚上他沒睡,反正睡不睡對他來說都沒有任何意義,加上現在年年也放假了,許薇也逐漸可以獨當一面了,小張哥更樂意把省下來的時間拿去玩玩遊戲或者看看書。

早晨毒辣辣的太陽剛升起來,小張哥的手機就響了起來,拿起一看果然是小小給他回了資訊,大概意思就是可以去試試看,然後問了一下小張哥大概要準備一些什麼。

小張哥哪知道,於是就說他問問,然後他一個資訊就給無根水發了過去,無根水可是新電影的製作人也是最大的金主,這一聽說聖主大人想要帶個朋友進組,那他眉頭都不帶皺一下的,不過秉持著專業的態度他還是跟小張哥說了一下,就大概如果沒有相關經驗的話,最好先到周圍的劇組裡跑個龍套適應適應在攝像機前頭的感覺和狀態。

這倒不是讓小張哥去,就只是讓小小去適應一下,但小張哥倒是有點會錯意了,不過他也沒問,就答應了一聲,接著就把無根水的話如實轉告給了小小,最後還附帶了一句說:“我也要跟你一起去提前適應一下,先跑跑龍套。”

小小那頭倒是欣然同意:“那說幹就幹,你說在哪碰頭吧。”

兩人愉快的預定好了在周圍的影視城外頭見面之後,小張哥騎著他的小電驢就過去了,而到了那之後發現小小居然已經到了,正在那捧著早餐吃得起勁。

“你來的好快啊。”

“我新租的地方就在那。”小小狡猾的指著不遠處的一棟公寓樓:“嘿嘿……沒想到吧。”

小張哥倒也是笑了笑,然後抬頭看著面前的影視基地不由得感慨了一句:“聽說每天有好幾萬鬼子死在這裡。”

“可不嘛,他們每天拍戲乒乓作響的,要不你以為這麼好的房子怎麼一個月才八百塊,就是太吵啦。”小小指著那棟公寓樓說道:“每天晚上都會被爆炸聲吵醒。”

“那你也不投訴。”

“窮嘛,人一窮就沒得選了,不住這裡我就要去睡水泥管子了。”

雖然跟小小認識的時間不長,但這個姑娘其實還是很有趣的,她現在已經拔乾淨蠱蟲了,跟之前相比顯得健康了許多,而擺脫了不停吃吃吃的困擾之後,她現在也陽光自信多了,整體就非常活潑,雖然生活還是比較窘迫的,但可以看出來她的心情似乎並沒有怎麼被影響。

小張哥把電動車鎖在外頭,然後就跟小小走進了電影城,這裡非常大,分了好多個區,什麼現代劇、民國劇、清宮劇、古裝劇、諜戰片等等,在裡頭都能夠找到相應的佈景,這初來乍到的倒還是挺新鮮的。

“咱們怎麼當群演啊?”小小對這方面也是兩眼一抹黑:“你朋友有沒有說找誰啊?”

小張哥手上拿著根油條,滿臉迷茫的看著周圍陸續上工的人,然後發了個資訊給無根水,而無根水倒是很直接的說讓小張哥把小小的VX給他,剩下的事小張哥就不用管了。

果不其然,在小張哥把小小的微信給無根水之後,不出五分鐘就有一個人加了小小,言語之間極為客氣,然後在得知小小的位置之後,沒多一會兒就一個胖胖的男人屁顛顛的跑了過來,他一過來就握住小小的手特別熱情的說道:“讓你久等了讓你久等了,梅先生都跟我說了,我這就帶你進組。”

而小小回頭看了一眼小張哥然後說:“他呢……他是我朋友。”

“這……”那男人抓了抓腦袋,然後上下打量一圈小張哥,發現他的外形條件還不錯,於是索性一跺腳:“行,來吧,一起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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