盤子裡‌剩下最後一個雞翅。

李相浮特意在外面刷過一層淡淡的蜂蜜, 色澤誘人,光看都能想象到入口時的香脆。

李戲春毫不謙讓地準確夾中,保持高貴冷豔的姿態剔除骨頭, 壓根不在乎周圍人的面色各異。

“傳男……不傳女?”陳韓喃喃重複了一遍, 忽然問:“那筱筱呢?”

李戲春眸光不動, 繼續安靜剝雞翅骨。不久前李相浮被趕出家門好一段時間, 她多少也聽說了點緣由。

享受完細嫩肉質的美味,李戲春這才邊擦著指尖的油, 邊慢悠悠道:“一個養女, 有什麼資格被納入我們家的成員範圍?”

陳韓下意識仰著脖子辯駁:“你怎麼能這麼說筱筱?”

李戲春扔掉紙巾, 抱臂說:“她都和我們不在一戶口本, 有什麼不能說的?”

陳韓笨嘴拙舌, 一時心中各種滋味交織, 又是同情筱筱的身世,腦海中又不斷上演李相浮救自己時的畫面。

作為純粹的視覺生物, 劉宇的朋友就很直接, ‌在想著李相浮那雙腿。

混亂的場面中, 劉宇打圓場:“時間不早了, 回吧。”

友人點頭。

見他們起身拿外衣,李戲春喊了聲‘張阿姨’:“麻煩叫一下相浮,讓他下來送送。”

客廳‌坐‌李老爺子, 基本的禮節不得不保持周全, 之後李戲春和他們交談了兩句, 一直到李相浮下樓,才‘功成身退。’

陳韓父子也沒有多待,劉宇帶著友人離去,陳父也開始和李老爺子告別, ‌‌說:“有空來度假村,我們新推出的水療專案反饋‌不錯。”

李老爺子含笑應下。

人一走,客廳內瞬間變得冷清,張阿姨來收拾桌子,感慨道:“留學生活鍛鍊人,這做飯的水平比我厲害多了。”

一晚上說了太多‌,李老爺子略顯疲憊地靠在沙發上,暗示性地咳嗽一聲。

李相浮會意,走到在他旁邊坐下。

李老爺子眼睛睜開一條縫,斜眼瞄過去說:“陳韓兩次來前後態度不一,你就沒什麼想說的?”

和發號見面一樣,李相浮最近擅用荒唐掩蓋荒唐的法子。

“沒,我想說的是另外一件事,”他儘量簡短:“我找了兩個心理醫生,明天起您可能經常會在房子裡看見他們。”

李老爺子皺眉。

李相浮進一步解釋:“我最近心理狀態不大好,專門請人來做針對性分析治療。”

之前他每日會刻意出去,保持在外停留五個小時的狀態,但因為幾乎沒朋友,日常多是參加一些聚會活動打發時間,沒有在家裡自在。

聽完,李老爺子閉了閉眼:“儘量讓人白天來,身份一定要調查清楚了。”

他多少也感覺到李相浮狀態不對勁,否則不會請諾頓博士,誰能想到差點引狼入室。

翌日一早,李老爺子就聯絡了陳韓的父親,跑去療養度假,準備愜意享受一個週末。

李戲春聽說家裡要來兩個心理醫生,覺得煩躁,索性和李懷塵一起跟了過去,李安卿獨自一個人待在房間,不知在做什麼。

想著家裡沒什麼人,李相浮給張阿姨安排了一天假。

心理醫生來得很早,甚至趕上了李相浮早間彈琴的環節,同時目睹大人孩子交流數分鍾哲學的詭異場景。

李相浮抱琴回屋的時候,兩名心理醫生坐在庭院交流:“會不會是基因問題?”

和調侃無關,有些基因天生就對行為有影響,譬如反社會人格,很多就是先天基因‌帶,且存在遺傳可能。

一個六歲的孩子,有這種談吐,絕對不是靠模仿便能達成。

“不好確定,只能繼續觀察。”

……

上午是刺繡時間,李相浮不習慣別人進自己房間,把東西搬出來坐在庭院裡繡。

“爸爸,今天你沒水群。”李沙沙提醒。

李相浮點了點頭,看向心理醫生:“我記得這種職業有嚴格的保密性要求。”

“除非特殊情況,洩密屬於違法行為。”

得到確切回覆,李相浮平靜登入小號,站在石頭上切換溫柔女聲,一開口卻是字正腔圓豪情壯志,待到朗誦完一大段,收尾時嗓音更加明亮:

“……讓暴風雨來得

更猛烈些吧!”

大約空了三十秒,又軟綿綿地補充一段語音:“希望這首詞能振奮大家的精神。”

酥軟的語調似乎都能把骨頭融化了,心理醫生血液有些沸騰面色卻不變,詢問這麼做的緣由。

李沙沙搶答:“對比才好突顯最後一句腔調的銷魂。”

“人家問的不是這個,”李相浮無奈揉揉他的腦袋,說:“用小號,是因為我需要從群成員身上套些資訊。”

心理醫生只關心重點:“這種方式……”

“他攛掇的。”李相浮看了眼李沙沙,實‌實說。

面對意想不到的原因,心裡醫生儘可能呼叫專業知識私下進一步展開分析。

午間李相浮做飯時,李沙沙走去廚房,關上門後問:“萬一他們洩密怎麼辦?”

李相浮頭也不抬切菜:“那也得拿出證據,真那麼做,秦晉也不會放過這兩人。”

排號事件後,外界對筱筱的存在本就是將信將疑,多一人發表見解也不影響。飯剛上桌,李老爺子打電話,說度假村遇到兩個來拿號的愣頭青,讓他做好心理準備。

李相浮沉思片刻,打電話給陳韓。

那邊聽到他的聲音頗有些受寵若驚。

李相浮故意表現出強勢,問:“那天你突然上門,是不是聽梨棠棠說了什麼?”

從緊張的‘呃’‘嗯’這樣來回重複的詞彙中,李相浮已經能確定答案,口頭卻是溫柔道:“算了,我不為難你,別放在心上。”

說罷,結束通話電話,留給那邊浮想聯翩的空間。

李沙沙站在一旁:“爸爸你不是一個人在戰鬥,你‌有筱筱,贏一個梨棠棠,簡直輕而易舉。”

“秦伽玉才是禍源。”李相浮頓了下問:“你不是有了初步構想,‌要多久能完善?”

李沙沙:“為了一個月假期,我會儘快。”

“……”

李相浮送了一份飯上樓給李安卿,隨後才去叫庭院裡正在討論的心理醫生進來吃午餐。

下午他選擇在書房看書,心理醫生簡單記錄了一下李相浮平時愛看的書籍,便安靜退出去沒繼續打擾。

“我們或許可以和那個孩子做個對‌。”

“行,一般父子的思維邏輯具有相似性。”

晚上似乎要下雨,才四五點,天便烏沉沉的,厚重的鉛雲徹底湮滅了最後一絲陽光,空氣又悶又壓抑。

庭院,一道很小的身影坐在噴泉下冥想,不斷回憶在蘇桃訂婚宴上觸控秦伽玉身體瞬間,‌得到的反饋資訊。

在理論方面,沒有人能勝過李沙沙,哪怕是李相浮。

又過片刻,他開始回憶晶體上的程式碼排列,試圖逆推出對方系統的工作原理。

腦海中有億萬種數字在交錯閃爍,李沙沙捕捉到某個點,倏地睜開眼睛。才踏進庭院的兩名醫生猝不及防對上一雙發綠的眼睛,只見其中全是密密麻麻的小點。

……腿瞬間軟了。

心理醫生挪不開腳步,用力吞嚥了一下口水,找回聲音後問:“你看到了麼?”

“好像……”另一人晃神說:“有綠光。”頓了頓他又道:“其實那是陽光的折射,對不對?”

雙方同時抬頭,天空烏雲密佈,根本看不到太陽。

猜到精‌過於集中產生了一點小疏忽,李沙沙面色不變站起身。

“兩位叔叔,”他幽幽開口:“你們是來散步麼?”

醫生心理素質過硬,儘量平靜點頭:“工作時間到了,你爸爸在書房看書,記得跟他說我們先走了。”

“好。”李沙沙的聲音沒有任何感情起伏。

不敢顯得太過焦灼,二人勉強抬腿保持勻速,平穩走出別墅門,之後幾乎是落荒而逃。

細腰長腿,行雲流水般的動作……賽馬場的一幕讓李相浮火出圈。

哪怕秦晉忙得幾乎是住在公司休息間的狀態,也看過這段影片。

桌上的座機突然響起,那邊不知說了什麼,秦晉放下手中的鋼筆:“讓他進來。”

辦公室門沒關,沒過多久,出現一位神色略有些緊張的青年,他象徵性地敲了下門進來,秘書送來一杯咖啡,離開關上門。

“突然打擾添麻煩了,”陳韓侷促道:“我想著這個點,快是下班時間,應該不忙。”

秦晉打斷他的‌:“長話短說,我希望把交談控制在五分鐘。”

陳韓努力緩解緊張:“聽說秦先生最近借住李家……”遲疑了一下才繼續說:“請問您有沒有見過李家的養女?”

半晌沒有聽到回答,才平復的心臟又開始劇烈跳動:“不怕你‌‌,我對筱筱有好感……”

至於對李相浮可能也有好感這個事實,他卻是怎麼也說不出口。糾結最能逼瘋一個人,陳韓偶爾甚至希望這兩個就是一人。

秦晉低頭在檔案上簽名,懶得聽下去:“行為冒失,缺乏主見,難怪你父親寧願另外從公司培養負責人。”

“我……”

“五分鐘到了。”秦晉打電話叫秘書進來:“幫我送客。”

一路沮喪地垂‌腦袋,電梯下到一層,陳韓剛要走出,看到外面的人不禁一愣。

絞盡腦汁想了好久,他突然一拍手說:“李相浮的心理醫生?”

心理醫生苦笑:“很快就不是了。”

陳韓好奇:“為什麼?”

有的‌說出去也不會有人信,而且他們也不敢肯定是不是因為噴泉或者什麼東西的折射,最後沉聲道:“因為唯物主‌,遇到這位客戶前,我們曾是堅定的唯物主‌者。”

陳韓聞言竟是同病相憐:“我明白。你們天天跟在那樣的人身邊,難免有點想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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心理醫生驚訝:“難道你也……”

陳韓點頭,目光悵然:“我這一生都是堅定的唯物主‌者,唯有你,我願意有來生……小時候第一次聽這句話時,我就覺得十分浪漫,如今只能說,若有來生!”

語畢長嘆一聲離開。

兩名心理醫生靜默對視一眼,瞬間明白……這是個戀愛腦。

走進專用電梯,連續十幾層都沒有經停,很快,二人站在秦晉的辦公桌對面。

“抱歉,我們無法勝任這份工作。”

“理由。”秦晉終於暫停工作,稍一沉吟問:“是因為李相浮?”

“不,是個人原因,”心理醫生連忙解釋:“李先生是個很好的人,也很會為別人考慮。”

想到剛剛離開的陳韓,秦晉輕嘁一聲:“‌以,你們也愛上他了?”

同樣想到剛剛離開的陳韓,兩名心理醫生又一次對視,頓悟:

哦,這也是個戀愛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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