齊玄素想要團結一些力量,不過很顯然,鄭教何並不是可以團結的物件,所以齊玄素也沒想著給他留面子:“這可不是胡鬧,這是瀆職。”

鄭教何望向齊玄素:“齊次席的意思是?”

齊玄素不緊不慢地說道:“掌府大真人管兵事,掌府真人管人事,首席副府主管政務,我作為次席副府主,職責是掌管律法,包括內部紀律,貫徹金闕和道府的意志,監督各級道士,執行紀律。”

鄭教何的臉上擠出了一點笑容。

在道門內部的黑話中,次席副府主是鞭子,概括起來就兩個字:督導。

齊玄素繼續說道:“我沒有人事權,不能將此人就地免職,不過讓他停職待參的權力總是有的。我今天就要把人帶走,還請鄭副府主掛牌,然後讓其他人暫且署理其職務。”

鄭教何背後一冷。

田永奮能成為此地的主事道士,當然不是因為他多麼能幹,而是因為他善於揣摩上意,能把鄭教何伺候得舒服,還懂得孝敬,算是鄭教何的心腹親信。

若是田永奮落到齊玄素的手中,說不定就會牽扯到鄭教何的身上。

鄭教何當然不能讓齊玄素把人帶走,沉吟道:“這有些不合情理吧?停職待參又不是戴罪之身,還是讓他留在州宮這邊為好。”

齊玄素說道:“雖然從嚴格意義上來說,這位田主事的確還不是戴罪之身,但我已經掌握了田主事瀆職的證據,鄭副府主要不要看一看?”

說話時,柯青青已經把留影石遞到了齊玄素的手中。

鄭教何看了一眼齊玄素手中的留影石,緩緩說道:“我自是信得過齊次席,就不必看了。”

齊玄素接著說道:“原帝京道府副府主錢香芸叛逃一事,想必鄭副府主應該有所耳聞,我甚至可以算是半個當事人,前車之鑑不遠,為了防止再有此類情事發生,所以還是讓我把人帶走為好。這不是看押,而是一些預防性的保護措施。”

鄭教何雙手負在身後,左手握住右手的手腕,右手握成了拳頭。

這裡是他的地盤,真要是發生什麼衝突,還是他佔優勢才對。

就在此時,門外響起了沉重的腳步聲。

這不是一個人的腳步聲,而是一群人的腳步聲。

鄭教何猛地回身望去,就看到黑壓壓的一片。

是靈官。

府觀這邊自然也有守衛的靈官,只是見到那名為首的靈官之後,便不敢有所動作。

一品靈官,丁丑靈官。

都說蘭大真人有兩隻手,分別代表兩位一品靈官。其中右手握成拳頭,對外重拳出擊,左手則分開五指,對內按住婆羅洲。

這位丁丑靈官便是蘭大真人的左手。

鄭教何的臉色凝重起來。

律法必須要有兵事的力量作為支撐,這是一個基本的道理。

齊玄素吩咐道:“帶走。”

立時有兩名靈官上前,一左一右將癱在地上的田主事給提溜起來。

“副府主,副府主。”田永奮死命地望向鄭教何,猶如溺水之人想要抱住最後的救命稻草。

鄭教何卻不看他,而是說道:“齊次席難得來一趟,我已經讓人準備酒宴,為齊次席接風洗塵。”

齊玄素不置可否:“大早上就喝酒?不太好吧。讓別人知道了,還當我們道門都是一幫酒囊飯袋,整天除了喝酒就是喝酒,你說是吧,田主事。”

田永豐說不出話來。

鄭教何笑道:“不一樣,不一樣啊,這是正常的社交禮儀,就是尋常百姓家,來了客人,也要設宴招待,人之常情。齊次席若是不答應,可就是瞧不起我老鄭了。”

齊玄素看了他一眼:“也罷,既然是鄭副府主的一番心意,我自然不好辜負。”

他又望向丁丑靈官:“一起吧。”

丁丑靈官沒有拒絕。

鄭教何笑道:“請貴客移步。”

宴席設在了州宮那邊,好大的排場,十幾個人,前呼後擁,都是州宮這邊的道士。

一番謙讓之後,齊玄素執意讓丁丑靈官坐了主位,畢竟他還沒有升二品太乙道士,還不能與一品靈官相提並論。

道門以左為尊,既然丁丑靈官坐了正中的主位,那麼按照道理來說,齊玄素作為次席應該坐在左邊才對,最起碼要互相禮讓一番,可鄭教何卻好似忘了這麼一回事,當仁不讓地坐在了左邊的位置上。

鄭教何不會不明白這個道理,必然是有意為之。他雖然嘴上說得好聽,但打骨子裡敵視齊玄素,因為田永奮的事情,甚至可以說兩人已經交惡,所以此時他故意表現出一種輕視。進一步來說,他輕視的也不僅僅是齊玄素,更是對齊玄素所代表的意志表示出一種不屑。派來一個齊玄素,就想讓婆羅洲翻了天?那是做夢。

當然,這種不屑的根本還是惶恐,所謂惱羞成怒,可多年的道門浮沉,又讓他不能像江湖草莽那樣拍桌子罵娘,或者直接動手打一架,所以具體表露出來之後,就變成這樣一種彆扭的方式。

很快,酒被送上來了。

一眼看去,竟然全都是“醉生夢死”。

要知道,當初張月鹿還沒被確定為張家第三代領袖時,甚至喝不起這種酒,只能想一想,可這位鄭副府主大手一揮,就直接上來四壇。

齊玄素掃了一眼:“有些過了吧。”

鄭教何道:“不過分,這‘醉生夢死’可是專供真人之酒,齊次席年紀輕輕就已經是代次席,想來只要再幹出些成績,真人之位便是囊中之物。我以此真人之酒,預祝齊道友早日成為二品太乙道士。”

這話卻是帶刺,先點出齊玄素只是代次席,又暗指齊玄素還不是二品太乙道士。

齊玄素好似沒有聽出鄭教何的話外之音:“既然鄭副府主這麼說了,我似乎不好再過多推辭。”

立時有人給齊玄素倒滿酒。

齊玄素舉起酒杯,象徵性地抿了一口。

鄭教何立刻陰陽怪氣道:“看來,齊道友是瞧不上我老鄭啊,一杯酒也不願意喝。也是,齊次席是有望競爭大掌教的年輕才俊,眼裡自然容不下我這等人物。”

齊玄素沒有說話。

若是依他以前的脾氣,他會直接把酒潑在這老小子的臉上,然後告訴他,我就是瞧不起你,怎麼,你不服氣?

不過現在身份不同了,齊玄素要收斂剋制一點,所以將杯中的酒一口飲盡,然後說道:“我喝了,鄭副府主卻不喝,那麼鄭副府主是不是瞧不起我呢?”

鄭教何自恃境界修為,也一口飲盡。

接下來,鄭教何又端起酒杯:“齊道友不僅是代表道府,更是代表金闕,那就是欽差,是天使,代表上面來巡查下方,我們這些在底下做事的,自然要敬齊次席一杯,讓他為我們美言幾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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話音落下,席上眾人齊齊舉杯。

丁丑靈官微微皺眉。

齊玄素示意丁丑靈官稍安勿躁,對一眾敬酒之人看也不看,只是盯著鄭教何:“鄭副府主不敬我一杯嗎?”

他已然看出來了,這個鄭教何想要用“醉生夢死”灌他,想要讓他喝醉之後當眾出醜,然後以此來做文章——就連你這個掌管紀律的次席副府主都喝得酩酊大醉,那麼田永奮的罪過又算什麼呢?甚至根本不算罪過。

你自己持身不正,還有什麼臉面去說別人?

不得不說,鄭教何倒是有些急智,在如此短的時間裡,就想出了給田永奮脫罪的辦法。

聽齊玄素如此說,鄭教何也舉起酒杯。

兩人又是一飲而盡。

在鄭教何的暗示下,一群人開始輪番敬酒,個個舌綻蓮花,說得齊玄素不喝這杯酒,便是瞧不起他們、寒了人心云云。

若是張月鹿在此,只怕已經掀了桌子,明言就是瞧不起你們這幫酒囊飯袋,還有什麼人心可言,你們還想用這些不知所謂的東西來綁架挾持我嗎?

不過齊玄素不是張月鹿,他沒有直接翻臉,而且深諳被人圍攻時要逮住一個人不放的道理,所以他盯死了鄭教何。只有鄭教何喝,他才肯喝,不然就是鄭教何瞧不起他,算是以彼之道還施彼身。

鄭教何也是天人無量階段的修為,不過他在此境界停留的時間更長,而齊玄素的年齡擺在這裡,二十歲之前平平無奇,顯然不是道門三秀這樣的天才,必然是藉助外力才能躋身無量階段,晉升時日短不說,還是個散人,境界修為就跟紙糊的差不多,如何跟他相提並論?

所以鄭教何絲毫不怕,打定主意耗死齊玄素。

兩人一人一杯,轉眼間兩壇酒已經空了。

鄭教何醉眼朦朧,搖搖晃晃。

反觀齊玄素,還很清醒。

齊玄素名義上是散人,實際上是比謫仙人還不講道理的後天謫仙人,哪裡是普通無量之人可比的。

整個道門也才兩個後天謫仙人。

李家知道這個秘密,可他們不會到處亂說,因為李長歌也是後天謫仙人。全真道和正一道更不會大肆宣揚。

鄭教何暗道失算,只怕齊玄素還沒醉,他自己就先醉了。

只是攻守之勢異也。

他想不喝,齊玄素卻不放過他,硬拉著他喝到底。

又是一罈酒下去。

“我……我實在喝不下了。”鄭教何連連擺手,任憑齊玄素說什麼,他都不肯再喝了。

齊玄素笑了:“鄭副府主提議喝酒,我答應了,現在鄭副府主又要反悔,天底下的事情都能依著你的性子來嗎?你想打的時候可以打,你想和的時候可以和,想得太美了吧?”

鄭教何剛要說話,就感覺一隻手從後面捏住了他的脖子,讓他動彈不得。

不知何時,丁丑靈官出現在了鄭教何的背後。

齊玄素右手拎起最後一罈“醉生夢死”,左手一把捏住他的下巴,迫使其仰頭張嘴。

“你們不是常說酒桌如戰場嗎?那我就告訴你,在戰場上投降,是要付出代價的。”

然後在一眾人驚駭的目光中,齊玄素將一罈“醉生夢死”全部倒進了鄭教何的嘴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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