薛寶釵還沒進賈寶玉的屋子,就已覺得暗香疏影,丹桂縈心。薛寶釵腳步錯了錯,站在寶玉的房門口,就聽見寶玉正吆喝了個小丫頭在幹什麼,偶爾夾雜了襲人勸慰的聲音。

薛寶釵嘆了口氣,這個寶兄弟,定是在屋子裡又搗騰哪些沒用的胭脂水粉,難道他就不怕二老爺看見?

“寶姑娘怎麼在這兒站著?”

麝月不知打哪個角落裡冒了出來,手裡捧著個大包袱笑望著寶釵。“天這麼冷,難為寶姑娘來瞧我們二爺。快往裡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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寶釵的眸子有意無意掠過麝月的包袱,不經意問道:“寶兄弟在家做什麼呢?好香的味道。”

麝月將自己的包袱往前一遞,語氣透著無奈:“還不是老毛病犯了,正做胭脂濘子呢。寶姑娘瞧,才打發了茗煙去外面買料。”

寶釵輕輕一笑:“天氣寒冷,就算做了膏子為未必能凝,還不如趕了來年開春再動手,你們屋裡的丫頭要是著急用,我家倒是有一間專門做胭脂水粉的鋪子。東西又乾淨又好用,你們需要哪個,叫寶兄弟寫了單子,我打發人送來。”

麝月知道寶釵多素面朝天,家裡是不備用這種東西的,但薛家富庶,出手大方,就連寶玉身邊的這群小丫頭也多願意和她玩耍。

麝月笑道:“這自然好啊,總比寶玉自己動手來的強。你不知道,”麝月一面說一面掀了簾子請薛寶釵進屋,“為了做這個,連書也不願意念,襲人也不敢說。”

屋中的襲人聽到門口動靜,忙過來探看,見是薛寶釵,得了救星似的:“寶姑娘,你快勸勸二爺吧,這兩日就是年關口,老爺肯定要問學業上的事兒,可你瞧瞧我們二爺!”

襲人伸手一指賈寶玉,賈寶玉正拉著晴雯和秋紋幹的熱火朝天,一會兒指揮這個調汁,一會兒指揮那個磨粉,忙的是不亦樂乎。

薛寶釵暗暗問道:“我前兩日才聽二奶奶叫人往你們屋子送胭脂水粉等物,難道是東西不好,寶玉才要重做?”

賈家的丫鬟多,祖上又多體恤下人,丫鬟僕婦們每年春夏秋冬共四件衣裳,這還不算各房主子單賞賜的。又有胭脂水粉,薔薇硝,茉莉粉等物,也是公中的供給,只是質量稍微差些。小丫鬟往往不在意,她們在家裡都是窮慣的,主子給就是天大的恩賜,可襲人、晴雯這些大丫鬟可用不慣,也學著小姐們的樣子,自己用月錢單獨買來好的用。

寶玉身邊的丫鬟又不同些,寶玉是最喜歡在這上面下功夫的,所以常常用了自己的月例買材料,做給她們使用。

襲人聽薛寶釵這麼一問,無奈的搖頭:“二奶奶送來的自然都是好的,是林姑娘。”

薛寶釵心微微一動,仔細看襲人的行色,就見襲人淡淡道:“林姑娘剛捎來一封信,說要寶玉將以前收的那些上古方子給謄寫一份送回去。寶玉得了這話,簡直比聖旨好管用,不但要送單子回去,還說林姑娘未必能做好,不如他先調製幾種,也好應了林姑娘的燃眉之急。”

薛寶釵但笑不語,撇下語興未盡的襲人進了內屋。

“寶兄弟好興致。”

賈寶玉抬頭驚見是薛寶釵,忙笑著將手裡的小碗放在一旁:“原來是寶姐姐,我就聽襲人在和什麼人說話,早該猜到是你。”寶玉拉著薛寶釵走到大書案旁:“寶姐姐瞧,這是我剛做的‘一朝春暉’,放在金花銀盒裡,最適合這種天冷的時候敷面,能起到頓光蒲柳之容,永去癘疵之患的效果。”

薛寶釵冷眼瞧去,這胭脂膏子確實不似平日她見到的那些,膏凝雪瑩,含液騰芳,應該就是出自襲人說的上古方子。

寶釵笑道:“寶兄弟所作之物自然是好的。對了,聽襲人說,林妹妹來信了?”

寶玉連連點頭,殷勤的將信交給寶釵瞧,寶釵看了沉吟半晌。寶玉見寶釵神色不似歡喜的樣子,便遲疑問道:“寶姐姐怎麼了?”

“哦,沒什麼,只是,只是覺得有些奇怪。”寶釵搖頭笑笑,“也許是我多心了。”

賈寶玉見這分明是察覺到了什麼不對勁兒,在他心中,只要事關黛玉的,便絕非小事。賈寶玉站起身圍著寶釵打轉,央求道:“好姐姐,你到底說說是怎麼個奇怪法。”

連書案對面正榨汁的晴雯和秋紋也停住了動作,目不轉睛的看著薛寶釵。

薛寶釵見無法,只能將懷疑說出來:“你們是知道林姑娘的,和我差不多,很少用這些胭脂水粉,頂多就是開春的時候擦些薔薇硝。怎麼會忽然打發了個人來家裡要這個?而且事無巨細,還指名就要寶兄弟的上古方子?”

襲人大驚:“寶姑娘的意思是......”

賈寶玉也聽出了幾分不對:“可是,不過就是幾個方子,總不會窩著什麼腌臢事兒吧!”

不等薛寶釵開口,襲人已經搶道:“我的二爺,你想的也太簡單些,這方子是哪裡來的你再清楚不過,是老爺身邊的清客們投其所好,知道二爺喜歡這個,費盡周折才弄來這幾個古方子。咱們是世家大戶,不過將其做個玩物,可放到外面哪家胭脂鋪子,都是鎮店之寶。”

賈寶玉耳根子軟,先是聽了最可敬的寶姐姐的話,再來就是他最信賴的襲人,鬧的寶玉自己也沒了主意。

晴雯想要開口說話,站在她旁邊的秋紋拽了拽晴雯的小襖,“你別多事,免得襲人奶奶晚上又找你的不自在。”

換了平時,晴雯這塊爆碳,不聽秋紋的話還不打緊,若是聽了更要和襲人鬧上一鬧,可偏偏昨兒二太太來寶玉的屋子,見到正在床上懶著的晴雯,語氣便不好起來。晴雯知道,二太太喜歡襲人,要是襲人在二太太面前提幾句她的壞話,晴雯在賈家的好日子也就到頭了。

寶玉不知所措的看著滿桌子做了一半的脂粉,“可林妹妹那兒......”

寶釵笑道:“也許是我多想了,你仍舊將單子送去吧,若林妹妹真有急用,我們不送去反而叫她多想。”

襲人站到寶玉背後,趁機道:“若是我說,到蘇州左右不過半個來月的時間,你先打發了咱們的小廝親自把這些做好的胭脂送過去,然後問林姑娘用的可好,若好你再送單子又能何妨?這幾個上古的方子都是老先生們的心意,二爺貿貿然送出去,一旦傳到老先生們的耳中......”

寶玉想到那些清客和父親的關係,不覺心中懼怕,忙道:“就這麼辦。”寶玉忙去叫李貴,別的人他信不過,唯獨這個奶嬤嬤的兒子還有幾分忠心,寶玉又叫李貴到坊間去尋那些老字號的水粉鋪子,不拘錢財多少,單買那些最貴最精緻的回來,大大的包了個包袱,叫李貴帶著兩個小廝,連夜跟了賈璉的人回返蘇州。

不覺已是年關將至,蘇州的各處衙門也開始休假,都說三年清知府,十萬雪花銀。邢忠雖然不是知府,但蘇州是天底下最富庶的地方之一,能在蘇州做個小小的縣令,年底收益絕不是個小數字。

邢忠不是那種貪心的人,他將下面孝敬的銀子一份為三,一份孝敬了頂頭上司白友善,一份交給岫煙媽媽處置,一份打賞了衙門裡的差役差官,算是一年的辛苦錢。

邢忠剛剛上任,底下的這幫人都在猜測他是個什麼行事作為,見邢忠並不是慳吝之人,甚至比白友善在時更大度更仁厚,差役師爺們對邢忠更敬重幾分,此後做事也更加賣力,乃至邢忠步步高昇,與此不無關系。

這日,盧氏命早就收拾妥當的一家人到門口上車,兩旁有鄰里知道縣太爺一家要去鄉下過節,都打發了人來相送。

盧氏留下了幾個年富力強的男丁看家,邢忠又託了衙役捕頭幫留心家裡,這才浩浩蕩蕩坐了幾輛大車往鄉下去。

邢家的三姑奶奶知道兄嫂侄兒侄女們是今日到,一大早就在門口翹首企盼,張逸恐他娘被寒風吹了,勸了幾次都不聽。

“來了來了!”邢家三姑奶奶看見遠遠螞蟻似的幾個小影子,高聲呼道。張逸一個箭步躥了出去,往遠處眺望,喜道:“果真是舅舅家,母親,我去迎迎。”

三姑奶奶還來不及叫兒子多穿一件衣裳,張逸已經躥出了百米之外。“舅舅!”說著就伸手去牽馬韁繩。

邢忠沒有下馬,只是笑著和賈璉道:“這是我外甥,你該叫一聲張逸表弟。”

賈璉已經已經從邢忠這兒知道,三姨嫁出去的時候,男方家是帶了個兒子的,就是眼前的張逸,和邢家關係極好,對三姨更是當親生母親一般對待。

賈璉不敢和邢忠比肩,已經翻身下了馬,拱手道:“表弟。”

張逸也聽說過賈璉的身份,但見這年輕人相貌不俗,一瞧就是個富貴之際的世家子弟,絕不是他們鄉下那種暴發戶養出來的兒子。張逸和賈璉見過禮,就引著眾人往家去。

到了門口,村上的裡正和三姑夫已經久待多時,邢忠如今正是本縣縣令,管著一方百姓,別人可以不來,獨裡正不敢不敬。

門口聚集了好多看熱鬧的相親,直到邢家的好幾個大車都進了院子,他們還久久不願散去。(未完待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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