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不覺又是一年春,大觀園裡的這些小姑娘們春筍似的抽長了起了個子,就彷彿各色芍藥、薔薇、牡丹一般,只有人比花嬌,絕無花比人豔。這些姊妹們玩鬧在一起,快活的日子不知多少,連老太太也喜歡進園子逛上半日,各位姑娘的屋子裡走走,感受年輕小姐的活力。

不巧這日偏生下了薄薄的小雨,賈母就派了丫頭們到園子裡一個一個接,請姑娘們和寶玉來正房吃飯,她叫人留了寶玉最愛吃的炙鵪子脯,又給寶貝外孫女黛玉點了一道七寶素粥。

幾個小姑娘聯袂而來,褪了雨具都擠在賈母身邊,賈母喜得無法,攬住這一個松了那一個,又叫人趕緊端來暖胃的蜜果子茶,這才問道:“你們寶兄弟呢?”

探春忙笑:“二哥哥早起就去了姨媽那裡請安,姨媽說天氣太冷,又因有雨,所以留了他在家吃飯,多半是不能來了。”

賈母聞言,臉色就有些難看。鴛鴦忙笑道:“那就是寶二爺沒口福了,老太太早起就叫人做了金火腿燒圓魚,姑娘多吃幾口,我再去熱上一壺好酒,老太太晚間摸牌手氣也旺些。”

話音才落,就聽見一陣嬌笑,一席大紅春衫的王熙鳳快步進了屋:“哎呦呦,寶玉他沒這個福氣,倒是便宜了我,求老太太看我可憐見的,好歹賞我一口熱乎的湯喝!”

眾人大笑,賈母果然收起了不悅的神色,笑罵來人:“你倒長了個狗鼻子,見香就撲?”

王熙鳳委屈巴巴兒的瞅向林黛玉:“林妹妹可得為我求情,嫂子一心搶了差事冒著大雨來給你送信,若是連口熱乎的都吃不上,可不冤枉死我了?”

王熙鳳順勢晃了晃手裡淡紫色的信箋,喜得黛玉忙站起身:“好嫂子,你快來這兒坐。”

王熙鳳被林黛玉一把按在賈母身側的椅子上,奪手搶下了信封。這樣的情形眾人也不以為意,自打兩年前林姑娘從蘇州回來,口中常常唸叨一個人的名字,邢岫煙。一開始眾人還不知邢岫煙是何許人也,直到大夫人恍然記起,她孃家的侄女就起了個同樣的芳名,大家才知道原來黛玉在蘇州那段時間是多虧了邢家的照拂。

此後小姐倆常有書信往來,也不知道怎麼有那麼多的話要說,連賈母也樂得問:“看把我們林丫頭高興的,這信上到底寫了什麼?”

林黛玉大喜過望,捏了信角伏在賈母懷裡笑道:“岫煙姐姐在信上說,義父因在蘇州辦了幾個要緊的大案子,被刑部賞識,特提拔義父為刑部主事,不日就要攜家帶口上京來就職。”

賈母一聽只不過是個從六品的主事,也沒往心裡去,淡淡笑道:“這是好事兒啊,難為舅太太在蘇州熬了這些年。等邢家進京,你們姐妹幾個還能多個串門的地方,免得老去叨擾你們薛姨媽。”

王熙鳳困窘的跟著笑了笑,心知大太太的如意算盤是落了空。

她剛才要來的時候,邢夫人不知打哪兒聽說邢家要進京的訊息,拉著王熙鳳非要她在老太太面前說和說和,也把家裡騰出一間院子給邢大舅一家住。邢夫人好貪圖小便宜,王熙鳳知道婆婆早就不忿二太太的妹子帶著一家子來賈家一住就是這許久,現在見自己孃家也能進京,忙不迭的叫王熙鳳收拾這個收拾那個,要風風光光把弟弟和弟妹請到賈家。

要說整個榮國府裡最瞭解老太太心意的莫過兩人,一位是老太太身後伺候的鴛鴦,一位就是二奶奶王熙鳳。賈母對薛家狗皮膏藥似的貼在榮國府不走早就心生不滿,一個薛家已經叫賈母頭痛不已,斷不會作繭自縛再搬石頭砸自己的腳。

王熙鳳也不敢再勸,只能揀那些有趣的新鮮的話題逗著賈母發笑,眾人吃了菜饌,賈母又不準王熙鳳走,偏拉著她打牌,鴛鴦和李紈少不得上來湊手,一時可急壞了在家裡等訊息的邢夫人。

“太太別心急,二奶奶的本事別人不清楚,您是最清楚不過的,她要是真心想說情,老太太肯定會留舅老爺,怕就怕......”說話的是邢夫人的陪房王保善家的,這個老貨跟邢夫人一樣,欺軟怕硬,又貪財貪權的緊,對執掌大權半點不放的王熙鳳恨之入骨,所以話裡話外不無挑撥的意思。

邢夫人果然冷了臉子,重重一哼:“她敢!分不清親疏裡外的東西。她是我的兒媳婦,不向著自家舅舅舅母,反而把二房的姨太太當親孃似的供著。”

“太太息怒,這也怨不得二奶奶,您又不是不知道,當初薛家還沒來的時候,二太太就打發了人收拾梨香院,我們當時還疑心是要將寶二爺從老太太的屋子裡挪出去住,誰知是早就得了訊息,知道薛家人要進京。如今雖然把個梨香院給了小戲子們住,可二太太也沒虧著薛家,又將臨著大觀園的三進院子給了她們住,半點不比梨香院來的差。要我說......太太想要舅老爺一家住進來,光走二奶奶這裡還不行,需得二太太跟著去老太太那兒求情。”

邢夫人微微點頭:“你倒是提點了我,就算不成,我也要去臊一臊老二家的,虧她往日裝賢淑的模樣,要是舅老爺家住不進來,我也鬧騰的薛家沒臉再往榮國府再呆半日。”

王保善家的暗暗偷笑,她自為自己的算計感到竊喜。明明都是太太們的陪房,可周瑞家的事事壓著自己一頭,王保善家的早看不過眼,若能叫她主子出糗,她也好尋個好話柄去奚落奚落周瑞家的。

一時間,賈府為邢家進京的事兒生起了許多波折,可遠在千里之外的正主兒們卻半點不知。

自打邢忠當了吳縣縣令後,他對刑名之學產生了濃厚的興趣。刑名之事產生久遠,始祖共兩位,一個是大名鼎鼎的商君,其二便是以“術”聞名的申不害。邢忠翻閱舊案,發現白友善在位的時候有許多積重難返的弊端,好些疑雲什麼沒有解決就草草結了案子。

邢忠一面明察暗訪,一面請教那位頗富才氣的刑名師爺,二人通力協作之下竟將幾樁多年的老案弄了個水落石出。一時間蘇州人人皆知,吳縣出了個包青天,專給人鳴不平。

白友善自覺顏面受損,又暗惱邢忠不該將自己曾經辦過的舊案拿出來重新再審。然而邢、白兩家在生意上往來密切,白友善權衡利弊,到底沒有為難邢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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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年前,刑部前任老尚書解甲歸田,就選了吳縣作為落腳之處,他偶然聽說了邢忠的名氣,心生好奇,於是帶了兩個家僕化作老鄉紳,擠在衙門口的人群中間邢忠如何辦案。老尚書一開始對邢忠的問安方法不以為然,可聽了幾次,回家細細琢磨才驚覺有道理。

此後二人竟成了莫逆之交,老尚書在刑部呆了半輩子,見過的奇案冤案不知多少,每每破解一個謎團,心中就酣暢淋漓一次。可惜......老尚書的幾個兒子都不喜歡刑名之學,不願意子承父業,非要到國子監去讀書博取功名。害的老尚書抓住了邢忠之後引為知己,恨不得將自己平生所學都告訴了邢忠。

老尚書雖然從沒公開收徒,但心裡早已經將邢忠看做了關門弟子。這一次刑部的破格提拔也是老尚書在暗中操作的結果,就是希望他能將自己的刑名之學發揚光大。

這日正是邢忠離行前夕,老尚書被邀請到邢家府上做客,這位年過花甲的長者極富耐心的教導著:“京城人才輩出,我這把老骨頭讓了尚書的位置,正好給新帝用人的機會。如今端先你要闔家往京城去,老夫不得不再點撥你幾句。如今天下刑名分三股勢力。首當其衝便是皇上新任命的刑部尚書程子墨,此人篤信商君舊法,以刑去刑,以殺止殺。素來主張用刑法來消除刑法,以殺戮消滅戰爭。當日老夫以為此法乃莽夫之舉,奈何新君繼位,正需程子墨這等人才,哎,我也只好識趣些退了下來。不過......端先莫要隨波逐流,失了本性。”

邢忠忙拱手稱是,“不知先生說的第二股勢力是?”

“這第二股勢力倒是和老夫脾氣相投,是大理寺卿徐世光徐大人,此人謹守‘術不盡,則勢不固。勢不固,法不行。法不行,則國危’的信條,乃先帝心腹重臣。徐大人的姐姐更是宮中的老太妃,因為這個,新君一直不好對他出手。你可拿著我的名帖與之結交一二。”

但凡有大案子出現,必定要經歷三司會審,刑部、都察院、大理寺缺一不可,新君一上位就將刑部把持在手中,看樣子大理寺也支援不了多久。

“先生,還有第三股勢力呢?”邢忠不見老尚書提到都察院,忙問。

老尚書沉吟良久,才道:“都察院幹著天下人最懼怕的活兒,卻也是人人羨慕的活兒,叫都察院的人盯上從沒好果子吃。如今的都察院和老夫年輕那會兒可是大不一樣嘍,都是心狠手辣的傢伙,一個比一個年輕,卻又一個比一個奸詐狡猾,天下百官的私密事兒就沒有他們不知道的。我不喜歡那些後生,他們根本不懂得什麼叫做刑名之學,不過是以暴制暴的莽夫罷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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